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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夺寿 ...

  •    事隔多时,我早就放弃治疗,居然还能很冷静地问:“是哪一段?”
      虽然晏九写文一事不太厚道,很有乱牵线之嫌,但其实他在我面前很少提卫皓临,也不关心我俩是否真有什么暧昧的关系。
      现在既然说到了那人,即使语气揶揄,也该与正事有关。
      “烨帝,梁晖。”
      他提起水壶,儒袍衣饰繁琐,倒茶的动作不得不放缓,仍显得从容,“不知你还记得此人否?”
      是询问,但他眼里分明写着“快来问我”,显然肯定我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我未如他所愿,装作若无其事,浅笑着说:“怎么会不记得,你一提白狄帝君我就明白就,我做过梁晖的儿媳呢。”
      他倒水的动作一停。
      琉璃杯给了我,他现在用的是一只很小的瓷杯,有细碎的冰裂纹,倒入沸水时仿佛能听见细微的碎裂之声。
      “记性不错。”晏九说着,便把那才倒了一半的小杯托起来。
      我还等他的下文,但他半天没有再说话。
      常彦摇着扇子,很自然地接上,“你不是很讨厌这段往事,旁的人连提都不能提,没想到时隔百年居然还能将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我对他露出高深莫测的一笑,心道当然记不得,是之前判官托梦给我,专程提到这位公认的死于肾虚的倒霉皇帝,我才答得上来。
      但又跟王赟有什么关系?
      常彦不急着解答,反而将梁晖的事迹简略带过,知道我亲身历过,所以也没有多作废话。
      “梁晖手腕强厉,成果斐然,以他的能力,放在任何朝代前期,都能开启一个强盛时代。”他给这位倒霉帝的评价不算差,是一种轻描淡写的欣赏,与评价一折精彩的戏文、一样精巧的工艺品并无区别,“即使不能改变前朝灭亡的事实,却本不该像现在这样成为后人的笑柄。”
      我虽然不怎么关心红尘事,但前朝到现在的百来年,每个重要时段我差不多都在人间,所以知道得还挺清楚:“梁晖是太急功近利,而并非庸君,比起梁辰那个草包,他的政绩可真不算差。要是能多活几年……”
      又想起我的那一世——其实大部分事都记不清了,可是小孩子的恐惧太过深刻——还隐约记得因为一纸王令而发生的灭门惨案,与当时压在京城所有官员头顶的阴影。
      其实以后世的眼光来看他的铁血手腕颇有成效,当初承琰重修律法,推行之前先立法威,也是狠狠拿几个大家族开过刀的。
      梁晖要是能活得久一点,不说是明君,起码不会被嘲得这么厉害,仿佛除了死法之外没什么出众之处了。
      民间戏称他是死在艳鬼身上,而官方默认是有杀手混入了行宫的仪仗之中。
      只有少数神官知道,他的死是被夺去天子龙气所致,也是十分冤枉了。
      而此事的后遗,令本该早逝的太子梁晟继位,险些改变朝代命轨。判官跟我抱怨时也说,这一通事搞出来,地府忙了几百年都没能把后续问题处理干净。
      “实际上,他本来是可以活很久的。”常彦说道,“到他毙命为止,原还有二十四年寿命。”
      听到这个数字,我指尖一颤,杯中水泼出一些:“王赟……”
      常彦点了点头,道:“他失去的这二十四年,正是渡在了王赟身上。我看过那块血玉,里头封着的怕才是他自己的心血——前二十四年神鬼不侵,梁晖的阳寿耗尽之后你又替他挡了一劫,今后他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他自己对这件事毫不知情,我观他不曾担负因果,想来没什么价值,便放过了他。”
      “关键之处还在黑蛟。”
      “这点还需你提示?”他笑起来,马上又咳了一下,正色道:“当初梁晖暴毙时我们便发现有解释不通的地方。首先,四方封印虽然有所松动,不如当年固若金汤,但想挣脱出来也不容易。其次,梁晖是真龙天子,打杀紫徽星必遭天谴,后期更会受到天宫地府联手追杀。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底气这么做。”
      “万一他孤注一掷地赌了一把呢?”
      “以吾对憺灵的了解。无把握之事他不会做。”晏九突然说。
      我好奇地看着他,这还是第一次,晏九流露出对黑蛟的熟悉,好像他们曾有过什么深刻的交情。
      常彦神色如常,一点惊讶都没有,也没有多问任何一句,继续说道:“我曾推测,他在当时必有同伙,这个同伙替他夺来天子精血破开封印,并自己承担了天谴之力,让他可以保存实力到今日。”
      “但是直到今天,这个推测才有了切实的依据。”
      “可是王赟身上没有因果,”我忽地明白过来,“是另有其人帮助了黑蛟,又送王赟转世投胎,而那个人负担了所有罪罚,把他俩都摘了出来。”
      这个人选倒也不难猜,王父已告诉了我们,十有八九,就是当年送了他们血玉的女店主。
      “照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应该会有收获。”常彦看向晏九,“这个便交给我罢,你们负责人间事就好。”
      他说完,也不自门而去,直接掀开了乐楼向内的轩窗。
      乐楼是通廊式的圆楼构造,内部置有歌舞展厅,上不封顶。白天没有表演,空地中央放置了数棵盛开至极的桃花树。
      京城已是晚春时节,外头的桃花早开谢了一轮,此地却不知用了何种办法,令其仍保持着灼灼生姿。
      万条丝绦悬挂桃枝,楼内豢养的彩禽飞绕其间,宛若仙境。客人既可欣赏楼外街道风景,又能看见楼里的美色。此时虽不是夜晚,场地上流连的美貌妓子与游人皆不少。
      常彦摇铃唤来侍儿,两名女侍迅速呈上清浅的送客酒。他一饮而尽,拆下发鬓上的珠玉掷于空杯,算作赏钱。
      他行事高调,如此动静引得不少人抬头观望。歌楼之上,常彦散着头发,衣领敞开,拍着栏杆给自己打拍,吟唱一曲婉转乐词,继而大笑着踏窗而出,飞身穿过万道彩绦,消失在漫天纷飞的桃花当中。
      我的脸都黑下来,他临走前念唱的词曲,是我恨不得禁掉的那几个话本改编的曲子。此戏已在地府传唱开来,他又在精通乐曲的乐楼里唱,难道想在人间也传播一次。
      以我目力所见,已有数名乐伎摸出纸来疯狂记下曲谱。
      但他人已走,发火也找不到对象,晏九这个始作俑者倒是还在,现在正低头品着茶,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我深吸几口气,决定回去再找正阳殿算账。
      又坐了回去,常彦出手大方,付账的钱财足够我们把房间享用到第二天。但是要寻人,就不能再悠哉悠哉地喝茶了。
      我几口灌完了壶里的水,对晏九说:“已经耽搁这么久了,我们还是尽快动身,以免错过了这次机会。”
      晏九应了一声,起身的动作不小心撞翻了茶水,前襟湿了一片,这是普通衣裳,他不得不低头去擦拭水印。
      他心不在焉的,我本就心急,实在受不了这速度,俯身凑近过去,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倾倒的茶水。又取过竹架上的毛巾,给他把手和身上擦干净。
      晏九让我伺候着,一言不发。
      我终于发现他沉默过了头,不由得慢下动作:“尊驾还在想什么问题?”
      他时常有不理人的时候,一般是在认真思考问题,我只要不去打扰就足够了。可是现在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比起思考更像在走神,才发出疑问。
      晏九移动目光,定定望了我一会儿,才说:“没什么,吾只是在想当初的一些细节。”
      “比如?”
      他垂下眼眸,我半跪在他身前,将他胸前湿透的布料挤去水分并拉扯整齐,一边做出了认真倾听的模样。
      晏九没有动弹,维持着这个姿势说:“当初白狄托生的太子继位之后,吾将他带去了蝉岭,告知他真实身份。他知晓自己改变了原本的历史,回去后退位并自尽。即便如此,已改变的部分仍需要大量功夫来收拾残局,于是有了他托生的第二世——一名战功赫赫、天资卓绝的少年将军,却在将要论赏封爵时从马背上摔落而死。这结局虽然荒谬了些,却是我所想出的最简便的弥补方式。”
      自己当太子改变的历史,又转生成叛军的将领掰回原本的方向,最后不能留下太多痕迹,死法还这么憋屈。
      这样想来,卫皓临也真是不容易,好像比我还惨。
      虽然他讲得一本正经,但我想了想,实在觉得好笑,也真的笑出来:“原是你想出的主意,那真是多谢了。我第一世从马背上摔死已经够丢脸的了,幸亏白狄帝君也这样死了一回,总归不止我一人被嘲笑。”
      堂堂武神从马背上摔死,足够让我在天宫里被笑上几百年。但是堂堂第一武神也从马背上摔死,那反响可比我大多了。这要真是晏九的安排,我很怀疑他是不是跟卫皓临过不去。
      虽然文神与武神不对付是常态,但实在是太搞笑了,也亏得卫皓临肯听话。
      晏九说:“你没有发现什么吗?”
      我笑容未褪,顺着他的话:“发现什么?”
      晏九深深看着我:“无论人间发生何种变故,吾只会尽力周旋,让你们自行弥补解决,而不会亲自出手。”
      “这很正常,你身份特殊,不牵扯红尘是正确的做法。”
      他说:“是这个道理,所以吾虽然很早就关注了你们,却一直没有插手任何事宜。只是现在想想,光看不做,是否又错过了什么。”
      我不明所以,他轻轻推开我,那片湿了的衣料在他胸前。他却恍若未觉似的,走出了厅房。

  • 作者有话要说:  给新坑存稿ing,这回不攒到十万字是不会发的,争取年底能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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