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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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们习惯用“天”来记录生活，对于劳尔多城而言，它更喜欢用“年”。
每一年都是一个周期，春天的时候这里的人积蓄力量，一等到夏天他们就开始剑拔弩张，整个城市都是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硝烟。等到秋天，微凉的风让他们过热的脑袋冷静了下来，开始计算夏天的得失，这个工作会一直持续到他们双手冻得通红，那群人裹着大衣，终于学会了安分一点，也让这座城市透了口气。
劳尔多城还记得，那个男孩来到它这里的时候，是莱文特一家占领大剧院的那年，正值入秋，小孩儿们终于可以在晚上的街道上大咧咧地追赶，而那个男孩就遥遥地缀在队伍的最后面。
它和大多数居民一样，对这个孩子的闯入丝毫没察觉，他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事实上，直到这个男孩徒手爬到了大剧院的屋顶，它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些了不得的变化。
这些变化港口运货的男人们尚没有发现，石头街上的鱼贩们尚没有发现，但那群满街乱跑、一回家就冲进厨房冲脸的孩子们发现了。
“哈哈哈你说他怎么可以这么傻，说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比目鱼的面包店都敢偷。”
站在一旁背着小儿子的母亲举着铲子把两个人赶了出去，一边骂着两个人天天不给她省心，一边顺嘴说了句“老富力可不是好惹的，你们少往他的店旁边跑，要是被你们父亲逮着了，可饶不了你们两个。”
“知道了，知道了！”大儿子迅速跑去了自己的房间，显然并不打算和自己母亲多交流。
而他的弟弟则落后了几步，试图辩解：“不是我们，我们可没去，是那个傻小子。”
若这个时候女人多问两句，或许就能够问出她儿子们口中“傻小子”的信息，但此时她背上的孩子“哇”的抽噎起来，灶上的水滚动着漫出了些许，把火浇的忽明忽灭，她焦头烂额地把全家的男人都骂了个遍，再没空管什么陌生小孩的事了。
老富力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当年的那套衣服还被他挂在自己的店里，这面目凶恶的老头长了一双锐利的眼睛，它们之间间距极大，绝对称不上好看，甚至有点像比目鱼，但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凭着这双眼睛，他曾经在战场上三发子弹了结了一个上尉的事情。
只是这并不足以让人们怕他，真正让人们不敢靠近这个胡子花白的老人的，是他放在柜台旁边的那些面包，那些面包看上去和最普通的黑面包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和他店里卖的其他面包有颜色上的微妙不同，但没人会去买，他也并不赶着卖，只有莱文特一家，会在每星期最后一天，派人来把它们全部收走。
莱文特家的东西没有人能碰。
花了五年时间，他们终于教会了所有人这一点。
“我的面包你不该碰。”
老富力身材魁梧的不像一个面包师，反而像个猎户，他把手里的绳子打上了结，然后看着小孩双手高举的被悬在院子里，他身材矮小，如果绷直了脚背，脚趾能够勉强的触碰到地面，但这并不能减轻他的多少痛苦。
打结的手法是老富力当兵的时候学来的东西，那些对付北方人的手段在战争结束之后本以为没了多大用，但如今却派上了用处，对象是一个个头不到他腰部的小孩。
“小家伙，你父母没告诉过你，老富力家的面包动不得吗？”
老头或许是嫌站着太累，搬了个躺椅坐了下来，现在是家家户户的晚饭时间，他已经是一口面包就能糊一顿饭的年纪，眼前的这个小家伙正好可以打发他无聊的饭后时间。
可惜的是，这个男孩就像哑巴一样，从被他逮到，就没有说一句话，从头到尾只是睁着眼睛望着他，老富力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惊异地发现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仇恨，也没有羞愧懊悔，他揉了揉眼睛，以为男孩眼中的好奇是自己的幻觉。
男孩脏的看不清模样，但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足以让人印象深刻，虽然不想承认，但老富力从入伍后，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睛了。
“你是哪来的？”记忆中那群北方佬被吊起来扭动挣扎的模样还那么清晰，以致于小孩儿不吵不闹的样子让他觉得新奇，“慕多郡？”
小孩儿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只是视线终于移开，移到了老富力身后的厨房，那里的烤炉散发着奶黄色的光。
老富力注意到了小孩的视线，但没做什么反应，战争结束后，这种从其他郡县流亡来的小孩太多了，他们无父无母、饥肠辘辘，等到冬天，他们的日子会更加煎熬。
但既然到了劳尔多城，他们就得守这里的规矩，老富力那可怜的同情心早在向敌人开第一枪的时候就冒着烟散掉了。
“老富力！拿面包！”
难得有人撞上枪口，白胡子老头觉得自己正在兴头上，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吆喝声，那声音熟悉的很，本不耐烦的老富力稍微晃个神，就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急忙跑过去。
在进入前厅的店面前，老富力回头看了眼小孩，院子里的男孩维持着连成年人都难以忍受的姿势，盯着厨房一动不动，甚至连头都没转一下，这让转身离开的老富力莫名觉得有些安心，他想着等自己回来再好好收拾他。
也许是年纪大的缘故，当初那个隔着几十米远瞄准中尉的男人，现在却没有发现小孩原本恰恰碰到地面的脚尖已经彻底的悬在了空中，就好像整个人缩短了几厘米。
不过或许他注意到了也不会当回事，因为前面来的客人可不是能耐心等候的人。
莱文特家的人一来，老富力就会跟着对方一起把划定区域的面包装进汽车里，接着关店，和车子一起去大剧院后面两条街的酒吧，在那里，老富力和几个手下会亲自一块块的掰开面包，当着莱文特大儿子的面清点里面的东西。
有多少东西，有哪些东西，在这之前老富力自己也不清楚，但他知道，只要少了一样，明天早上就没人去面包店开门了。
但他确信，从这批面包进来，到运送到这里，没有出任何问题，至少这五年来皆是如此。
“东西全了吗？”
莱文特家的大儿子躺在最里面的沙发上，那里灯光昏暗，将雪茄的烟气照的莫名浪漫，像是给那个盛名在外的男人披上一层白纱，让老富力看的朦朦胧胧，并不真切。
老富力看向了他身边的人，那人手上的本子写的密密麻麻，但他不识字，只知道那里的符号后面几乎都打上了勾，和往常一样。此时他已经放下心来，看着桌子另一端的“面包钱”，忍不住开始思考今天去哪里过夜。
但是，就好像齿轮错开了一个齿，一切从下一秒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
“少了一个。”男人的笔尖放在了本子左面的一处，在那里打了一个圈。
烟雾里的那个男人坐了起来，整个屋子安静的不像话。
“少了什么？”
拿着本子的男人似乎想要上前汇报，却被制止了。
“不用过来，站在那里说，”莱文特的大儿子年纪翻一翻也得叫老富力一声叔叔，但他现在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更淡，看的老富力想要跪在他的面前，男人声音冷冽，丝毫不客气，“说给那老头听。”
“是里奥宁湾的金属凭证。”
房间里的空气像是一瞬间凝滞住了，老富力不知道那个凭证是什么，有什么用，而现在的环境也不容许他思考，但他凭着直觉，意识到这东西怕是挺重要。
“我没动过任何东西我发誓！那些面包从进来到运走，我碰都不敢碰啊！”老富力试图用自己的眼睛抓取男人脸上的动容和信任，却让自己陷入了更大的恐惧。
接下来的事情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从沙发上的男人抬手到射击，老富力连偏头都来不及，只知道一个子弹擦过他的右耳，在他身后发出了巨响。
“老富力，我们都很信任你，你再好好回忆回忆，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点小差错。”沙发旁边的阴影里，一个矮瘦的身影向老富力迈开步子，他的脸透过烟雾慢慢显现，带着一点安抚般的笑容，但是老富力曾在三年前的深夜街角，见过他笑着把人捅成筛子的场景。
巨大的求生欲让老富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越是想要回忆店里发生的事情，越是回忆不清楚，这时候，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没有恐惧，只有好奇。
“等、等等，我知道它、那个凭证在哪！”老富力反应过来后喊道，也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坐在了地上。
前面的男人放下了举着枪的手，他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深邃的眉眼看上去竟显出了几分多情，男人对着老富力轻轻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
“今天下午，有个男孩来偷面包，那个凭证一定在他偷吃的面包里。”
“哦？”男人轻笑了下，对于这种东西在小孩子肚子里的奇特发展表示出了一丝兴趣，“那他人在哪里？”
“在我的院子里，我把他捆在那里，现在回去，还能见到他。”
气氛变得不再那么紧张，沙发里的男人站了起来，然后举起左手来回动了两下手指，“给他把刀。”
“咣”的一声，老富力的面前多了吧小刀，锐利的可以轻易划破人的肚子。
“我和你一起去拿回我的东西，顺便教一教小朋友，莱文特家的东西，没有人能碰。”
秋天的天黑的早，那辆黑色的车行驶在街上，显得很低调，只是过路的人还是忍不住地多看了两眼，然后看着它停在了富力面包店前。
人们揣着一肚子的好奇路过那里，但没人敢扭头望进去，都只是那眼角小心翼翼地瞄着，更别说走近了。
以亨利•莱文特为首的一帮人走进面包店的院子里时，出乎意料的，那里只有一条麻绳，其余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发誓，我走之前他就在这里，这个结是我当兵的时候学的，没有人帮忙是解不开的，一定是有人过来放走了他。”
老富力急的要跺脚，一路上他都想着怎么用刀剖开小孩的肚子把那个凭证取出来，现在他则开始担心自己的脑袋了。
亨利望了望那个麻绳，那个花式的结还留在弯曲的麻绳一端，显然没有人解开它，而他们来这的时候，也是老富力亲手用钥匙开的锁，难道那小孩凭空消失了不成？
或者是老富力在撒谎。
但是亨利•莱文特很快否定了后一种的可能，他不觉得经历了这个夏天，那卑微的老头有胆量在莱文特的面前说谎。
“一个月，凭证，和那个小孩，我都要见到。”
亨利•莱文特出现在富力面包店的第二天，人们感觉到了一点异样，首先是面包店没有开门，其次是街上莱文特家的手下出现的和夏天时候一样频繁了。
“他们在干嘛？”
“好像是在找一个孩子。”
“孩子？难不成是莱文特家的私生子不成？”
男人女人们窃窃私语，只有知道内幕的人会关着房门，悄悄地说起一个月后莱文特家的枪火单子，此时，走街串巷的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跑过他们窗户。
“那个傻子呢，这两天怎么没有见到他？”
“鬼知道是不是被比目鱼给吃掉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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