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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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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久没这样被一个人抱在怀中了?
时宜窝在他坚实的怀抱中,发丝纠缠在一处,头微微一偏,有些疼。上了台阶,她恍然意识到什么,拽了拽江淮生的袖口勒令他停下,趁对方怔在原地扯着肩上衬衫轻轻跳下,扶着他胳膊站好,微微喘息:“没关系,我好多了,慢慢进去就好。”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微微笑了笑:“谢谢。”
江淮生并没坚持什么,他推开门,动作自然地牵起女孩子纤细的手腕,在对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瞬间回以不经意的浅笑:“怕你摔倒。不客气,”然后蹙了蹙眉:“你真的太瘦了。”
时宜任由她牵着,却止步于祭台前。她轻轻挣脱了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一个人独自上了台阶,抱着怀里沉甸甸的盒子。她停在台前,凝着视线眼睛一眨不眨瞧着面前画框里的人像,将盒子搁在桌子上一簇簇白花间,打开。
是一整盒的烟,不同颜色的包装,不同文字的标识。
时宜后退几步,身子应在背后半人高的栏杆上,看着那满满一盒子的烟,微不可闻地笑了声,然后开口:“他生前…最喜欢抽烟啦。”
江淮生在她开口的瞬间,面色不由自主肃然起来。他注意到了她话语中的停顿,看着上面那个应着栏杆的瘦削背影。
“家里人都不允许他抽。他以前是个军人,你们都知道啊,退伍以后发现肺和肝也出了问题。他偏偏闲不住,开始写起了当兵前练过的书法,没想到一写就写了那么久。”
“以前不许他抽,他就偷偷抽还自以为我不知道,”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儿,话中都含了三分笑意:“后来我和他说,病好了,我走到哪里,都给他买份当地的烟。”
“都在这里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所有的。”
她说着,话音成了空洞的茫然:“可是他不在了。”
时宜环着自己的双臂,轻轻蹲下了身。她坐在木地板上环着双膝,下巴搁在胳膊上看着黑白照片里那个笑得和煦的老人,泪水忽然决堤:“我又迟到了。”
她脑海里一片混沌,说散就散的空等旧事交错一片。她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就像是不知道为何要说起一样。
“他走的那天,独独我没有陪在身边。”
“你肯定现在在想,我啊一定是有什么缺席了的理由了,”时宜忽然哽咽着笑出了声:“江淮生,我喝醉了。那天我喝醉了。”
江淮生倏然抬头。
“前一天,我和容容去医院看望癌症的同学。还没出电梯,我看到我爸妈了。我一直知道他身子越来越差了,我也知道,他…肝癌。可是去年医生说他只剩了一个周了,他偏偏撑了一年啊。这次我以为他还会撑过去的…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去想。我身体不好,他们怕我感染不让我去看他。我偷偷去了几次就再也没去过了。”
时宜断断续续地说着,她想起了那天的那些事,那段走不出的回忆。
她和句容出了电梯,她擦干眼泪掏出手机给宋采薇打电话。那段响了好久才接了电话,声音有些哑:“怎么了?”
宋女士那时候告诉她,他病情好的差不多了在家休养,每天不过去医院吊针而已。
“妈,外公在医院吗现在?我想去看看他行吗?”
回应斩钉截铁毫不迟疑:“不行,你乖乖在家。你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外公没事儿,他也不愿意让你过去。”
她声音几乎带了哀求的意味:“我就看一眼,我去和他说几句话就走。”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任性呢?说了没事没事你还在这儿犟什么?”急急训斥了几句,那端忽然陷入了沉默。宋采薇停顿了片刻,声音有些沉:“你乖乖在家,有事我就叫你了。”
时宜的问话依旧执拗:“他真没事吗?”
回复是不加迟疑的肯定句。
“我记不清当时是怎么想的了,好像自欺欺人地就告诉自己我妈说的肯定是没错的,像是单纯的不愿意去相信,所以被动地接受了自己能接受的那个答案。”
“她总说我任性任性,从来不考虑家里。可我考虑的还不够多吗?那通电话以后,我不知道想发泄什么,打电话给了陆承宴,和句容去了他家里,又叫了其他一些朋友…”
她声音沉了下去,最后一句话轻得听不清,江淮生却瞬时间知道了后事。
她那天,喝的酩酊大醉,抱着句容一遍遍跟她说,会没事的,脑海中浮光掠影般是儿时至今与他的经年往事。
她起的很晚,是被陆承宴扯醒的,他一向难喝得沉醉不醒。
陆承宴冲进他房间的时候,她带着宿醉的头痛迷迷糊糊被他拽醒,还没斥他随便就闯了进来,抬眸间撞进了他眼中的沉痛和忧心。
心口狠狠一滞,她颤巍巍接过了他递来的手机放在耳旁:“喂?”
那段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你外公走了。”
她摸索着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扔在地毯上的手机,三十多通未接电话。她来不及梳洗,仅仅换了沾着酒气的衣服就赶去了医院。
一路没哭,句容紧紧抓着她的手,指甲陷进了她的手心里。
她到了那个她已经好久不曾被准许涉足的病房。病房的隔帘被拉得稳当,白色的隔帘上映出了床上那个静止不动的影子,和他身边几个围着更换寿衣的人影。
时宜想要冲过去,被门旁她没注意的宋采薇拦住。一向坚韧的母亲眼眶通红却忍着眼泪,一字一顿地问她:“你去了哪里?”
“我让你乖乖在家等我消息,你去了哪里?”
最后的几个字随着宋采薇瞬间爆发的眼泪破了音,她哽咽着盯着时宜的脸,句不成句:“你知不知道他最后有多疼?你知不知道他疼的意识模糊谁都不记得了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让你赶过来,你知不知道他最后一面有多想见见你?”
“你知不知道啊...”
我知道了,可是还能不能来得及?
陆承宴和兄嫂拦住了宋采薇,扶着她去旁边休息。句容双眸盈着眼泪,她有些害怕地看着傅时宜平淡地看不见丝毫情绪的面容,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空得像是被遗弃的一片海。
“时宜…”
她出口的瞬间,隔帘被掀开了。时宜瞬间甩开了句容想要握她的那只手,踉踉跄跄推开所有人冲到病床前。她怔怔地看着老人紧紧阖着的双眸,面容安详得如同几个周前他握着她的手沉睡的样子。
她撑着床低头瞧着,默然了大抵有几十秒的时间,一直以来的镇定突然而然地分崩离析。她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手颤抖着僵在半空不敢去触碰,嘴唇翕动着,小心翼翼开口:“外公?”
话语支离破碎得不成样子。
“你…你看我一眼啊…我…我来了啊,我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
她会说的好像只剩了那一句,死死抓着床板,任凭身后熟悉陌生的人抱着她想要带她离开。
她像是被陆承宴和父亲一起拽开了,撕扯着眼睁睁看着医生将他推走远离了自己。她哆嗦着跪坐在地上,一遍遍打着他的手机。
无人应答。
我来了,你怎么走了?
你怎么不接电话了?
你不是想要见我吗?我来了啊。
傅时宜,你怎么这么任性?
这次不一样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放纵了一次无视了家人所说所言,却造成了挽不回的结局。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声音中含着隐忍的苦楚,泪眼模糊中看着一个人影走近。
此后的两年,她一次都不曾回来过。独身在南方小镇祖孙二人曾短住的小院,醉把尘事说。后来有多少人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她的错,却成了一次再也回不来的错过。
“我知道那几个月他有多想见我,我也很想他啊,他最疼我了啊,”她絮絮叨叨哽咽着继续说:“可是我没有去。表面像是听了家人的话乖乖不去,可我知道我是不敢去啊。我怕去了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告诉自己他不让我去他们不让我去,可我知道自己只是接受不了啊。”
“我明明知道那天我该在家呆着的,我从来都是听他们说话的,可那次我偏偏没有听。我明明知道那天下午她哭是因为什么,我怎么就不愿意去相信呢。我明明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啊…”
两年,不敢在外人面前难过,不敢透露自己的情绪,甚至不知道有没有资格。
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的往事,不清楚缘由,尽数说给一人听。
那个人停在了她的面前,隔着泪眼,她看着那个男人看着她混混沌沌歇斯底里毫无形象的样子,然后他蹲下了身,平视着她。
江淮生几乎是颤抖着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死死地像是以后都不会放手。
他喉头汇着千言万语,别哭了?别难过?不是你的错?我在这里?
他当然是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难过隐忍的,他对那些事对她来说造成的影响和重要性再清楚不过。可那些话,他都没有说。
他只是将那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心碎委屈又难过的姑娘紧紧地抱在怀里,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一个找不到家的小孩子。
他尽可能地抱紧她,听她说着她的所有,附在她耳畔轻轻对她讲:
“辛苦你了。”
一个人独自撑着对她来说这样沉重的往事这么久,我的姑娘,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