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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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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节
今天的议事厅分外喧嚣。
“老鼠咬坏了我的经书!”鲁道夫捧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站在亚伦面前:“伯爵大人,堂区突然出现了很多老鼠!”
“老鼠还咬坏了我的战旗!”沙维哭丧着脸对亚伦诉苦:“那是我的幸运物,我一定会倒霉的!军营里的老鼠胆子越来越大!”
“我半夜被咬东西的老鼠吵得睡不着觉。”理查德情绪激动:“它们竟然在啃仓库的铁门!”
亚伦让文书一一记下这些问题,然后转过头问我:“约翰先生,文森特市的老鼠多吗?”
面对亚伦突然抛出来的问题,我一时语塞。
“这个,我没在家里见过老鼠。”我想了想:“地牢里倒是用狂躁草药养着一笼老鼠,专门用来咬穿罪犯的身体。”
“街上也没有老鼠?”鲁道夫十分怀疑:“上帝啊,堂区的老鼠都能在人面前跳舞!”
我摇头否认:“大街当然没有老鼠!我很久都没看到老鼠了。”
亚伦赞许的看着我:“文森特市的防鼠措施很不错。”他向议事厅里三名深受鼠害的封臣发布命令:“明天我们去文森特市参观约翰先生是怎样防鼠的。”
开心的消息,伯爵大人要到文森特市来视察。一定要给他留下最好的印象。
回到文森特市官邸,我立刻把斥候头目传唤进书房。
“文森特市是怎样进行防鼠工作的?”我拿出羊皮纸和笔,问斥候发问:“一条一条的说,我要背下来。”
斥候惊讶的看着我:“市长先生,您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市政工作了?您真正的本职工作不应该是间谍总管吗?”
“伯爵大人暂时没有暗杀目标,我也没发现针对他的阴谋。”我不耐烦的说:“明天伯爵大人会带着近臣来文森特市视察。快告诉我怎么防鼠!”
斥候一字一顿:“文森特市从来就没有防鼠措施。”
“真的?”我用羽毛笔敲打着记事本,不信任的问斥候:“可是堂区和军营已经老鼠成灾了,而我在家里从来没见过老鼠。”
斥候面色凝重的说:“您屋里有多少个仆役?”
“三十六个。”我说:“这和老鼠有什么关系?”
“这座房子里随时都有仆役走动,就连晚上也有我们的人在暗中保护您。”斥候说:“老鼠根本不敢过来。”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有什么其他的措施吗?”
斥候侃侃而谈:“您知道,这座屋子里机关重重。外墙是用坚硬的整块石头砌成,内部夹层安置着复杂的机关,老鼠无法筑窝。而厨房里的菜肴都不会过夜,原料也被紧紧锁在石头柜子里,老鼠没有食物来源。”
我把斥候说的每一条都记在了本子上反复背诵,最后吩咐他:“去市区查探一下。如果有鼠患,立刻带人去清除。要让伯爵大人看到,我也能好好治理城市。”
上一任领主曾经毫不留情的指责我“除了拷问和阴谋之外,其他方面就是个笨蛋”。
晚饭时,斥候回来了,他看起来相当高兴。
“一只老鼠都没看到。”斥候搓着手掌:“市长先生,一切都很干净!我带着卫兵把街道都扫了一遍。”
我用餐刀切下松鸡翅膀,吩咐仆役用金盘递到斥候面前:“对于这个好消息,我给予特别奖赏。”
晚餐结束后,我和厨房主管核对起明天招待亚伦的菜单。
“说来真惭愧,我并不了解伯爵大人的口味。”我扫视着菜单,问跪在面前的厨房主管:“你知道骑士喜欢吃什么吗?”
厨房主管战战兢兢的说:“骑士对口腹之欲并不看重,贪食是罪孽之一。”
我把菜单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你的意思是我很看重口腹之欲又贪食?斥候,把他关进地牢!”
斥候架着不断哭号的厨房主管往地牢走去,我突然挥手制止了他们:“我有个想法。”
我努力回忆起那天侍奉亚伦用餐时桌上的食物。从那天之后,亚伦就再也没翻过我的牌子,这是我的心病之一。
“黑面包,炖猪肉杂菜,凉水……”我在纸上将那天的菜色一一写出,然后拿给厨房主管:“明天的招待就靠你了,伯爵大人不喜欢太奢华。”
“把这封信交给伯爵大人,就说我备下了好东西,请他们明天来文森特市用早饭。”我将一封文书递给斥候。
第二十六节
检查新布置的餐厅时,我竟然有些紧张。
按照亚伦简朴的习惯,原本桌子上的金红拜占庭织锦桌布被改成了普通的亚麻布,花瓶和精致金烛台全部撤了下去。连镀银金餐具也换成了厨房主管在碗柜里翻了半天找到的粗陶碗盘和木头勺子。
“我特地为伯爵大人买了全套镶蓝宝石的纯金餐具,结果他不喜欢。”我有些不甘心的看着桌上的陶木碗盘,觉得还是有些可惜。金发蓝眼的亚伦最适合那套餐具。
正当我小心拔去杯口上木刺的时候,斥候向我通报:“伯爵大人他们就在门口。”
我热情的邀请亚伦与几位近臣走进餐厅,仆役奏起欢迎领主的音乐。
落座后,亚伦对餐厅的新装饰十分满意:“约翰先生,这里和我上次来时不一样。”
“我知道伯爵大人喜欢朴素的环境。”我向亚伦弯腰行礼:“您每一句话我都记着。”
沙维凑在理查德的耳边:“这句话听约翰说出来,让我背后发冷。”他摸着身前的亚麻桌布:“新桌布里会藏着毒药也说不定——”
我瞪着沙维:“可恶,我什么都听到了!你说坏话的时候的声音也太大了!”
鲁道夫急忙打圆场:“总觉得这间屋子不像你布置出来的。原本的餐厅就像珠宝匣的丝绒内衬一样精致华丽。”
我微微一笑,举起手掌拍了两下:“开始上菜。”
仆役端着餐盘鱼贯而入。按照亚伦的习惯,主食只有黑面包,配上大碗炖肉杂菜和炸肉丸,饮料则是普通的凉水。
亚伦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约翰先生,您变得节俭起来了。”
“当然,我也想变得和伯爵大人一样。”我举起面前的木头杯,向主宾座上的亚伦致意。
亚伦喝了一口水,立刻放下杯子:“这里面加了什么?又酸又甜。”
“我的肠胃不是很好,直接喝凉水会出问题。”我小口的喝着凉水:“这是用干柠檬片煮出来的水,加上蜂蜜调味。”
沙维学着亚伦的样子也喝了一口:“我从来没喝过这种味道的东西,柠檬又是什么?”
理查德倒抽一口冷气:“只有南欧才出产柠檬!这太奢侈了,你从哪里弄到的?”
我点点头:“我之前花了十个金币从雅各手里买到两个新鲜柠檬,一直舍不得吃。于是我把它们切成薄片晒干,只有招待贵客时才取出来泡水喝。”我温柔的望着亚伦:“伯爵大人是我最重要的客人。”
“十个金币——”亚伦盯着手里的木杯。
我看出亚伦有些不高兴,急忙站起来解释:“已经很节俭了,一壶水里只放了两片!并且是蜂蜜调味,没有放砂糖。”
亚伦没有回答我,而是取过餐刀去切黑面包。刀刃非常轻松的切开了面包,露出点缀着香料的黄白色松软内层。他咬了一口面包,随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甜甜的,真好吃!怎么做出来的?黑面包能有这种口感?”
“筛过二十四次的精粉,用牛奶揉面后加入啤酒酒曲发酵烤制。”仆役恭敬的回答亚伦的问话:“内层加了砂糖。”
鲁道夫捏捏面包的黑色外层,难以置信的说:“摸起来是粘的!”他将沾上黑色痕迹的手指在嘴里吮了一下:“尝起来有糖的味道。”
“我想让伯爵大人吃上好一点的黑面包。”我说:“厨房里用白面粉做了好几次,结果总是烤不出黑色表皮。还是厨房主管想出来的方法,用熬过的砂糖涂在面包上染色。”
“……”亚伦一言不发的吃起面包,唇边微笑的弧度消失了。
我手忙脚乱的拿起木勺给他盛了一碗炖菜浓汤:“再尝尝这个!据说是很家常的东西。”
亚伦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汁,慢慢尝了一口:“卷心菜的味道不错,肉也很嫩。”
受到亚伦的夸赞,我心花怒放:“当然了!厨房里切了两筐卷心菜,只选出中间两片淡黄色的叶子煮汤。又杀了三头猪,挑后背上最嫩的肉当炖料。”
“噢,上帝。”鲁道夫划了个十字:“这简直像尼罗河花蛇招待安东尼一样奢侈而糜烂。”
“我知道你又想说我眼睛看起来像蝰蛇了!”我打断鲁道夫:“何况这只是简朴的家常菜而已。”
亚伦站起来,直视我的眼睛:“非常感谢您的招待,约翰先生。”
“这是应当的。伯爵大人理应享受最优质的服务。”我能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不停。
亚伦叹了口气:“约翰先生,您不用勉强自己。这种‘节俭’行为和您一贯风格完全不合,还会引起更多的浪费。”
“我只是想更接近您——”我能感到自己面红耳赤,连脖子都开始变烫:“您生气了吗?”
亚伦摇摇头:“做最诚实的自己就好。”他顿了顿:“不要过于迎合他人,平时的您已经很好了。”
我听到了什么?
我呼吸急促起来:“真的吗?”
“真的。”亚伦从袖子里取出一本《文森特市律法》交到我手里:“和这本书一样好。”
第二十七节
在斥候的保护下,我带着亚伦他们在文森特市的街道上散步。
昨天的紧急措施非常管用。街道全部用水洗过一次,示众架上的犯人也被暂时送回地牢。连悬在街边的劫犯头颅也被取下,钩子上挂着精致的绢花。
我跟在亚伦身后,向他解释除鼠方式:“多招募仆役,然后用石头加固外墙。厨房里的剩菜不能过夜,做菜的材料锁在石头柜子里。”
亚伦突然转过身问我:“平民能做到吗?”
“——大概不行?”我想了想:“可是这能让伯爵大人不被老鼠骚扰。何况,文森特市也没闹过鼠灾……”
就在说话的时候,我的眼角余光看到一只衔着卷心菜叶的大灰老鼠从不远处的路口轻快的跑过。
我假装没有看到,沙维却指着老鼠的方向大叫起来:“好大的老鼠,快去捉住它!”
这只老鼠来的真不是时候,我一定要把它关进地牢。
沙维话音刚落,一大群穿着破烂的市民已经从路口的方向冲了出来,手里握着如菜刀铁锤之类的凶器追赶老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但是我立刻编出了理由:“他们都是自发组织起来的灭鼠队。”
“抓住它,我们就有肉吃了!”为首的市民挥舞着菜刀疾呼:“妇女和孩子去街道的另一头堵截老鼠!”
市民中分流出一小部分人,从街头的转弯处跑了过去。
亚伦震惊的看着市民们:“他们在说‘吃肉’的话题吗?”
“风太大我听不清。”我心中涌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大。
市民们从街道两头捉住了老鼠,将它关进了铁笼。为首的市民扯下老鼠嘴里的卷心菜叶:“这是我的东西!”
“才不是!”另一名市民怒吼起来:“这些卷心菜我们应该平分!”
我小声的问斥候:“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城里最贫苦的自由市民,靠捡拾您厨房里丢出来的剩菜维生。”斥候压低声音:“野生小动物是他们的美餐,所以城里才没有老鼠。”
我惊奇的说:“……不可思议。他们就没有其他的东西可吃吗?”
“您知道文森特市的商业税很高,非常高。”斥候说:“经商困难,市民们制造的手工业品就卖不出去,导致破产。”
“冷静一些。”亚伦出声制止争吵中的市民,他走到市民跟前,和蔼的问:“发生了什么事?”
为首的市民暴躁的推了亚伦一把:“和你没关系。”他指着铁笼中的老鼠:“你们在城堡中把卷心菜当垃圾丢出来,而我们只能吃老鼠!”
亚伦重心不稳,摔倒在地。我立刻跑到他身边将他扶起来,同时命令斥候们用弓箭对准了市民。
沙维随手拔出一名斥候腰间的单手剑,把它搁在为首市民的脖子上:“我要杀了你们!”
我想用袖子擦去亚伦脸上的灰尘。他似乎被市民们的行为激怒,表情变得不悦起来:“这太过分了!”
“我马上把那群人投入地牢!”我忙不迭的向亚伦道歉:“他们再也不会出现在您眼前。”
亚伦摇了摇头,拿过沙维手中的长剑。
“约翰先生,您真的不懂管理城市。”亚伦把长剑丢回斥候的手里:“治理得相当失败。”
“我的本质工作和治理城市无关。”我刚说出前半句,亚伦已经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将手伸向我的腰间,我顿时浑身僵硬,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几乎不能思考:“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事情——”
亚伦从我腰间摸出钱袋,从里面掏出一枚金币:“约翰先生,您愿意用这枚金币为我买一份礼物吗?”
“当然愿意!”我急忙点头:“整个文森特市都是您的。”
亚伦将金币交到为首市民的手中,温和的握住他的手掌:“拿去,好好生活。”他将声音提高了几度:“文森特市即将建造贸易站,同时将下调商业税。你们都将从此中获益。”
市民们在一片欢呼声中慢慢散去。亚伦把钱袋交回给我:“约翰先生,让市民们快乐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我焦急的说:“可是下调商业税之后,向格拉摩根上缴的税款就不够了。那都是您的收入。”
“贸易站建成后就没那些顾虑。”亚伦按着我的肩膀,语气加重了几分:“我准备派给您一个任务,您愿意接受吗?”
“当然愿意!”我一口答应下来:“您终于决定暗杀掉某人了吗?”
亚伦哭笑不得:“不是那样。鉴于您糟糕的城市管理能力,我打算考验您。如果您能成功治理堂区和兵营的鼠患,我会给予您奖赏。”他突然换上充满压迫性的语气:“如果做得不好,也是有惩罚的。”
“惩罚——”我不禁联想起波斯小说中的内容,心跳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