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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凤去来兮 ...

  •   未央宫中,椒房殿内,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因御医嘱咐了不能见光,整个椒房殿皆被厚重的帘布遮住,严丝合缝,四周都是低低的抽泣,举目透着的是阴沉,还有,死气。

      王德清大气儿也不敢出,成帝在殷皇后榻前已守了三天。辍朝三日,偏偏百官丝毫没有怨言,因为殷皇后位居中宫十年为成帝添下四子三女,后宫平顺,当得起一句母仪天下,也因为其兄长殷贯中官拜左相位极人臣,更因为殷皇后作为一位母亲为大邺牺牲的长子连乾,到今日,朝臣提起这位故昭明太子都无不嗟叹。

      皇后意识已不太清醒,她带着无比的眷恋,看过成帝,又看着跪在榻前的三个儿子:太子连泰,楚王连律和鲁王连秩。她心中有忧,此刻却也无可奈何,复又看向已经出降的长女明成公主,点了点头,声音微弱道:“明毓。”

      成帝握着她的手嗓音沙哑地偏头道:“快,快去。”

      王德清一叠声应和,忙吩咐奶娘将才刚刚两岁的明毓公主抱来。

      明毓公主在奶娘手中,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骨碌转着,安静地东张西望。殷皇后艰难地向她伸出手时,小公主心有所感地看向她。

      “哇——”

      一声啼哭!

      猝不及防!

      椒房殿外,鸟儿惊得扑簌羽毛,乌泱泱地振翅飞起。

      一只青鹞自宫城中飞出,百里不倦来到南方澧水。

      澧水之南,有泊名兰,这一带再向南便是一片密林,常年瘴气弥漫,兰湖受雨水山势影响,也是常年烟波浩渺如笼于一层薄纱之中。

      而这兰湖中央,却是另一片天地,淙淙流水旁,赫然一座凉亭,白玉为底,凉意幽幽。亭檐悬了琉璃珠帘,在阳光下折出五彩光芒。

      傅儇跽于凉亭一侧抚着琴,她身后水车轮转,水声哗然,送来阵阵清凉。琴声恰伴着木轮流水,正是一渠春碧弄潺潺,密竹繁花掩映间。沿岸碧柳,万条垂下绿丝绦,亭边异草奇花,展苞吐芳,有彩蝶戏舞。青石小径上,素衣使女奉着托盘走来。

      琴声陡转急奏,珠帘拨开,自然摆落,摇曳不定,叮当脆响。

      正是午后日头最盛之时。亭外夏蝉聒噪,这一片杨柳浦,这一方渌水亭却好似与外界的热浪隔绝,让人只觉清爽。人在亭中看,阳光下,亭内外一切都入得画。

      傅儇拨下最后一个音符,看着案前的白衣女子在素锦团扇上添上最后一笔水墨丹青。

      这个气若空谷幽兰,比比拟九天仙子的女子本就与这佳境自成一派画中景,而她笔下山水亦有情,教人一时分不明何处是画,何处是人间。

      素衣使女此刻才奉上青鹞信笺,屈膝道:“中宫皇后殡天了。”

      雪兮手正捧扇,闻言顿了顿,细细将团扇晾在白玉矮几上:“竟如此之快。左相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傅儇听到她们谈论,便做势要退下。雪兮不出所料地拦下她道:“你留在这里罢,这些你都听得。”

      傅儇乖顺地依言留下了。她太需要多些信息了,上一世所有事情都发生在她懵懵懂懂的时候,而之后她被困在连律翻修的引章宫内,彻底成了聋子瞎子。

      素衣使女这才答道:“亭主所料不错,朝中传来消息,睿贤皇后殡天,左相悲伤过度,上书皇上乞骸骨。”说着轻轻嗤道,“这可是画蛇添足了,以天子对故皇后的顾念,何必如此。”

      若是以前的傅儇,听到此言定然不解,只会感叹这位她素未谋面的睿贤殷皇后好命,得母家兄长一世庇护,又得天子的爱重。可现在她听到素衣使女这样说,却会逼着自己多想想,左相这么做可是在做戏?他又是为了什么?

      只听雪兮答道:“不做不行,天子盛年,中宫一脉道阻且长。”

      傅儇一个激灵,想起左相殷贯中是支持太子连泰的,而成帝此刻却愈发宠爱同是殷皇后所出的四皇子楚王连律。上一世的事情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傅儇愣愣地问道:“那左相这么做可是为了太子?”

      雪兮转身看向她。青丝如瀑滑落衣袖间,拂过地面:“我教了你这几个月,总算没白费。可你还可再往深想想,做到殷贯中这个位置上,心中可不只有为了一位太子。”

      傅儇顺着想:“为了殷家吗?”

      雪兮点点头:“这便是殷皇后的智慧了。藏锋显拙,是叫天子不为太子与外戚过近而猜忌。除此之外,就是殷氏与中原及江南大家族的相争了。”

      “可这些朝堂权力纷争都只是此消彼长你来我往,若要发难,还得看兵权不是吗?”傅儇终于问出了设想已久的问题,“雪兮姐姐你知道朝堂势力的兵权分布吗?若要造兵又有何途径呢?”

      雪兮看着傅儇,居高临下的目光冰冷,像在打量着什么什么器物。她有一刻的失神,不知自己现下做的事情是否正确,那一刻她仿佛透过这个还不足十五岁的小娘子看到大邺朝未来几十年的血雨腥风。

      ***** ***** ***** ***** *****

      七月流火,初秋的雨落缠绵,临江县这间酒楼却是热闹,伙计们都忙于桌间穿梭。傅儇带着幼弟傅琛并古亭和傅家的几个丫头婆子,坐于酒楼一侧的地台雅座上,望着檐外落雨,不知何时是个头。

      前一世傅儇去长安是没有走这临江县的,今次接上傅琛后却特意改道忠州。傅儇想起自己在古亭的表现似乎用力过猛了,可雪兮明明看到她那么有目的性还是告诉了她她想知道的东西。傅儇心中感激,也知道雪兮只当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才如此放心。

      酒楼厅堂内一阵骚动,声响极大,傅儇向门口望去,呼啦啦的状似一群人涌进来,再待定睛瞧清楚却是有三个袒胸露乳系蛇纹襟带的彪形大汉冲了进来,并两个青色布冠道袍的男子,二话不说霸下了一桌位子。其中一位汉子擂桌大呼:“小二!上酒!”他们旁边,一位手执青伞的蓝衣郎君身形顿了顿,旋即仪态自若,绕过这桌,向里走去。

      原来是为了抢座,傅儇笑了笑。白练知她在看,便在一旁小声说给她听:“两个青色布冠道袍的男子应是青城派的弟子,而那三个彪形大汉观其眉目发须应是鞑靼的武士,不知他们如何混到一处去了。”

      傅儇点点头。自前朝齐统一南北之后,鞑靼按岁朝贡,中原多有鞑靼人,早已汉化。傅儇觉得和自己无关。正待她要收回目光时却看到蓝衣郎君的面容,不由地惊讶。

      三皇子豫王连忱。他怎么会在这里?傅儇记忆里他在乾泰年间一直领着襄州都督的职待在襄州才对。傅儇转头用目光询问白练。

      没想到白练却会错了意:“娘子,他手中那柄六十四骨伞是浔阳叶氏所制,内藏玄机。”

      傅儇哑然,但立刻明白了,以连忱为首的诸皇子正是在这一年才之官地方,而白练姑姑一直居于古亭没见过连忱也属正常。

      连忱的外祖就出身浔阳叶氏,拿着浔阳叶氏的机关器物不足为奇。

      抬眼间却见连忱走向临窗的位子,那里有两桌,一桌独坐一位手执酒盏的年轻男子,另一桌则是一位白发鹤颜的老者,在傅儇的角度能看到老者精神矍铄,那位年轻男子则只能瞧见背影。连忱走向年轻男子,借座道:“兄台可否假以一席?”

      因是背影,傅儇只能看到座上男子稍稍迟疑了一会才抬手道:“请。”再无多余的动作。

      连忱从容落座,置好伞具,自取了一个酒杯,斟上酒说:“多谢,在下叶啸,叶北喈。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傅儇差点将一口茶水喷出来,“北风其喈”,可不就是“啸”吗?这位三皇子,上一世傅儇对他印象甚是寡淡,没想到今天听到“叶啸”这化名竟有几分意趣。傅儇仔细瞧着他,现在的连忱还没有她印象里深沉寡言的模样,如今正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刚刚显出棱角,眉目俊秀年轻风流,这么瞧着倒颇有几分江湖浪子逍遥自得的意味,可惜举手投足间少了几分落拓,多了几分雍容。

      连忱能感觉到对面的年轻男子方才有些愠恼,许是因为要与人拼座,不过此刻他已经是一张儒雅温和的面容,简单地回敬道:“墨弈,表字博如。”言语动作没有任何不妥,令人如沐春风。

      这边有小二蹬蹬跑来,对连忱殷勤道:“客官要点些什么?”却听堂内有人嚷道:“这胭雪古亭也忒邪门了,几个臭娘们也搞得神神乎乎的,老子还不稀罕呢!”墨弈和连忱看去,原是起先占了位子的那桌,喊话之人是其中一个鞑靼武士。

      同桌青城派年轻一点的那个嘲道:“原还以为你们有什么样的本事,照样奈何不了几个小贱人。”

      连忱摇摇头转回过来,对面墨弈难得开了口:“青城派这几年竟式微至此。”

      连忱不知他此言何意,夹了一颗花生朝嘴里抛了,随口接话道:“青城派想在涣释节上夺回场子,可涣释节人才辈出,这风头岂是那么容易出的?再说了,往前算墨颍大侠和安阳陆广荣,往近了算,人称'冷水花蹊少年郎'的段宣甫,哪个落得好下场了?”

      墨弈嘴角抽了抽。

      未及搭话,只听到雷霆之声,顺目看去,那鞑靼大汉拍案眦目道:“老子是给你家老儿面子才应承下这事儿来,老棺材要有本事怎么不自个儿来取什么狗屁的‘千叶令’?孬种不敢惹那些臭娘们让老子来跟下贱蹄子争长短。”

      “咚!”的一声,重物砸下,却见那大汉话音刚落,便双膝不稳跪趴在地。

      堂中之人俱是惊了。方才两位青城派弟子都已经按剑站起,一派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这下一刻对方就扑通跪趴在自己面前实在有些滑稽,他俩愣了片刻,哈哈大笑。

      不知门道的人只当一出滑稽剧看了图个乐呵,知道门道的人,譬如连忱和墨弈,却一齐看向酒楼大堂的一侧,坐着的俱是妇孺,瞧着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眷出行。

      跪倒的大汉已经在同伴的搀扶下爬了起来,三人提着砍刀气势汹汹,四顾大喊:“谁!”

      青城派两人只继续嘲笑:“你对我师傅不敬,这就教训你跪在我们面前。”

      那大汉豹眼怒视,一脚踢飞桌子,青城派两人堪堪避过,另外两个鞑靼武士提刀冲上,那桌子却飞向后面窗边。连忱正侧身看到此景,手形微动,掌中一只羽觞飞出,‘乓’的一声,酒觞四裂,桌子重重砸在地上。

      堂中一声冷笑,少女的声音清清脆脆:“两位大侠莫要误会了,我教训这莽夫只是为了他言语粗鄙,实在听不惯这污言秽语,尔等门派之事,我可插手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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