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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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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辜道“不怨我,那水我也站过,凉是凉些,也无甚大碍。”我笑得没心没肺,他倒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你掉过水里?我不信。”
我嘻嘻笑着“不信我为人?”看他的样子似乎只在意脸,对现在这副行头倒是极满意的样子。
他孤疑上下打量我皮相是自然天成非后天画皮,沉默良久才道“也是,你若是恶人也撑不得船。”不曾想少艾幽幽道“你真信她?她打过多少人落水,她不知道那水有多凶险?这婆娘专挑湖心水流湍急处停船,你是不是也被她逼着讲过生平?”
少艾一脸愤怒,一席话激起恶灵千重恨,鹰爪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我们渡船的位置在忘川最下游,积水成湖,湖中满是恶鬼变成的七尾恶鱼,咬起人来撕皮断骨,师傅当初打我入水时,我亦被咬得白骨外露,只是我的血也烫伤他们无数。
当初我也是血肉模糊的被师傅捞上船时,师傅长吁短叹“你真的就不会说两句讨饶的好话?”我纳闷,不是让我讲故事解闷么?其实口舌上的是非最难辩白了,譬如我和师傅,譬如我与这恶灵还有少艾,我得撇除误会,释他心疑“程樱,我原本想救你上船,我见你只剩一颗头颅还刚性渡河而去,敬你是条汉子。你能在今日的事业我也极开心,可是想自立成魔?果真是有大韬略”
程樱抬头仰天大笑“你不说我轻狂了?”他眯着眼睛打量我,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你说你不是恶人,怎么净干恶人的事呢?哪个良家妇女逼着人讲故事的,讲到一半也不听人说完就打人落河啊?”
我不笑也不讲话,他那故事太恶心,我听不下去而已,说实话又该伤他自尊了。
“还自立成魔?这样好么?我哪里好?你这灵物内丹给我一吃,我倒是立刻就能舒爽了。乖乖,别动,我生吃活人的故事你不爱听,不如我亲自演示一下我是怎样一点点吃了你内丹的。哈哈!”
我笑着看他,侧着身做忸怩状“你要的只是我的内丹?你的流程不应该是先煎后杀么?”他的笑容颇有几分融化的样子,鹰爪的挂勾明显放松了力道。嘴边淌下数道口水“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长长鹰爪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又我身上刮下数道伤痕,“哎?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非要我讲故事?”
我一脸无辜“太无聊么,又碰上一群死乞白赖非要过河的,还都不给钱。”他了解的点点头“都是穷鬼,你也实不是为着那几个不值当的铜板,更愿意看他们一脸窘迫,对不对?我也是这样,最爱看人求我了。来,好好求我,看我能不能饶了你。”
他顺手在我身后捞出一片叶子“本来乏得厉害,是你身上沾的这片龙涎草让我馋到了。”他轻轻的把叶片放到嘴边咽了下去“阴司怎么会有这样的美味?还是你们这些有点小权利的鬼差能弄到好东西,还让我相信你是好人,这年月哪有好人?”
恶人只会拿恶人的心思揣度别人,我一脸无可奈何的看着他咽龙涎草下肚,才放心的说“这不是我的,你想想看若是我藏起来的还能被你发现,是她贴在我身后的,没猜错的话,是有毒的。”我好心的指着少艾告诉程樱真正的罪魁。
我看向少艾“少艾,我没猜错的话,你在人间的时候就是毒杀了前夫才嫁给勋贵的吧?你的故事在你来之前已有人讲过。”不然我为什么知道腰斩而亡的人是双手拖着自己下半身走来的?当然是我见过她家老爷哎。“你怂恿着他收受贿赂,他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被下了大狱判了腰斩,自然心有不甘。死士也是奉了他的遗命才淹杀你的。”她是淹死的,见水害怕得要命,再加上故事说得好真的会加分,我便没打她落水,果然我不太适合撑船,若她化成那七尾恶鱼,便不会在这里为非作歹了。
我沉了目色“少艾,我有一事想问你,龙誔草非阴间所有,她从未出去过,怎么弄来的?”
程樱脸色巨变身体抖动,伸出鹰爪去撕扯少艾,“快拿解药,解药,你一定有。”他疯魔了一般“龙誔草本就是万能的解毒良药,再拿一片无毒的龙涏草给我,快!”
远处哗啦啦一阵铁链响,那是鬼差拘魂锁拖地走路的声音,趁程樱分神之际我转身奔向矮墙断口处。闪身越墙的一刹那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斜刺里飞出一只秃毛狗咬住程樱的鹰爪,原来鬼差是它引来的,老幺,不惜三世轮回畜生道。他终究是晚了,程樱已在蚕食少艾,她作恶多时早已修出内丹,再说那龙涎草一定藏在她身上,不交出来吃了她也是一样的。
乍入人间,冷得那样真切,我单手抱臂,扯过一块破布缠在腰间,头发上沾满泥浆,希望别人看不到我。其实我是有些失落的,我竟看走了眼,没瞧出老幺每次坐船时那般慌张不过是怕我闻出龙涎草的味道。
人群中一道姑直直的看向我,错身而过时亦侧目相随,我还疑这是位有阴阳眼的得道高人。今日她定不敢收我,我虽身为鬼魂,亦是堂堂正正走在路上并未为非作歹,心里虽战战兢兢,直脊挺得笔直。
终于步入秦家,我早已耗尽气力,贴着墙边椅子坐下。屋子里果然暖和一些,也热闹得很。家里正在开饭,那个我称为母亲的女人起身给大家布菜“我知道你们想她,虽然她不是我生的,活着的时候我也是蛮疼的,这样摆上来一副碗筷除了让活人不舒服,还有什么用处呢?”
二姐脸上难堪示意小丫鬟把碗筷撤下。
母亲道“我们家不信那个,平时连纸都不烧的,今天是怎么了?成心让我不痛快么?”
三姐笑着打圆场“我们也并不是想她,姑爷即将接替家主位置,样子总要做做,要么显得我们忒无情意了。”
二姐羞涩低头,手指卷着扇坠,脸上红云一片。恼三姐说破心事,在桌下悄悄用手拧了她一把。
倒是刚回门的大姐嗤笑了声“真看不惯你们。”放下碗筷,用巾帕擦嘴“我吃饱了。”
母亲声音婉转“就吃那么一点点哪里够用呢?还是将养身子要紧。”命身边侍候的丫鬟把她面前的燕窝端给大姐。
大姐声音毫无波澜“不用了,胀着了。”接过碗将汤匙置于碗边。
我们幼时玩笑,大姐觉得别人说了不中听的话常常会说“我真是胀着了。”后来渐渐不说了。一屋子人没人听出这句平淡的胀着了满怀怨气,唯我有丝丝感动。为着给我放一副碗筷,大可不必惹一家子不开心,她这又是何苦来。
她坐到一边,那娘仨见她不再讲话,相觑一时便不以为然。
大姐垂着头拨弄自己手上的玉镯,我以为我牵挂的是母亲、姐妹、还有这和乐融融的大家庭,现在看来是我空想了。
我小的时候她们待我都很好。
我早慧自出生便记事,我记得母亲看着我眼里全是笑意。
她一生不能生养,所以当家主母的位置做得极稳当。这在旁人家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我秦家,主母就要无所牵挂才能对所有子女一视同仁。我本以为她爱我的。
幼时常常笑着跑进来坐到桌边吃二姐嗑好的松子,她也是这般笑咪咪的看着我,不像大姐那样冷冰冰一副面孔拒人千里之外,我最爱和二姐玩耍,我也以为她爱我。
大姐与我一奶同胞,大我数岁,幼时无甚亲近,我以为她并不爱我,现在反而一屋子人只有她还记得我。凝望她头上那片乌气,我心情惴惴不安,不久恐怕就要在阴司相见了吧?
大姐忽然向我的方向看过来,我几乎以为她会看到我,结果她梗着脖子又转向别处。以前常听人道,病入膏肓的容易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大姐书读得多,向来不信鬼神。我这般邋遢如坐在这里,若她看不见倒好,若看得见只徒增伤心罢了。
我越发坐不下去起身要走,不知该往哪里移步。东里间门帘掀动,我心念一转闪身躲了进去。
多少年前他来我家做客,我还是稚子一枚,也是这般东里间门帘掀动一个蓝布衣裳的身影一闪而过。
我便跪趴在躺椅上,又手扒着椅背往里间悄,看见他捧着书面对着一位老者朗朗诵读。
他长身玉立是少年初长成的模样,我扎着两个翘辫眉间点着一枚红胭脂。我轻掀嘴唇微笑,正好他在书后抬起眼睛也飞快的瞄了我一眼。终于偷偷见了一面我未来夫君的模样,很是开心。
其实这是我见他的第二面,第一面时我刚出生而他正在抓周,母亲抱着我去他家做客,看着他爬过算盘我紧张,看着他把玩毛笔我亦紧张,最后他终于停在了一块金色腰牌前,左顾右看后终于抓起了它,刹那间贺喜欢呼声起。
他垂着长长的睫毛一脸淡色,我内心狂喜不已,那腰牌是纪家家主的象征,唯有灵根深植根骨奇佳的继承人才会被它散发出的气息所吸引,若是普通娃娃早被那来自幽冥殿的味道吓得六神无主。
人人欢喜,似乎只有我在意他父亲脸上的忧虑。自两家缔结婚约后,他父亲倒是常常带着他来我家,里间的书房是他父子二人休息的地方,碍着规矩,女眷不得相见。
如今我闪身进入内室只为躲过外间那阵阵欢声笑语,或许也想悄悄看上他一眼。
他甚是警觉回头看我,我悄悄拿起树叶含在嘴边,龙涎草我也有一片,师傅给我时曾说过嘴里含着它便可隐去行踪,紧要关头可救命。少艾不会用,只当它是诱饵。
不曾想他三两步便晃到眼前,扯下我口中草叶,我惊呆了,吓得不知所措。
他看见我了!
他,他知道我是谁么?
他双眼喷火,打量我身边的伤痕,“谁干的?”
那一瞬我知道他认出我了,我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他也不一样了,就像我能认出他般,他也认得我。
我嘻嘻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只打秋风的恶鬼,占不到什么便宜。”我单手捂在胸口“内丹还在。我想找件衣服穿”
他失笑,双眸变色,一瞬间张开双羽把我揽入怀中,我才知道他背后竟然生有一双翅膀,他不是生来就有的。灵台清明,他为我,已成魔。透过他肩膀我看见案几上刚插好一柱香,灵牌上写着“亡妻纪秦氏”他,与我的牌位结了亲?
“不用找了,我便是你的衣裳。”
“浩然~”我凝视着他心痛不已,浩然,浩然,我忘了自己是谁却还记得你的名字。
窗外雷呜般震动声起,我看见他父亲气急败坏的走过来。“妖孽,我要收了你。”五指化成抓形,遥遥向我伸来。他挥出的力度混厚夯实,白色气流直取我命门。
一道金光闪过,直切断白色气流,是浩然挥出的气脉化为金色利剑“父亲,她是我的妻。”
他父亲老脸上皱纹纵横,双眼苍桑“我早就算出他秦家将出一魔物,只要除了她,你还是我纪家家主。”
他失笑“出魔物的真会是秦家,明明是我纪家。”抬头看向父亲“我本来就不屑于去继承什么,当年她死得蹊跷,父亲可与你有关?”
老人不答,只看我,那双透视眼恐怕已看穿我这身上伤痕无数,满脸嫌弃必是拿我当了不洁之人。
老人面无表情,须发随风飞舞,我并不怪他,慈父心肠,恐怕是早已算定我这祸水是引他儿子入魔的根源。
我也很无奈,我被两个纸人引去阴司,永世不得超生,又没怪你老人家,你倒先来怪我,这是作甚?
我无话可说,只好歉意一笑,老人家以为我挑衅,气得血脉贲张。哎,真是无辜啊!我现在是连笑容也不敢挤,只好拼死尸了。
他亦平静无波“为免秦家杀身之祸,今日之后我父子也不必再有什么来往。”割下衣袍一角,抛向中庭,然后带着我化阵风飞了起走。
身边所有事物都变得混沌模糊,我却心里十分安宁。其实也不是我入不得轮回,师傅走时曾问过我是否要一起,我不想。在等什么我也不知道,好像某人没对我说的话我终于等到了。他总是不肯多走一步,我便心怀惴惴。如今他为我成魔,我愿生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