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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所惑 ...


  •   经过怀玉方才那一打岔,萧宸暄再开口说话时,便多了几分的腼腆。

      “姑娘可曾听说过八议,上请,官当?”

      怀玉一凛,她的眼角微妙地弯了弯,望向萧宸暄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这些名称,她是听过的,上辈子的萧宸暄处心积虑了好几年,将这三项制度改了又改,可最后还是没能将它们全部废除。但他也做的足够多,足够狠了,不然那些官员也不会嘱托自家的夫人来挑拨她,怂恿她,叫她杀了萧宸暄。

      怀玉沉默着摇了摇头。

      萧宸暄道:“八议,指的是八种人遇到小罪必然赦免,遇到除十恶之外的大罪必然议请,廷尉等不得擅做决定的制度。这八种人,第一指前朝贵族,第二指皇亲国戚,第三指圣上故友,第四指贤人君子,第五指于国有功之人,第六指有能力之人,第七指勤于国事之人,第八指一定品阶的贵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数十年前的北晋王在其封地霸道横行,滥杀无辜百姓多达四十六人,却因其是先帝之子,而未曾获一日的监刑!更何谈杀人偿命?”

      他顿了顿,俊俏的小脸因为动了气动了情而渐渐犯上了潮红:“所谓上请,是将八议适用之官吏近一步扩大,直到今日,便是连小小的九品官及其大功以上亲,也可以得到一定司法上的庇护,以此减轻刑罚。而官当,却是官员将其官爵之品阶拿出,在犯罪之时以此顶罪!纵然罪孽深重,将其品阶尽数折抵完毕,官员也不过休养一年,一年后依旧可以起用。”他顿了顿,目光已然透着些许的哀伤,“我在凤陵的县衙里见过太多平民无处申冤,便是伸了冤也不得解恨的案子,也见过太多大肚便便的官员上了私轿得意洋洋而去的背影。曾也有一度,埋怨过家父不肯为百姓说话,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是有不得已的地方。我除开凤陵,并未去过他处,今日得闲出来,便想来瞧一瞧这漳度的县衙,只是经方才那一出故事,已经让我不得不明白,这天下的律法是如此,衙门也是如此,而我真的不知道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怀玉注意到,萧宸暄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父亲和娘亲有时觉得我太钻牛角尖了,便对我说,‘无妨,无妨,宸喧这般聪明,日后定能中个两榜进士回来,有功名在身,还怕旁人欺侮了你去’。只是,这天底下,究竟有多少个人可以中榜,有几人可以得此荫蔽?这世上的人,为了体面的活着,大多都拼着命在念书考取功名,可也总有那么一大部分人,一辈子也得不了体面。又有谁能替他们作主?”

      怀玉沉默了会儿,手慢慢地伸了出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挨在了肩头,却也是大半虚撑在空中。她道:“倘若你真有心,何不将这些制度都废了?”反正,你也是可以做到的。

      萧宸暄摇了摇头,道:“事情没有这样简单,儒家维护的便是尊卑秩序,讲究的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大夫。姑娘且想,儒学被人奉为正统之学这么些年,无论人是信还是不信,为了功名日日都捧着书看着,这些话再不经谈也早已刻到了骨子里。更何况,又是要损人利益的事,那些人哪里会让你轻易得逞?”

      怀玉嘴唇轻颤,道:“你再说一次?”

      萧宸暄疑惑道:“什么?”

      怀玉的脚步一顿,扳过了萧宸暄的肩,又紧着问:“你再说一次?”因为那动作实在太急,她一时没有抓好手里最后一串糖葫芦,便由着它滚落至地,在沙土中打了滚,最末掉到了阴沟中去。

      萧宸暄不明所以,可是见怀玉一额头的汗,满是焦虑急切地望着自己,也不由得将那话重复了一遍。怀玉怔了许久,方才向萧宸暄露出一个了然的笑,道:“原来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她说完,又是一顿,却不知道下一句还可以说点什么。她一直都不明白,萧宸暄为何会向曾经是恩师的怀子满下了狠手,等到了此世与萧宸喧有了接触更不明白这样乖的孩子哪里能狠得下这个心来。现在,她终于知道了答案,不是她一开始以为的观念不同而引发的争论致使师生反目成仇,萧宸暄方才话中无意透露出的才是关键。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忘记,为天地立心,为万民立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他从前不也常说吗?自己怎么就不信呢?哪怕不信,怎么就不愿意多问几句?

      他这么风光伟正,想做那名垂青史的清官,好官,他便做去!天下儒学将尽废于萧凤陵之手,他便废去!又何苦要动怀子满?他虽担了个大儒的名声,可天底下的人知道,他从不著书立作,只开馆讲学,不过担了个空名罢了。动他,有什么好处?

      萧宸暄见怀玉的眼神随着自己的话音落地,蓦然一变,不再是从前那种柔软带着笑意的样子,而是充满了痛苦与悲伤。他甚至不知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能让怀玉这样的难过。萧宸暄自认嘴拙,不知该如何来哄女孩子,现下便更不知了,他只能无措地随着怀玉蹲了下来,探头去打量她的神色,不住地问道:“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今日太阳的确大了,是被晒得不舒服了吗?”说着又直起身子,想帮怀玉挡着照过来的日光,直直地站在身侧,拖下的一条影子恰好覆在怀玉的身上。

      怀玉赌气地伸手将萧宸暄推开,她道:“阿璎就在前头的零食铺子里,你走两步就能见着她,叫她带你去玩罢,我累了,想回屋里歇一歇。”她说着便想走。

      萧宸暄提起布袍,急匆匆地跟在怀玉的身后,问道:“可是小生方才说错了话,惹了姑娘生气?这……实在是小生的过错,小生在这儿给姑娘作个揖赔个不是,若姑娘仍觉得还不够解气,便是想要打小生骂小生,小生也会受着,绝不……”

      怀玉猛得止住步子,转身望着萧宸暄,他本就追得急,这时候怀玉忽然停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多走了两步,两人几乎是额头抵着额头,鼻尖靠着鼻尖。萧宸暄的脸腾得一下,更红了,白净的脸庞瞧着更显得妍丽,他忙后退了两步,与怀玉挪开了距离。

      怀玉瞥了他这一眼后,又回过身去,自己低头闷着走。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拿萧宸暄该怎么办了。倘若他果真如之前所想的那般坏,怀玉满可以打算能感怀他便更好,若不行,大不了同归于尽便是了。可是如今这个样子……

      萧宸暄看着怀玉越走越远,想了想,还是提起袍子追了上去,但这会儿没敢走得太近,隔了一两个人的距离,便向怀玉赔礼道歉:“姑娘这般生气,定然是小生惹恼了姑娘。还望姑娘能明明白白地告知小生,小生方能赔礼至位。小生……小生实在不愿姑娘不开心。”

      怀玉长长地叹了口气,她顿住步子,回身望着萧宸暄,这会儿萧宸喧已经有了准备,便也随之停了下来,两人之间有个极其适当的距离。

      怀玉道:“萧宸暄,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告诉我最真实的答案。”

      萧宸暄紧张了起来,忙道:“姑娘尽管问,小生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怀玉道:“你……可会杀师?”

      萧宸暄被这个问题惊到了,愣愣地说道:“什么?”

      怀玉皱了皱眉头:“你尽管回答会或不会。”

      萧宸暄慌忙摇头,道:“自然是不会,这般大逆不道的行为,小生怎会去做?且老师仁德,小生倘真生了歹心,活该被千刀万剐在所不惜。”

      怀玉想了想,又道:“那倘若你心中的抱负,唯有杀师方能达成,你可否愿意以此作为交换?”

      萧宸暄也是摇头,道:“君子便是要行之有准则,取之要有道。这世界上实现抱负的方法千千万万,宸喧必然会挑最光明最坦荡的道路,杀师而利己,是小生最不齿最不屑的做法,又如何会去尝试?姑娘此问,实在是说笑了。”

      怀玉听了,勉强一笑,道:“我姑且信你。”

      萧宸暄尚未听出这“姑且”里所含着的微妙意味,又听怀玉接着道:“近日,你可往家中去信,提一提我与你订亲的事。”

      怀玉到底还是不信萧宸暄的,她想着,怀子满到底是老师,杀了便是杀了,顶多被天下人骂上几句,到底牵扯不到皮发,于萧宸暄无实际上的损害。但倘若她与他成亲,怀子满成了岳丈,情况便大大不同了。况且,届时或许她也有了孩子,萧宸暄或许心肠太硬,不屑怀玉的求情,那她好歹还有孩子,以此来做筹码,胜算或许还能大上几分。

      萧宸暄自然是猜不到怀玉就在方才那一刻,心里已经划过了诸多的想法。他只是因着怀玉这一句话而感到欢心,以为怀玉是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愿意接纳了自己,便开心得不知道该怎样才好,眉眼弯弯,嘴角也弯弯,轻声地“嗯”了句。

      这声,怀玉却是没听到,以为萧宸暄还在犹豫,怕他不乐意,便道:“这几日家父家母的态度你大约也是看在眼里了,二老其实从未放下过叫你我联姻的想法,只是不知你用什么法子劝住了他们,他们才不再多话。但我想,这也是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事,倒不如乖乖地应下,往后也可少讨得一顿说教,你觉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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