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三二章 是亲非亲面目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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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行至楚国都城安陆县时，章怀春见到昔日繁华热闹的都城已是满目疮痍，城中已不见多少百姓，那座巍峨大气的王宫也只剩下满园的荒芜，断壁残垣、荒草枯枝在这萧瑟西风里更显得凄凉。
章怀春不是个伤春悲秋的性子，然而，眼前这座因战乱变得衰败荒凉的都城，让她头一回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残忍可怕。
萧期说，王国都城已迁到了西陵，她们须在此等待楚王孙派人来接她们。
章怀春感到奇怪，不解道：“只是来接我们，萧郎君不随同我们一道儿去新王城么？”
萧期道：“云梦泽一带盘踞着一伙山匪流民，时常出没骚扰劫掠江夏、南郡两郡的百姓，楚国那批逃出的乱臣贼子亦投奔了这伙流寇，那贼寇贼首邀我前往南郡州陵会面谈一谈，我得去赴约。”
章怀春不放心：“贼匪狡猾，那贼首邀你前去谈判会不会有诈？况你与二妹妹婚期将近……这一趟非去不可么？”
萧期的目光却深了几许，内心复杂难言，良久才叹息道：“女公子，那贼首是章世子。”
章怀春只觉左耳一阵轰鸣刺痛，难受地紧蹙着眉头，不可置信地道：“真是……阿兄……他为何……”
萧期没有隐瞒，坦诚相告：“天家被明家四女公子的美色迷住了心窍，不听萧某的劝谏，将人纳入了后宫，令兄……正是为此才被卫崧蛊惑。不过，令兄并非心甘情愿受其驱策，只因女公子那时在卫崧手上，他只能受其牵制，为帮卫崧脱离宜阳公主的掌控，两人里应外合，曾利用睿叔的兵马解决了宜阳公主安在卫崧身边的眼线。”
“是卫崧将我诱骗至宝林医馆，刘府君为营救我，与卫崧的人拼杀的那一夜么？”章怀春问，“那些人是宜阳公主安排在卫崧身边的眼线？”
萧期点头：“名虽保护，实则是监视——这对母子并不是外人看到的那般母慈子孝。”
章怀春不置可否。在宝林医馆时，舅父便同她说过卫崧幼时的许多经历，那时，她便隐约猜到了卫崧挟持她是另有所图，却未曾想到竟是与阿兄有关。
但是，她不愿阿兄的一世英名从此毁于一旦，被烙上“乱臣贼子”的印记。
“阿兄知晓他与明家四女公子是同母兄妹么？”章怀春后悔当初没能将这秘密告知堂兄。
萧期沉默了片刻，忽笑道：“令兄的同母妹妹另有其人，并非明家四女公子。”
“怎么会？”章怀春的心绪已如一团纠缠不清的线，剪不清理还乱，“这是明铃当日亲口说与我知道的秘密，她也正是因与阿兄的这重关系而受了刺激，从而被我阿伯钻了空子。萧郎君为何如此笃定阿兄与她不是兄妹？你口中的‘另有其人’又是谁？”
“她是你侯府侍奉令堂的婢女，品月。”
章怀春心中又是一震，面上却平静如水，低声喃喃：“品月？莫非我阿母也被卷了进来？我阿母可还好？”
萧期道：“外姑是有胆识、有勇谋的奇女子，颇受侯国百信的拥戴爱护，侯国有外姑坐镇，坚若磐石。再说，章世子即便受卫崧蛊惑叛离了朝廷，心底终究还是顾念着你们一家，并未将侯府牵扯进来，反而在远离侯国的云梦泽一带屯兵养马。”
这些恩怨纠缠实在令章怀春感到厌烦，不想理会，可她与家人却早已被卷入了其中，她纵使想要摆脱，已是逃脱不了了。
“萧郎君此行是以什么身份与阿兄会面？”章怀春试探着问，“是宜阳公主的谋臣，还是朝廷的使臣？”
萧期神色深了几许，缓声道：“章世子与卫崧早在云梦泽宰马盟誓，他们的至亲至仇便是天家和宜阳公主，萧某甭管是身为宜阳公主的谋臣，还是作为朝廷的使臣，若是不肯归顺他们，便是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绊脚石。”
听他言语，章怀春便知此行凶险万状。他毕竟是二妹妹下月要嫁的夫婿，而她与三女公子又几次三番蒙受了他的恩情，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往那龙潭虎穴里钻。
“云梦泽之行，萧郎君能带我同行么？”章怀春道，“我让三女公子随楚王孙前往西陵便可。”
萧期并未立即给出回应，只是意味深长地提醒了一句：“章世子已非昔日的章世子，你随我同去便是羊入虎口，令兄即便不会伤害你，怕是不会轻易放你随我回来。”
章怀春垂眸低叹：“我得见见他，若能劝得他迷途知返，也能让两郡百姓免遭兵戈之苦。”
与这大女公子多番接触，萧期知晓，她看似是一副菩萨性子，却是个执拗的菩萨。
但是，阿细与章奇皆被他安排到章咏春身边了，他身边已找不出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来负责她的安全，他不能让她再次落入卫崧之手。
权衡之间，他拒绝的话尚未出口，章怀春又道：“我这儿有明家四女公子的话要带给阿兄，那些话，应能让阿兄悬崖勒马——萧郎君，我想试一试。”
萧期从她这声恳求里听出了坚决，终是做出了妥协：“那女公子便随萧某去见见令兄吧。不过——”他很快话锋一转，语气不容置疑，“一切听我安排，不许擅自行动。”
章怀春微微笑道：“萧郎君放心。”
***
说服章叹春随楚王孙先一步前往西陵，费了章怀春不少口舌，最后，她恁是被这小女娘逼着赌下了誓言，这小女娘方始不情不愿地跟着楚王孙的车马出了这座荒芜的旧都城。
送走了章叹春，章怀春也便坐上了前往南郡州陵县的船只。
水上逆风行船较陆上赶马要慢，她唯恐耽误了萧期的行程，已是暗自下定决心要学骑马了。
萧期却看出了她的愧疚不安，出言安抚她道：“萧某与章世子约在大后日会面，逆风行船再慢，也耽误不了会面的日子，女公子尽可安心。
“楚有七泽，云梦乃其一，方圆九百里。司马相如那篇《子虚赋》里的云梦仙境，萧某神往已久，却一直未曾亲身一睹此地胜景。这回难得来这一回，正好慢慢行船好好领略一番。”
顿了一顿，又饶有兴致地询问着章怀春：“女公子曾随徐公游历过名山大川，应也游历过这一片山川湖沼吧？”
章怀春微微颔首：“有幸到过南郡的江陵，州陵却不曾去过。”
许是为了彻底消除章怀春心底的那份愧疚，萧期便与她随意交谈着：“听说州陵水中盛产白鱀[1]，它们很亲人，若有人落水，它们还会将人救上岸。”
白鱀亲人救人已是家喻户晓的事，身在楚地，章怀春对这些事早已听惯。
然而，在楚地百姓心中，即便它们亲人、救人，也不过是供人果腹的鱼。为了捕捉这些体型巨大的鱼，沿江渔民甚至会请来巫师摆迷魂阵捕捉它们。
随外大父游历行医时，章怀春曾亲眼目睹过一场追捕与逃亡的场面，那白鱀挣扎求生时的叫声，如今想起来，依旧令她肝肠寸断。
她记得，那时候，她哭了，是外大父磨破了嘴皮子，方才将那头白鱀从那些渔民手里买下来放生了。
然而，不过一个转身，那头白鱀便再次落入到了渔民撒下的渔网里。
在那些渔民询问她与外大父是否还要救那头白鱀时，那些人话里话外分明是在嘲笑她与外大父的烂好心。
她识破了这些人的用心，不想再次被愚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渔民将那头白鱀拖上了渔船。
她一眼望过去时，那白鱀的叫声分明已有气无力，透着绝望无助，可她看到的却是一张亲和可爱的笑脸。
它们天生便是这副微笑的嘴脸。
那时，她便在想，它们会流泪、会哭泣么？
***
不知不觉，船只已行至雾气茫茫的江水之畔。如今已是秋冬之交，那一望无际的平畴在江风吹拂之下，如翻金浪，层层叠叠涌向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天尽头。
而这个时节，难得见到成群出没的白鱀。
萧期本想着能亲眼见一见那白鱀的模样，这一路坐船行来，却终究是无缘一见。
为此，他难免遗憾，心中却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定要携章咏春游遍这云梦之泽，见识见识那些通人性的白鱀。
他不知是否是自己思念太甚，在一片欸乃声中，他竟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是风将她的声音自岸边传至了他的耳里。
船只在渡口靠岸，那声音愈发清晰悦耳，是他梦里也会梦见的声音。
他循声望去，在那一片仍未消散、起伏飘荡的江雾之中，他恍似看到了她的身影，如此真切，如此猝不及防。
原来，那一声声的“阿姊”并非是他的错觉，那立在岸边等着他与大女公子的人，真的就是她。
然而，在看到随她一道而来的章茆时，欣喜之余，他又感到万分惶恐。
章茆何时将她接到了州陵？
因此，哪怕章茆此时的态度是热情和善的，他也不想与之虚以逶迤，直截了当地问：“章世子这是何意？”
章茆却故作不知地笑问：“萧郎君见到我二妹妹怎是这样的脸色？莫非不愿见到我二妹妹？”
萧期看一眼正在不远处互诉衷情的姊妹俩，目光沉了沉，却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句：“章世子说笑了，萧某怎会不愿意见到二女公子？礼尚往来，我也为章世子带来了大女公子，你们兄妹应该好好聚一聚了。”
章茆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却是客套道：“萧郎君行船辛苦了，渡口附近便是一处莲花聚[2]，这几日便委屈萧郎君一行人在此歇歇脚。”
萧期道了声谢，由着章茆吩咐人带他们先行去莲花聚落脚。
末了，他又特意提醒道：“大女公子的住处是要同我们在一块儿的，有劳章世子费心安排了。”
章茆似有些意外：“郑郎君也在此，妹妹与他分离已久，萧郎君让妹妹混在你们这一群大男人里，怕是不妥。”
两人正说着话，章怀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面目生疏的堂兄，垂眸低叹道：“阿兄，将我安排在萧郎君他们屋子附近吧。”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第三二章 是亲非亲面目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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