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鬼谷旧闻抄》轶

11、第四章：无法改变的结局（六）

　　盖家所在【赵国】这座中等［城邑］，与这个时代大多数［城池］一样，有［内城］和［外城］之分。

　　［外城］的城墙，将整座［城池］包围保护起来，在城墙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道［外城门］以供出入。而［内城］与［外城］之间也隔着一圈城墙，称［内城墙］，［内城墙］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道［内城门］与［外城］相通。

　　若从空中俯瞰，整座［城］呈不规则的「回」形。
　　此刻，这座【赵国】中等［城邑］的［外城］通往城外的东、南、西、北四个［外城门］全部紧闭。而秦军兵分四路，已将这四个关闭的［外城门］围住，［城］内之人全都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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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祖父、盖父、盖聂被分在［外城］的西城墙上，祖孙三人驻守同一段城墙，至于盖家的男仆们，则被分散开来，不知分配到了哪一个方向的城墙上；而盖祖母及盖家一众婢女，则一起被分配到了某个位置辅助守城。

　　站在城墙之上，十三岁的盖聂通过垛口向城墙外看。

　　【秦】尚黑，城外全部统一黑色甲服的-秦国军士-阵列严整，再加上一排排狰狞的攻城器械，又回忆起祖父、父亲曾描述过的［秦军］之强悍，小盖聂难免紧张。

　　盖聂毕竟只有十三岁，且十三年来生活平顺安逸，世道虽然不太平，但是，战乱对小盖聂而言，却十分遥远，如今突然遭遇［秦军］攻城，即使自小习武，比其他参战的庶民胆气略足，十三岁的盖聂手心里，也已经全是汗了。

　　盖祖父、盖父时刻关注着小盖聂，一眼便看出小盖聂有些紧张。

　　盖父抬手拍了拍长子的肩膀，安慰鼓励道：“秦军固然强悍，但他们长途跋涉而来，我们则是以佚待劳，以近待远。虽然秦军比预计的来得快，可我们的城令大人亲自安排的守城准备，也算完善，我们胜算还是很大的。安心，你祖母、母亲、弟弟他们，都不会有事。”

　　盖祖父则说：“聂儿，你常年习武，五感敏锐远超大多数人，又生来比同龄孩子稳重，许多对旁人而言躲不过的危险，你一定都能够化解，即使有一些解决不了的，还有我和你父亲在，不要对自己没有信心。”

　　说到此处，盖祖父话锋一转，说：“不过，你毕竟见识还是太少，紧张在所难免。既然你父亲，暂时无法带你出去游历开阔眼界了，那便从今日这场战争开始，了解这个世间的另一面，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小盖聂默默点了点头，手心渐渐不再出汗，过快的心跳-也平稳舒缓了下来，虽然还是对这场即将开始的战争-感到害怕和紧张，但祖父和父亲的鼓励，给十三岁的盖聂增添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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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军例行劝降，城池四面城墙之上，四名指挥守城的【赵国】将军自是不肯。

　　不约而同的，
　　攻城的秦军，［投石机］已装好了大石，［蹶张弩］也准备就绪；
　　守城的赵军，没有大型守城器械，但所有士兵拉开弓，箭矢上弦。

　　大战一触即发！

　　恰在此时，
　　无论是城外，还是城内；
　　无论是城墙之上，还是城墙之下；
　　无论是攻城一方，还是守城一方；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大地在震动，并且震感越来越强，越来越强！！

　　……

　　地震便这样毫无预兆，突然而至。

　　［城墙］之下，攻城的［秦军］阵列中，负责操控［蹶张弩］的秦军士兵们，由于大地震动而注意力分散，控制［蹶张弩］的力道一松，原本已搭在［蹶张弩］上的箭只“嗖”一下飞射而出，数以万计的箭，向着［城墙］上射去。

　　［城墙］之上，守城的［赵军］之中，所有已拉开手中□□赵军士兵，也在突然发生的颠簸中，惊慌、错愕之下，手上力道瞬间不自觉的松了，原本搭在弓上的箭矢，向着［城墙］之下的［秦兵］阵列射去。

　　［城墙］之下，［城墙］之上，难以计数的箭矢，一方朝上，一方朝下，飞射！

　　再加上地面震动越来越强，无论是［城墙］之下攻城的［秦军］，还是［城墙］之上守城的［赵军］，所有人，脚下也站立不稳，自然是难免心中慌乱，绝大多数人，或者没有注意到飞来的箭而被射杀，或者注意到了想躲，却因强烈的震动，控制不住身体躲避的方向，反而朝着箭矢扑了过去……

　　惨叫声连成一片，［秦军］也好，［赵军］也罢，不断有士兵中箭倒地。

　　好在地震之时，谁也无心再关注什么［战争］，这一波箭雨过后，并没有人主动放箭，所有人，只关心如何能在眼前的地震中——活下来。

　　［城墙］之下的［秦军］，骚乱很快平息，领兵的将军果断放弃攻城，下令撤离此地。

　　可是，地面晃动的厉害，很难站稳，所幸［秦军］训练有素，磕磕绊绊中，撤退倒也算得上顺利。

　　［城墙］之上，原本为了迎击敌人而面朝城外的［赵军］，其中有许多人转身，意欲通过［城墙］往城内的台阶-逃到［城墙］下面的城内去，人太多，互相拥挤，局面立刻混乱起来。

　　镇定些的军士大喊着：“不要乱跑！不要乱跑！”

　　但想要逃下［城墙］往城内跑的那些人，根本听不进去，
　　他们之中，为了守城而临时征召的庶民、农夫、商人、奴隶、贵族等等——非正规军队士兵占了绝大多数，对【军纪】没有多少敬畏的他们，大喊大叫着往［城墙］下面冲。

　　拥挤推搡之下，有人摔倒在［城墙］通往城内的台阶上，来不及站起，便立刻被跟在后面的人踩在脚下，不断有人-在这些摔倒的人身上踏过！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城墙］上发生着相同的事情。

　　［外城］的西城墙上，盖祖父、盖父二人护着十三岁的盖聂，站在［城墙］一个角落。

　　也有另外一些人，三三两两，或独自一人，和盖家祖孙三人一样，躲在［城墙］之上的某个位置，或者和［正规赵军士兵］待在一处。

　　盖祖父对儿子说：“你带着聂儿回家，去找你媳妇和小安，找到他们后，在家中院子里等我，记住，一定要待在院子里！我去找你母亲。”

　　危机时刻，容不得罗嗦犹豫，盖父对盖祖父只说了一句：“父亲小心。”

　　紧接着，盖家祖孙三人施展轻功，盖祖父踩在女墙之上，往盖祖母所在之地跑去。

　　盖父则抓着长子盖聂的手，一跃而起，直接踩着［城墙］上众人的头顶，往［城墙］之下飞奔。

　　……

　　［城墙］墙面上，多处出现了裂隙，
　　有些裂隙自-墙底-直贯到-墙顶；
　　有些裂隙从-墙底-往上开裂到［城墙］中间——或再往上一点的高度；
　　还有一些裂隙，刚刚自-墙底-生成，仿佛加快生长速度的树杆一样，往-墙面-上方延伸。

　　地面还在持续、强烈的震动着。

　　［城墙］将要倒塌，还在［城墙］上的人，如果不能在［城墙］倒塌之前逃下［城墙］，并且远远离开［城墙］附近的话……不知到时能有几人活下来。

　　而被分配到［城墙］下，负责为守城军士烹煮食物，或准备抬运箭矢、伤员的——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们-和十到十二岁的孩子们，以及侥幸从［城墙］上跑下来-没有被拥挤的人群踩踏而死的-受到征召守城的城民们，这些人，或惊惧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跑来跑去、或往城内逃、或站在原地茫然四顾。

　　人们互相推搡，有些人被推的摔倒在地，也顾不上看看是谁撞的自己，爬起来继续跑，

　　但有些人摔倒了，却再也没有重新站起来——这些人中，只有少数是年轻人，其余的，有一部分是年老体弱的老人，还有一部分是被分配在［城墙］下帮忙的十到十二岁的孩子。

　　这些孩子，机灵些的往家跑，有的的反而试图往［城墙］上跑——那里有他们的亲人长辈，也有一些孩子出于恐惧害怕，站在原地哭，哭喊着家中长辈在哪里。

　　还有一些聪明人，跟着一部分逃下城墙的［正规赵国军士］一起行动，反倒保住了性命，只是暂时保住了性命。

　　盖父抓着长子盖聂的手，一边在这荒乱的人群中左躲右闪，一边忍不住想：〖也不知他们母子是躲在屋子里，还是跑到了院子中……〗

　　担心留在家中的妻子和幼子有何不测，盖父奔跑的速度比刚才更快。

　　盖父速度一加快，虽然被盖父抓着手一路带着跑，小盖聂也还是跟不上盖父的速度了，毕竟与练了三十多年武功的盖父相比，如今盖聂才十三岁，年龄尚小、真气不够深厚，施展轻功时的速度，自然也赶不上盖父，哪怕拼尽了全力，也仍旧时不时踉跄，几次险些跌倒，父子俩速度反而减慢了。

　　显然，小盖聂成了累赘，不过，盖父并没有丢下长子-而自己一人先回家的打算，妻子和幼子要救，长子也不能丢。

　　可是，小盖聂跟不上盖父的速度，这确实耽误时间。盖父干脆背起长子，调动真气，全速施展轻功，往家的方向，一路狂奔。

　　“轰隆——”
　　［城墙］倒塌。地面的震动-也暂时停歇了。

　　已经远离了［城墙］的盖父和小盖聂，仍旧能够听见［城墙］倒塌的声响。

　　盖父脚步顿了顿，又继续跑起来，他忍住了返回［城墙］去寻找父亲和母亲的冲动，咬着牙，红着眼，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看……

　　被盖父背着的小盖聂回头看，但因［城墙］倒塌而扬起的尘土-遮蔽了视线，小盖聂看不见［城墙］方向的具体情形，着急的开口对盖父说：“父亲，祖父他们有危险！”

　　盖父没有说话。

　　小盖聂：“得去救他们，要不，父亲去救母亲和小安，我返回去找祖父他们。”

　　盖父：“不行。”

　　小盖聂：“父亲！”

　　盖父：“闭嘴。”

　　感觉到长子在他背后-挣扎着想要下来，盖父无奈只得停下，松手把背在背上的小盖聂放下来，但却一把抓住小盖聂的手，不让他往［城墙］方向跑。

　　十三岁的盖聂-无法挣脱父亲抓着他的手，生气的瞪着父亲。

　　盖父很想点了长子的穴道，让他不能乱动，再带走，但转念一想，如果万一，在路上遇见自己解决不了的-瞬间出现的危险时，儿子因为动弹不得-而无法及时躲过危机，该怎么办？

　　叹息一声，盖父耐心劝长子道：“说不定，你祖父已经找到了你祖母，正在往家里赶，而你却反向［城墙］那边跑，难道还得再折回去找你吗？！”

　　小盖聂一愣，随即反驳：“可万一祖父他们出事了呢？”

　　盖父：“他们出什么事？被压在倒塌的［城墙］下面？若真是这样，你去了又能做什么？你是能搬开压着他们的石头？还是能挖开埋了他们的沙土？”

　　小盖聂：“可是……”

　　盖父呵斥长子道：“没有「可是」！若是你返回［城墙］那边遇到了危险，是不是我也得跟着回去救你？！又有谁还会去管你母亲-和小安的死活？！”

　　十三岁的盖聂低下了头，彻底说不出话来。

　　盖父重新背起小盖聂，运起轻功，继续往家的方向赶。

　　……

　　在坚固的［城墙］倒塌之前，城内大部分房屋-便已经因为地震，而倒的成了一片废墟，废墟之中，偶尔会传出惨叫、哭泣、喊疼、喊救命、喊父母的声音，声音稚嫩，是那些未有参加守城战、留在家中不足十岁的孩子们……

　　也有未被埋在废墟里、放声大哭-或正在想办法救人的，看见了路过的盖父他们父子二人，一边对他们父子二人挥手，一边喊着求他们父子过去帮忙救人。

　　盖父听见那些-被压在废墟中的人的哭喊声了吗？听见了。
　　盖父看见有人向他挥手求助了吗？看见了。
　　但盖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家的方向跑着。

　　然而，盖父察觉背在身后的长子-三番五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每一次只发了一个单音，便又闭上了嘴。盖父不用猜也知道，长子是想救被埋在废墟中的人，但又担心着盖母和盖安而十分纠结难受。

　　想了想，盖父问背在背上的长子说：“那些被埋在废墟里的人，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很可怜？”

　　小盖聂：“嗯。”

　　盖父：“想救他们？”

　　小盖聂：“嗯。”

　　盖父：“你母亲和小安呢？你祖父、祖母、管家爷爷他们呢？你都想救？”

　　十三岁的盖聂趴在父亲背上，用力点头：“嗯！”

　　盖父放慢了脚步走着，沉默了一会，又说：“聂儿，还记不记得为父对你说过【墨家】提倡［兼爱］？”

　　小盖聂：“记得。”

　　盖父：“但是，【墨家】弟子他们自己都做不到。”

　　小盖聂：“怎么会？既然他们提出［兼爱］，那他们先得自己做到才行。”

　　盖父：“【墨家】有一座建在不知哪个深山中的要塞，名为【机关城】，三百年来，外人无人能够找到，我年轻时在外游历，曾结识了几个墨门弟子，听他们说，他们墨门兄弟把【机关城】称作［世间乐土］，但凡墨门弟子，无不以能够进入【机关城】为荣。”

　　小盖聂：“机关城……世间乐土？”

　　盖父：“可是，莫说外人，即便是他们墨门自家兄弟，能进入【机关城】的也不多，墨门弟子遍布七国，我年轻时结识的那几个墨门弟子，便从未得到进入【机关城】的资格。”

　　小盖聂语带鄙夷道：“他们自家门派提出的兼爱，又建了什么［世间乐土］，可非但不让外人进，连他们本家弟子想进去-还得论有没有资格，这算得什么兼爱。”

　　盖父摇了摇头，说：“并非墨门弟子不愿遵循本门教义，是他们，确实，无法完全做到，因为，作为一个门派，要想教义能够世代传承下去，首先必须确保门派本身和［门派典籍］的安全，若是任何人都能随意出入【机关城】，万一有人进入【机关城】之后，做一些对【墨家】不利之事，【墨家】很有可能从这个世上消失。”

　　小盖聂：“既然做不到兼爱，就不要提出来。”

　　盖父：“正因没有人能做到，【墨家】祖师爷【墨子】才会主张［兼爱］。若是人人都能做到爱护他人-如同爱护自己，这世上便不会再有战争，人与人之间就会减少纷争，【墨子】也不会强调人与人要［兼爱］了。”

　　十三岁的盖聂沉默着，似乎听懂了父亲说的话，但又好像没有完全明白。

　　盖父：“实际上，【墨家】提倡［非攻、兼爱、交相利］，加之【门规】严厉约束，即便-墨门弟子-众多，遍布七国，其门派中-也鲜少-有人做出欺压他人之举，这已是十分难得了。”

　　十三岁的盖聂继续沉默。

　　盖父：“聂儿，［兼爱］是情怀、是美德，但不是现实。就好比现在，你祖父、祖母，和你母亲、小安、家中的仆人们，还有那些被埋在废墟里的人，他们都需要帮助，可我们只能去找你母亲和小安，其他人，我们无力管，这，才是现实。”

　　小盖聂：“……”

　　盖父：“如果将来，你有机会的话，为父希望你能拜入【鬼谷】。”

　　小盖聂：“父亲说过的，那个云梦山【鬼谷】？”

　　盖父：“没错，【鬼谷】之学，或许，是诸子百家中，最为现实的学问了，而每一代鬼谷弟子，都是世间少有的强者。聂儿，你记住，拥有强悍实力、了解人世间的本质，而又不失［本心］之人，才算得上真正的强者。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少做几件让自己后悔的事。”

　　小盖聂疑惑道：“「少做」几件让自己后悔的事？真正的强者，也会后悔？”

　　盖父：“没有人能够永远不犯任何错误，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所做的事情，将来不会后悔。”

　　明明需要抓紧时间回家-去找盖母和盖安，但盖父却放缓了速度，对十三岁的长子盖聂说了这一番话，耽误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很有可能-因耽误的这一点点时间，而无法及时救出-可能正处在危险中的盖母和盖安。

　　然而，盖父却认为这些话，必须在这个「时机正确，时间不对」之际对长子盖聂说。

　　现在不说，盖父担心-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天灾，不是想逃-便能躲得过去的。

　　盖父背着十三岁的长子，不再言语，加快了步速，重新施展轻功，往家的方向飞奔。

　　呼呼的风，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