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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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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八月上旬无疑是俞盛有生以来度过的最胆战心惊的十天,虽然他这十天倒有八天都在青楼楚馆喝酒赏舞。
“廷尉汪齐在夜市中被人暗中刺伤,幸而有长公主府的府丁随时伴他左右,不然,这位陛下新提拔的九卿只怕早已命丧黄泉。”
深夜,俞盛在纸上挥墨,书房里除了他一个人再无其他人。
“廷尉汪齐已经搜集了宋相纵容子孙族人和朋党买官鬻爵、私占民田、强抢民女的罪行,最轻,也要治宋泽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如此一来,三公之首被拉下马,世家受大创。”
俞盛继续写着,脑子里转的飞快,而后,他突然站直身子,顿了顿,长叹一声才继续写下去。
“汪齐此人颇有谋略胆识,而且此次他又是被世家所伤,是个孤臣。但是——他与升平长公主走得太近了。”
“陛下此次虽仍叫我压下世家所为,但观之陛下神色,只怕对世家的容忍度已到了临界点,只等最后一件事情即可爆发。”
俞盛停下,放下手中狼毫,轻嘘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将自己方才所写全部折叠起来,就着蜡烛的火烧了。
“汪齐虽受世家所伤,但荣华富贵温柔冢,世间少有人能抵挡得住。按公子所言,万不能让汪齐倒向世家。”
俞盛看着纸被烧得焦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遮盖了本来的墨香,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突地就笑了,只是语气中颇有些自我调侃和无奈:“可惜我这么一个芝兰玉树的人啊,如今居然也要做那沆瀣一气的世家大族的走狗了!”
好在,只是暂时的。俞盛心里又道。
八月十三,皇帝给出的期限快到了,俞盛这日终于从温柔乡中探出头来,穿着一身颇为正式的黑衣官袍踏进了廷尉府的大门。
廷尉府与他前几日来的时候并无什么不同,他跟着汪小郎一路慢吞吞的走到了书房,看着汪齐正坐在窗边跟随廷尉府的客卿习字念书。
看到这一幕俞盛才猛然想起,是了,汪齐是从田舍郎爬到亭长之位,再从亭长到长吏到府君,最后天子提拔而成的九卿!
俞盛心中突地就放松了下来,现在这个局面,他只要本色出演就好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扮演一个世家的纨绔子弟,要坚决拥护世家大族在朝堂中的权利。
汪齐见着是俞盛,连忙停下手中的事情,颇为客气有礼的对着客卿介绍道:“赵师,这就是先前给你说的那位俞家大郎了。他自是与世家那些纨绔高粱有所不同。”
“汪廷尉客气了,我是个什么样人物,我心里自然还是有点数的。我可是四国公之一的俞国公嫡长子,这旬阳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我俞盛的大名的?”俞盛摆着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叉着腰,语气轻蔑道。
汪齐和他的赵客卿的脸色皆是一变。
“禀殿下,俞大郎君被汪廷尉叫人从府中叉出去了,还是叫的咱们公主府的府丁。”钦兰恭敬道。
升平正和一秋在书房习字赏画,听得这话不由得笑出了声:“哈哈!本宫真是没料到,这汪齐,竟是一个如此有趣的人?”
“赵良可有话要禀告?”一秋挑眉问道,赵良就是公主府引荐给汪齐的那位赵客卿。
“赵先生说,俞大郎君是上门去挑衅了汪廷尉,言明他一个靠奇淫技巧上位来的田舍翁,就不要在这官场里沉浮了,还是早些回去种田。”钦兰憋红了脸,细声道。
听得这般撒泼的话,一秋不由得笑了,她又道:“只怕是俞盛的原话更难听吧,赵良此人谨小慎微,是不会让多么泼皮的话传到我们耳边来的。”
钦兰果真点了点头,又道:“是的,据府丁来报,俞家大郎也将寒门子弟一并骂了进去,语气颇为尖酸刻薄。”
升平脸色难看了些许,厉声道:“谁人不知这汪齐是我升平罩着的?这俞盛莫非是以为有世家和陈林、陈秦二公子撑腰,本宫就不敢把他怎么样了?”
一秋低声笑了一下,才道:“母亲,你想开了些,就会发现俞盛此人颇为有趣,只是,他这般做戏,未免演的也太过逼真了些。”
“你是说,这都是他演的,难不成——”升平焕然大悟。
“是啊,俞盛可不也是世家子弟么,他要为有共同利益的世家打掩护,可不得就这般对待寒门卿相么?”一秋笑道,又转身吩咐道:“准备马车,我要去见见这位快有青天之名的汪廷尉了。”
赵良此人学识渊博,在破案上也有一些自己的见解,汪齐对此人是非常欣赏的,甚至以师礼相待。今天那世家出身的廷尉丞俞盛到他府内讽刺了一般汪齐的出身,汪齐自然心有不忿,甚至一时冲动将俞盛轰出府门,可冷静下来之后又不免心情烦闷。这自然是因为,他来了旬阳城这数月,也渐渐的了解到事情远非昔日他所想的那般简单,有的事情,并不是像国法记载的那般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疾苦的世家大族们,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但总的来说还是沆瀣一气,甚至在对待汪齐的问题上相当高的一致对外。汪齐不免心里嘴里都有些发苦,想着俞盛的那些话,虽然字字锥心,可他的理智又告诉自己这的确都是事实。
心里发苦的汪齐无处纾解烦闷,赵师便将他带到了一间布置的颇为雅致的茶楼里去喝茶散心。
茶楼内弥漫着数股清香的茶味,檀木制的家具美观又雅致,茶馆里的客人个个都是衣着华丽,举止文雅,汪齐心里颇有些忐忑。这里一向都是世家子弟们爱来玩耍的地方,他看着走廊上来往的与他擦肩而过的郎君,心里的火在茶楼文静雅致的环境下,竟然怎么也生不起来了。
汪齐跟着赵良上了二楼,进了一间颇为隐蔽的房间。
汪齐刚踏进房门,便有些顿住了。
这间房间布置的颇有格调,两边木质的架子上摆了些前朝物件,又放了些书,中间还有一两株绿油油的吊兰,房间靠窗的地方摆有一张小几,茶几上摆放着一套紫砂的茶具。但更令汪齐内心差异的,是这屋内,有两名女郎。其中一名身着束腰的绿色对襟襦裙,整个人身姿纤细,有些病容的脸白的透明,她正端坐着在小几的一方,微微低着头,挽月髻的头上极为素净,尽管如此,她仍是汪齐平生所见最为貌美之人。
另一名蓝衣女郎正专心的泡着手中的茶水,皓白的手腕上下翻飞,极为美丽。见到汪齐进了门,方才停下手中的事情,轻轻唤醒了绿衣女郎,汪齐听见她细声道:“翁主,汪廷尉来了。”
汪齐这才反应过来,这恐怕就是升平长公主的那位南康翁主了,而赵良对今天的事情恐怕也是早有预谋。但汪齐倒没感觉到什么愤怒,毕竟南康翁主也是他初来旬阳城时第一个对他伸出橄榄枝的皇亲国戚。
汪齐连忙拱手,恭敬道:“廷尉汪齐,见过南康翁主。”
一秋在芷兰的搀扶下有些费力的站起身,受了汪齐这一礼,复又放开了芷兰的搀扶,左手压右手,举袖加额,鞠躬,然后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竟是对着汪齐行了一个大礼。
汪齐有些惶恐,微微侧身躲了过去,一秋却是行完了礼,才开口温声道:“是我让赵先生诓骗了汪廷尉来此见我,此乃对汪廷尉的不敬,南康有此礼数也是应当,况且,今日本就是南康有求于汪廷尉。”
汪齐本来有些忐忑的心此时听了一秋的话不由得也沉了沉,他拱着手,客气道:“翁主如果目的和俞大郎君相同,那还是让汪某走了罢。”
“非也,非也。”一秋朗声道,让汪齐跨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南康和母亲向陛下举荐郎君,自然是因为郎君心有正气,可以肃清如今这贪污横行的朝堂之风,怎么会行世家所为呢?”
汪齐又走了回来,他一双黝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一秋,郑重地道:“公主殿下和翁主大义。”
“郎君严重了,只是不知,现在可否与南康一叙?”一秋笑道,站在茶几旁对着汪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