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山》暮颜凯凯

1、第1章

　　葬礼这天，大雾弥漫。

　　江先生的去世对全世界来说都是一个重磅新闻，一代商海巨贾几经风云的人生就此谢幕。

　　外界除了表示沉痛的惋惜，更加好奇他的巨额资产将会如何分配，对华港未来的经济会产生什么影响。

　　葬礼极其隆重，来了很多世界各地的达官显要，政商名流，江家所有的成员都拿出了最得体的姿态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一一认真细致地回应或真情或客套的安慰。

　　除了江明仪。

　　她不能出现在葬礼上，不可以露面，一秒都不行。
　　他们早已达成共识的，可到了这一天，痛苦依然不可抑制。

　　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他人生最后一场仪式上出席，不能真正意义上地去送他最后一程。
　　好像以前的疼爱尊重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经历了再多的事情，尽管她救过江先生的命，她依旧一个见不得光的人……

　　心里闷闷的疼。

　　她答应了可以不出现。但不代表不去的。
　　说她自作多情也好，没有自知之明，死皮赖脸，江明仪不在乎。

　　这个教会她书法和经商，花费了无数时间耐心培养她，鼓励，尊重，信任她的长辈。
　　这个对她的人生产生了深远影响的人，带她站在极致大气的格局里看过全世界的人。

　　他离开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去好好的告别。
　　她跟那群人不一样，这么没有人情味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江明仪穿戴正式，周身都是端庄肃穆的黑色，礼帽的面纱轻轻把脸遮住。远远地站在外围，借着一棵树的遮挡，不会有人看到。

　　连哭都把嘴和鼻子捂得紧紧的，绝不发出声音。

　　人渐渐到齐，相继走进教堂，我看不到里面的布景，也听不到牧师的话。
　　教堂外只剩了江明仪孤零零的一个人。

　　礼堂里，主持人正在动情地带领大家回顾江崇年的一生，屏幕上播映着他人生重要节点时的影像资料，其中很多是第一次对外公布，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

　　江崇年生前的贴身管家六伯趁众人不注意，悄悄退了出去。

　　出了教堂走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到大雾里那个纤瘦的身影。一颗心紧紧揪起。

　　这孩子已经这样端端正正地站了至少四个小时，大哥若还在，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他快步走上前去，静声屏退了保镖，走到江明仪身边。

　　“咸咸……”他试探着轻声呼唤，生怕惊到她。
　　“嗯。”明仪应声，声音几不可闻。

　　“里面还要等很久，不要一直这样站着，稍稍活动一下，不然循环要不好了。”
　　“……好。”

　　明仪尝试动一下脚，腿早就麻木了，在六伯的搀扶下挪动了几步，才算慢慢有了知觉。
　　“感觉好点了吗？”六伯语带双关的问。

　　“好很多了，真的。”
　　“来，跟我去一个地方。”

　　教堂周围的绿地面积很大，六伯带江明仪穿过一个假山，来到一个隐蔽的空地，有秋千长椅这些摆件。

　　六伯掏出随身的手帕，走到秋千那里认真擦去上面因大雾而浮起的水汽。
　　一边擦一边说：
　　“大哥知道你不能参加葬礼，担心你太难过，提前安排了我一些事情。”
　　“这是大哥的私人区域，没人带领的话外人找不到这里的。”

　　他认真叠好手帕装回口袋。从西装外套的内兜里掏出一封信和一部手机。
　　“这是大哥提前准备的，我就不打扰你了，呆腻了想出来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我到时候来接你。”

　　江明仪点头。

　　信封里装的是一份名单，其中不乏生疏的名字，这是江崇年挑出来的值得信任的人，能帮助她完成他生前的嘱托，日后她会一个个的把他们收入麾下。

　　手机是一部新手机，里面只有一份视频。

　　颤抖着点开，播放器传出了她无比熟悉的声音，一瞬间眼泪决堤，要不停地擦眼睛才能看清楚屏幕。

　　“咳咳，好了吗老六……你快一点……”江崇年脸上深深的皱纹都藏不住他的紧张。
　　“好了好了，大哥您可以开始说了……”
　　“……你要站在这听吗？”
　　六伯吓的一激灵，“不不不……我这就走……”

　　书房门被六伯轻轻带上，江崇年清了清嗓。

　　“我也接受过很多采访，这样对着镜头自己说还是第一次。不过听你说你喜欢的那些什么博主都是这样，那你看我这个老头子也算赶了一回时尚了，是不是咸咸？”

　　经历过刚开始的别扭之后，江先生很快适应了镜头，神态表情恢复自然，感觉就像他平时讲话一样。

　　“首先呢，江爷爷希望咸咸不要过于悲痛。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规律，每个人都会经历，活到我这个年纪，自认问心无愧，已经无甚遗憾。”

　　“但是我不放心你，我的孩子……”

　　“本来你这个年纪应该还在学校里过着无忧无愁的大学生活。我却早早地让你卷入了商业上这些事情里……”

　　“我这一生，有很多要感激的人，也感激老天在关键时刻赐给我的好运气。但是我最要感谢老天的就是让我生命的最后几年有了你这个孩子陪着。”

　　“我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你弥补了我的这个遗憾，我有时候会跟老六说，我生了这个病还是蛮有好处的。”

　　“我很舍不得走，但是我们要听从老天的安排，可惜不能看到你找到那个能陪伴你一辈子的人，但是我们的咸咸这么漂亮又善良，一定会找到幸福，我到了天上会一直保佑你的……”

　　“如果累了就来这个地方歇歇，当年如槿离开我的时候，我就经常来这。它帮我走出了困境，也会帮助你。”

　　他讲话向来言简意赅，很少这样子像个寻常老人家一样絮叨。

　　……

　　“哎哟，都说了一个多小时了，人老了就是爱唠叨，咸咸都要听烦了。今天就先说到这。”
　　“你看到这个的时候，说明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咸咸最坚强了，我一直相信的。”

　　“要认真对待生活，咸咸，加油！”说完比了一个大拇指，就像他以前惯常鼓励江明仪的方式。

　　她咽下眼泪笑着关掉了视频。这个手机也是为她准备的武器，不经过通讯运营商。

　　心里那点委屈烟消云散，只要这个老头曾真心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就够了。

　　不管他托付的事情有多难，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