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樊清伊

16、第十六节课

　　卫生间房门紧闭，洗手池和浴室被一扇推拉玻璃门隔开，一扇小窗户在浴室那边。玻璃门拉上，最后一丝光隐匿。
　　盛夏靠在洗手池旁边，手指伸到池子里玩水。

　　耳边盛强国的声音又低又哑，像喉咙里吞咽了几十斤沙子。他咳嗽不断，“夏夏，忙吗？”
　　“不忙。”盛夏垂眸，细长浓密的睫毛微垂，遮挡了眼底的情绪。她话少，但还是问了几句，“病了？吃药了没。”
　　“老毛病了。”盛强国说，“最近下了几场大雨，有些受凉。”

　　“去镇上诊所看看吧。”盛夏语速平稳，“实在走不开就去村里卫生所看看。”
　　“唉，不用——”
　　“爸。”盛夏打断他，“你不能病，你病了妈怎么办。”
　　盛强国又咳嗽了几声，叹了口气，“好，抽时间去看看。”
　　“嗯。”

　　静默数秒，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盛夏掀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双目平静，眉眼之间没有任何表情。平直的刘海显得她更加冷漠，黑发垂在肩背上，没有一丝弯曲。

　　直到耳边又传来咳嗽声，她听到盛强国开口，“你……唉……就是……”

　　镜子里，渐渐出现一张老男人的面孔，他头发花白，皮肤被岁月刮成了树皮，眼皮耷拉，一双眼睛浑浊。脊背佝偻，干出皮的唇瓣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尴尬和羞耻爬到他两腮，一上一下，像沙滩上搁浅的鱼。

　　盛夏收回目光，启唇，“是他的事吗？”
　　“嗯。”盛强国有些说不出口，“他在里边打了人，人家找到家里来了。一下子来了不少人，吓着你妈了。狗子气不过，就拿砖头砸伤了人家娃的脑袋，昨儿连夜送的医院，缝了几针。”

　　“多少钱啊。”盛夏问，“你现在在镇上吗？”
　　“还在呢。”
　　“我一会儿先打给你三千，够吗？”
　　“够，够了，够了。”盛强国又咳嗽。

　　盛夏说:“你也顺便看看。”
　　“咳咳，好，咳咳。”
　　“狗子和妈在家？”
　　“嗯。”盛强国叹了口气，“长大了，管不了了，他也就听你的话。”
　　“你也能管，管不了就打。”盛夏说。
　　“唉。”
　　“行了，我一会儿把钱给你，你在银行等着。”
　　“哎，我就在呢。”
　　“好。”

　　挂了电话，盛夏查看了一下各个软件的余额，凑在一起也才不到二百块钱。她想了想，打开门走出去。房门刚关上，微信上弹出一条转账信息。
　　客厅贺岩喊道：“上午的补课费转给你了，下午的也一块过去了。”
　　盛夏顿了顿，走到他身边。

　　他不知道在和谁发消息，发一句笑一下，偷空转头看她，“咋？”
　　“能预支吗。”盛夏问。

　　贺岩有些意外，他想到她会用钱，没想到用那么多。
　　“多少？”
　　“一……三千吧。”盛夏说。
　　“行。”贺岩爽快答应，正要切出聊天页面，听到盛夏说一句，“直接转我卡上吧。”
　　“啊？”
　　盛夏：“微信提现扣手续费。”
　　贺岩笑了下，“行，卡号给我。刚那两千也退给我，我一块转给你得了。”

　　盛夏熟练报了一串，贺岩挑眉，“记那么清？”
　　“很多年了。”
　　“那也厉害。”贺岩吊儿郎当地说，“不像我，卡多的都不知道该记哪一个。”
　　盛夏：“……”

　　贺岩瞥了一眼盛夏的表情，乐倒在沙发上，“转好了”，说完给万飞回一句语音，“你是不是闲的蛋疼？一天天除了找我玩就是找我聊天，你别不是爱上我了吧？”
　　万飞骂了一句，“您要点脸成吗！老子爱上盛老师也不爱你！”

　　“……”
　　盛夏刚把钱转到盛强国卡上，正在退微信上的钱，听到这话抬头，对上贺岩的手机。
　　“咔嚓”一声，贺岩“卧槽”了一声，“忘关快门了。”
　　盛夏：“……”

　　“啧啧。”贺岩问，“他爱你。”
　　“我不爱他。”盛夏说。
　　贺岩笑了两声，松开拇指，一条语音谈过去。

　　两秒后，万飞：“……”
　　“开心吗小飞飞。”贺岩当着盛夏的面说，“我这还有盛老师说这话的表情，你要看吗？冷漠本漠。”
　　“滚！”一声咆哮。

　　紧接着盛夏收到万飞的消息：嘤嘤嘤。
　　盛夏默默把手机举到贺岩眼前，贺岩看了一眼，“啧”了一声拿过来，拉黑之前发了一条：“请不要骚扰我的盛老师。”然后一脸乖巧地把手机双手奉回，眨了眨眼睛。
　　盛夏：“……？”
　　贺岩：“不夸我吗？”

　　盛夏眼前一闪而过一双忽闪的大眼睛，脏兮兮的脸，牙却白得发亮。
　　贺岩倒是没露齿，但唇角上扬，眼神专注。
　　盛夏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乖……”

　　贺岩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眯眼，眼尾狭长，密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我是不是说过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
　　盛夏挑眉，转了转手腕，没挣脱开，“我是不是说过你不是……”

　　话未落地，上半身被压在沙发上。

　　贺岩一只胳膊撑在她一侧，另一只攥着她的手，尽管伤了腿，还是轻而易举把她圈在了怀里。
　　胸膛抵近，薄唇轻启，两颗犬齿若隐若现，“老师，不是男人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雄性呼吸瞬间笼罩全身，盛夏盯着他，不由自主咬紧了牙关。目光却不收半分，说出的话僵硬，“让开。”
　　贺岩不以为然，松开她的手腕，食指戳她的腮，“装。”
　　“盛夏，你就是会装。”

　　盛夏瞳仁微缩，一把就要推开贺岩。无奈男女力量悬殊太大，她根本推不开他。
　　“你！”

　　看到盛夏脸上已经浮起薄怒，贺岩嘴角挂着野笑，“还以为你不会生气呢。”
　　他说着从她身上起开，懒洋洋地双手背后，枕在后脑勺上，“这多好，年纪轻轻装什么老人。”

　　盛夏说不好什么感受，她看着贺岩线条流畅的侧脸，看到他薄唇张合，漫不经心的话流出。这些话传到她耳朵里，化作一团气，团在她胸口，不上不下，堵住了她的心。
　　她呼吸不畅，别开了头。

　　贺岩偏头，恰巧看到她隐在黑发里的耳朵，肌肤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粉色，在头发里格外招眼。
　　贺岩没忍住抿唇笑了一声，换来盛夏一记冷漠。他耸耸肩，提醒道：“我饿了。”
　　盛夏吸了口气，“你如果不想补课就……”
　　“要辞职可以，把钱退给我。”
　　盛夏:“……”
　　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