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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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间二三月，晴。
西陌镇，长干巷。
旧巷深处，梨落小筑。青衫男子手中一卷《诗经》，于梨花树下反复诵读，字字情深。
“先生。”院门口传来一声怯怯的呼唤。
男子回眸，笑开：“小牧啊，你来有事？”一边招手让他进来。
名唤小牧的男孩子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赧然：“那个，我姐姐想请先生为她题几句诗……”
男子愣了愣：“你姐姐的婚期定在哪一日？”
“这月初六。”
“哦。”男子笑笑，“你姐姐可有说想题哪几句？”
“姐姐没说。先生你是愿意了？”小牧嘿嘿一笑。
“你先坐，我等下给你。”男子起身，进屋去了。
小牧有些拘谨地坐在院子里，盯着石桌看了许久。然后，他便看见石桌上有一块地方颜色似乎要深些，隐约成字。
小牧是在男子这里学过几个字的，略一回忆，便想起了那两个字怎么念：“……洛，川……”
这时，男子恰好卷了一幅字出门，听得小牧近乎喃喃自语的话语，微微失神。
“先生，洛川，是一个人的名字吗？”小牧见他出来，好奇地问。
男子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多说的意思。也不顾小牧似乎还有疑问的样子，把手中的那副字递给他：“这是你姐姐要的。写了有一些日子了，本来打算她大婚那日给她的，既然你来了，便拿去吧。”
小牧一时间没了再问的勇气。
男子又坐回石桌前，却也没了念书的心情。
“谢谢先生。”小牧捧了画退出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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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帝都。
悦临酒楼里热闹无比。许多人都在猜测着今年科举的三甲人选。
“沛之兄，你说，今年谁登三首？”酒楼二层一角，三个书生打扮的人围坐在一起。
唤作沛之的男子沉思了一会儿，摇头。转眸看向问他的人，“莫非，彦卿兄胸有高见？”
严彦卿，也就是严珅涩然一笑：“其实，大家心中皆有数吧。蒋家，蒋立恒，吴家，吴子郊，徐家，徐荀彧。此三人，必在其列。”
坐在严珅身侧的王文卿闻言也是苦笑：“这三人师承大家，出身书香门第，文采冠绝南昭，贤名在外，此番……确实……”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了。
牧沛之，牧霖只是笑了笑，看不出赞同与否。
日子恍然如流水般过去。
揭榜的日子就这样悄然到来。
牧霖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严珅二人挤不进去，也在他身旁站着，但神色郁郁，很明显，他们都心怀忐忑。
“牧霖兄，要不，我们还是回酒楼吧，晚些再过来。”王文卿苦笑着提议。
三人相携回了酒楼，还未上楼，便听见有人唱榜：“恭喜西陌牧霖牧老爷高中第七名——”
严珅二人皆是惊讶地看向身旁也是微诧的牧霖：“牧兄，深藏不漏啊，不过。恭喜恭喜！”
牧霖微微一笑：“侥幸罢了。”
然后，又有人唱榜，念到了严珅，王文卿二人的名字。二人的名次靠后一些，但都出人意料地进了三甲，分别是四十一，四十六。
三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恭喜三位老爷高中——”刚踏脚进门，悦临酒楼的东家便迎上来，“祝三位老爷青云直上，官运亨通——”
三人的书童本来跟在后边，这时上前来，取了些银钱递与三人，再由三人亲手递给东家：“承东家吉言了！也多谢东家这几个月的照顾了！”
东家喜笑颜开地接了打赏，转身寻了自己的幼孙，递出去：“给，收好了，这些可是文曲老爷的打赏！要是弄丢了，看我我让你爹怎么打你！”
嘱咐完，又忙着跑回来招呼这边。
“东家，麻烦备桌酒席。再发些馒头饼子什么的散给门外乞儿。”牧霖转头看向其他两人，“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好！”
待至酒酣处，东家取来笔墨请三人题字。
严珅二人略一思索，点头应下，然后在历代及第举子题字的墙上各题了一首诗。
牧霖执笔在墙前伫立良久，看到一首四言绝句，忽的一愣：“王洛川？！”
东家笑呵呵地：“牧老爷，这王洛川，可是个大人物啊。十四年前，高中状元，如今位列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牧霖没有说话。
又过了片刻，才蘸墨题字。
五言绝句，四句诗一排排列下来，竟然好看地出奇。
“牧兄，你这手字……”王文卿惊叹不已。
严珅也是目露欣赏：“这字确实好看，看似随意，自成风骨。可能告知是习的哪位大家的书法？”
牧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东家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三人很快另起一个话题，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连连。
却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丞相府内，一席白衫的王洛川，帝都内一向以冷漠无情著称的王洛川，会举酒独酌，独醉。
“逊之，你可知，今日我看见了一个人的字，像极了你……”
“老王，备车！我要去悦临酒楼！”王洛川高声换来相府管事。
“是。”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在悦临酒楼前缓缓停下。
驾车的小厮机灵地先行下了车，跑进酒楼，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相爷，人在悦来居。和同榜进士严珅，王文卿在喝酒。”
车内，王洛川轻轻地“嗯”了一声：“我在谦客居等你，你去把人给我带来。”
牧霖被叫出悦来居时还有些懵，看着引路的小厮：“……你说，丞相大人要见我？”
语气满是不可置信。
“是，老爷还请快些，相爷已经等了许久了。”小厮答。
几经回廊，终于到了环境更为幽静的谦客居。小厮停在门外：“相爷，牧霖到了。”
门内没有回应，好一会儿，才传来王洛川醉意浸染的声音:“让他进来。”
在抬步进门的那一刹，牧霖的酒意一下子全没了。
他终于意识到，里边的人，是当今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洛川。
牧霖执礼：“西陌镇牧霖……”
“虚礼就免了吧。我找你来，只是想问点东西。坐。”
“是。”牧霖还是全了礼节，这才坐下。
窗边，王洛川斜倚在小榻上，转眸看向这个进退有度，气度自在的年轻人，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你今年多大？”王洛川的眉头皱起。
这个人，和他太像了……
“回大人，草民今年二十整。”
王洛川悄悄松了一口气。
“你是西陌镇的人？我很好奇，那个小镇里，是谁，有能耐教导出你这样惊才艳艳之人。”王洛川轻笑。
“回大人，草民是由偶然到镇上的先生教导……”牧霖答，“先生才是有大智慧之人，牧霖愚钝，跟随先生左右，听先生讲学十载，也才学得先生十之三四，实难称得起大人夸赞。”
王洛川微微一愣，心中的猜测渐渐笃定：“这么说，你的先生乃是大才之人了。不知你先生年龄几何，可有意愿入朝为官？”
牧霖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家师年岁，实在不清楚，也就三十五六吧，不过，承蒙丞相大人抬爱，家师闲云野鹤，寄情山水，自在不拘，这些年确实没有入朝为官的念头……”
“闲云野鹤？”王洛川皱眉。
“不瞒大人，牧霖随师十载，却一直是游历天下，不曾有过定所。三个月前，草民到达帝都，家师也又游历去了，不知所向。”牧霖苦笑不已。
“也就是说，你找不到他了么……”王洛川揉了揉眉心。
牧霖看着他，好半响，才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草民斗胆，请问，大人是否与家师有旧？”
王洛川闻言笑了：“你倒是有意思，你怎知我与你先生有旧？”
“实不相瞒，草民曾在家师那里，听说过大人的名字。”牧霖硬着头皮道。
王洛川闻言，面上露出诧异：“他有提过我？他，说我什么？”
“早在从师之初，草民便时常看见家师题写大人的名字，不过先生他从来不肯多谈……直到我对先生说希望入朝为官，先生才亲口说起大人，却也没有多说，只道，在朝中可以多与大人来往……”
“我知道了。”王洛川微微一笑。
“大人，草民能问，为何你能认出草民是先生弟子吗？”
“你这好奇的性子倒是和当年的……罢，告诉你也无妨。你可知你的字和他肖似？而这种字体乃他独创，世间无二？”王洛川戏谑道。
“啊？”牧霖惊奇不已。
“如若不错，这世间还能写得这种字体的，不过你我他三人而已。”王洛川笑。
“原来如此。”牧霖忍不住抬手看了看，笑的有些傻气。
“好了，我再问你，你可知你先生还会回帝都么？”王洛川问。
“约莫不会。不过，先生说他会回西陌的。”牧霖想了想，道。
王洛川轻轻地笑了。
尾声
半个月后，西陌，有一白衫公子翩然而至。
“请问，你知道一个叫谢逊之的人么？”白衫公子一路走，一路问。
被问及的人都摇头。
那人却也不着急，继续问着，直到问及一个老妇人。
“谢逊之？不知道，但我认识一个叫王逊之的人，他是个先生，很有学问。我儿牧霖便是他所教。”
“你可知他人在何处？”
老妇人笑：“你来的可真巧，王先生云游四方，但前几日恰好回来。如今还没走呢。他住长干巷，侬，那里。”老妇人指了指。
“多谢。”难掩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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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干巷尾，梨花静静绽放。
小院清幽，青衫男子执卷读书。
忽然之间，似有所感，缓缓抬眸看向院门处。
那里，梨花零落，有白衫墨客，含笑静立。
“逊之，我来了。”
谢逊之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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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
“我一直想知道，这幅画你会题什么字。”王洛川轻轻揽着谢逊之，指着那幅他们重聚时，由谢逊之执笔的画。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谢逊之似笑非笑，似嗔似怒。
“因为，你是我夫人啊。”王洛川笑。
“谁是你夫人？这么多年，你脸皮倒是厚了不少。”谢逊之恼。
“没办法，谁让，你居然冠我之姓，便是十四年。”王洛川揽紧他，十指相扣，额头相抵。
自有温情弥漫。
“好逊之，告诉我，嗯？”王洛川捡拾回失落十四载的撒娇无赖。
谢逊之微微叹了一口气。
蘸过墨的毛笔落入手中，手腕微抖，画纸上便落下一句诗。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落寻常百姓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