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令》梁鹿

2、第一章 黑猫

　　凌晨三点，整个城市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一只肥硕的黑猫正沿着墙根狂奔，它轻车熟路地跑进某个小区，七歪八拐后，来到一栋楼下，想也不想便一跃而上，利爪紧扣墙壁，以极快的速度爬了上去。

　　如果此刻有人看到，一定会对它的攀爬能力惊叹不已。

　　19楼的灯亮着，并且已经亮了好几日。

　　黑猫从半开的窗户翻入，轻巧落地，左右看了看，又使劲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有些疑惑，它家铲屎官好些天以前被白无常勾走了魂魄，照理说这大热天的，尸体搁着只怕早就臭了，怎么会一点味道也没有？

　　喵——！！！

　　正在这时，尖锐的叫声划破夜空。

　　黑猫弓起了身子，浑身的毛全部炸开，将自己炸成了一只黑不溜秋的毛球，毛球中露出一对琥珀色的眼睛，发着幽幽光芒，紧盯着房门口——那个白色的“东西”。

　　白无常转过身来，看见是它，毫不意外地笑道：“小家伙，咱们又见面了。”

　　黑猫：“……”

　　只听房间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白无常回过头去，道：“那行，我先回去了，到时候我让小鬼把你的东西搬过来，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号码你记下了吧？记得加拨阴司的区号，不然打不到我这。”

　　说罢，对那黑猫一点头，直接从窗口飘出去了，转瞬间就消失在夜色里。

　　黑猫正疑惑间，便看见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人，一身皱巴巴的睡衣，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不是陆明又是谁？

　　它虽疑惑这“铲屎的”前几天才被白无常拘走，怎么这就回来了，而且听语气俩人关系还不错？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眼下更重要的是，它喵大人的猫粮碗已经空了他难道没看见吗？

　　“陆明”正直愣愣地看着它，显然没有看见。

　　黑猫“喵”地一声蹿到了对方肩上，前爪挥起，正要一巴掌拍下——看来这番动作它早已做过无数遍，只可惜这回它没能如愿。

　　因为它已经被“陆明”一把抓在手里，对方以极为熟练的动作一手扣着它的前爪，一手提起了它的后颈，将它拎到了眼前，仔细打量。

　　黑猫与“陆明”大眼瞪小眼一番，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铲屎官”好像有些不对？

　　它猜得不错，如今的这个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陆明”了。

　　他是秦九。

　　秦九见到黑猫的第一眼，就觉得它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拎着它打量了半天，这才从自己久远的记忆里扯了些蛛丝马迹出来。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曾捡了只小黑猫回家，那小家伙喜欢吃醉仙楼的炸酥鱼，喜欢到厨房偷鸡肉，喜欢在他读书的时候跳上桌，踩翻墨汁满屋子跑，跑得一地黑脚印。

　　后来秦家灭门，这小家伙也不知是生是死，只是没想到，时隔数百年，他竟再次见到它了，不过它叫什么名字来着？

　　黑炭？砚台？墨汁？还是什么？

　　总觉得好像是和墨有关的……

　　秦九拎着那黑猫的脖子，感受到手底下的肉感，笑了起来：“松烟啊，多年不见，你怎么肥成这样了？”

　　黑猫正准备将这胆大妄为的奴才狠狠揍一顿，闻言一愣，瞪大了眼睛：“喵？”

　　秦九叹了口气，将它抱在怀里，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显得无限悠远：“是我啊，你不记得我啦，当年我把你从野狗嘴里救下来，你还给了我一爪子。后来我给你喂了小半杯子羊奶，你非要在我床上睡觉，第二天还在我被子上尿了一泡，啧！”

　　黑猫愣了半天后，终于反应了过来，奋力挣扎了出来，轻盈落地，转头又跳上了房门口的一个置物架，和秦九平视，激动地开口：“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秦九：“……”他是不是认错猫了？

　　黑猫“喵”了一大串，才发现语言系统没有切换过来，清了清嗓子，再度开口：“喵，秦家小子？！这咋回事？”

　　大概是很久没有说话，它的声音里还带着猫叫似的绵软，与它的外形极为不符。

　　秦九找了个位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摊了摊手说：“我在阴司等了好几百年都没有等到那孙子，想来那他还活着，赶巧碰上这身子的主人寿终正寝，我俩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就像给我准备的，所以来阳间看看……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谁知道你一直在阴司啊？”大概是见了老主人，松烟的语气里有些欣喜，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喵，我还以为你去投胎了，所以一见着陆明便以为是你的转世，还当风水轮流转如今终于换我欺压你了，哎……”

　　秦九斜睨着松烟因为蹲着而挂下来的肚子，问道：“翻身做主人的滋味怎么样？”

　　没等松烟回答，他皱了皱眉，奇怪地问：“你也修行了几百年，还不能化形么？咦，你的修为哪去了？难道都光顾着吃了？”

　　松烟啐了一口，骂道：“放屁！本喵有那么好吃懒做吗？”见秦九一脸“有”的表情，它恨恨地补充，道，“还不是那何白石！”

　　听见这三个字，秦九顿时不再开玩笑，神情严肃，目光肃杀，连声音都低沉了几分，语气之中暗藏风雨欲来：“你见到何白石了？”

　　松烟点头，眯起了眼睛，回忆道：“秦家灭门之后，我自知修为浅薄，绝不是那何白石的对手，于是决心闭关修炼，替你们报仇。”

　　秦九干巴巴毫无情绪地道：“真感动，没想到你除了好吃懒做，还这么有节操，当年我真是看走眼了……”

　　松烟一个眼刀子飞了过来。

　　秦九：“……你继续说。”

　　松烟道：“谁知等我化形出关，才发现这世间已经换了模样……此事说来话长，暂且先不提，两年前，我在江边发现有人作法，你猜是谁？”

　　“何白石。”

　　“就是这孙子！”松烟炸毛，恨恨道，“想不到时隔多年，他的修为竟越发厉害，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气死喵了！”

　　秦九目光微暗，招了招手，让松烟到他怀里来。

　　只听怀中黑猫的绵软声音再度响起：“多亏一个游方道士恰巧路过，救了我一命，但我也已经修为尽失，无法化形，流落街头之际，碰到了陆明，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连眼角泪痣和身上胎记都一样……这两年来，他对我真的可以说尽心尽力，如今他死了，我还是有点怀念它的。”

　　“难道我对你不够尽心尽力？醉仙楼的炸酥鱼，我给你吃得太少了？”秦九心里有些吃味。

　　松烟翻了个极为人性化的白眼，不满道：“你可拉倒吧！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咱们喵族不能吃盐，否则容易得肾病，想当初我吃了多少炸酥鱼……还有，你当年收养我，是因为藏书楼里闹老鼠，哼，我在这好吃好喝，什么也不用做，可比跟你强多了。”

　　秦九听它一只修炼成精的猫妖，居然还会担心得肾病的问题，不由觉得有些头疼，嘀咕道：“说得好像你抓过老鼠似的，还不是成天混吃混喝……”

　　见松烟又要炸，他赶紧顺了顺它的毛，在主子和奴隶的关系当中抉择良久，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地位，举手作发誓状：“好吧，我保证，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松烟满意地点头，暗道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他秦从舟也有今日！

　　随即抬头挺胸收腹，高傲地伸出前爪指向墙角处空空如也的猫粮碗，又指了指放猫粮的柜子，命令道：“喵！那你还不去给我添粮，我都饿了好几天了！我要吃个罐头！”

　　秦九认命地去给它添粮，边走边问：“为什么会饿好几天？”

　　松烟猛地想起自己回来的原因，气势顿时又弱了几分。

　　那日，它眼看着白无常将陆明的魂魄勾走，以为他们之间的主仆情分就这么到头了，于是默哀三秒，果断奔向自由。

　　谁知它过了两年好日子，每天进口猫粮猫罐各种零食，早就把味觉养叼了，到了外面不仅要自己觅食，还难吃，就这么饿了几天，没办法，只好回来看看有没有剩余猫粮。

　　说起来，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若非如此，也看不到故人归来。

　　黑猫沉默不语，秦九作为比陆明更熟悉它的人，虽然过了几百年，有些性子会改变，可俗话说得好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一下子就猜到了缘由，心中着实不耻。

　　他在松烟的指点下打开了罐头，倒在碗里，随着一股浓郁的肉香飘来，他摸了摸肚子，竟觉得自己也有点饿了。做鬼的那些年里，他从不知饥饿。阴司极冷，冷了便喝些热酒，饿是什么感觉，可以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松烟饿了几天，狼吞虎咽，三口两口便将罐头吃了个精光，满足地舔爪子洗脸。

　　秦九蹲在一旁等它吃完，这才道：“我也饿了。”

　　松烟正忙着清理自己，头也不抬地道：“你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吃的，没有的话就叫外卖吧。”

　　秦九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发现里头除了前些天剩下的半盒已经变质的烤鸭，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扭头问：“外卖怎么叫？”

　　松烟一愣，它还真没研究过这个，想了想道：“要不你还是去外面吃吧，出了小区左转有家居酒屋，那家生鱼片味道不错，你可以去尝尝，顺便给我打包点来。”

　　秦九：“……”

　　“不过出门之前，还是先把你自己收拾收拾比较好。”松烟瞥了他一眼，认真地建议。

　　秦九起先还莫名其妙，然而在他了一眼镜子后，顿时脸色黑如锅底，心里忍不住把陆明骂了个狗血淋头，白瞎了一副好样貌，居然把自己捯饬成这样。

　　想他风度翩翩的秦九爷，如果这副样子出门，他情愿去死。

　　刮干净了胡子，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梳得根根分明，勉强从凌乱的衣柜里翻出了一身能穿的衣服，凑合着穿了，这才走出门去。

　　松烟在他身后追着喊：“别忘了带钥匙和钱包啊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