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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祖奶奶(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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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柳很苦恼。
在祖奶奶爱孙心切的无微不至照顾中,齐柳之前的努力白费了,她又犹如吹起的气球,瞬间膨胀回到原来的体重,若是再精确点,貌似还多了半斤肥肉。齐柳。。。
齐柳无可奈何,瘪瘪嘴,只好决定偷偷减肥。首先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设计一个她躺在床上边吃零食边看肥皂剧的颓废假象,但只要祖奶奶一出房间,她立马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跳下来,蛙跳啊仰卧起坐啊瑜伽呀轮着花的来。吃饭的时候,趁祖奶奶把菜端上桌的空当,她便极为勤快的去盛白米饭,满满两碗,其实她那碗碗底全是青菜,只在上面漂了一层饭粒而已,第二碗饭如法炮制,如此一来,她一顿满打满算才吃了一小碗饭的量。然后就是晨跑,每晚8点钟准时睡觉,第二日凌晨4点起床爬山跑步,早上6点之前一定要到家,因为这时祖奶奶已经起床了。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齐柳整整瘦了20斤,祖奶奶看着既心疼又奇怪,但以祖奶奶单纯的性子只当她还抽条呢!
齐柳站在镜子前,心里美滋滋的,叉着水桶腰,扭着大屁股,既臭美又得瑟,幻想着有一天能恢复到原来的身材。
生活如此美好,未来如此美好,她想着,会变好的,会变好的。只是。。。不都说,福,祸之所依,生活向来就是浮浮沉沉,悲喜参半,哪有所谓的圆满,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觉得美好的,她想要抓住的,好像真的已经晚了。
天边的夕阳很美,把大地都染成了金黄色,只是遥远的古人在吟唱: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齐柳你不是神,你只是神咬了一口的苹果,你想要圆满,必须用失去来换。
齐柳信心满满的活着,齐柳动力十足的活着,齐柳想重新开始,只是现实残酷的告诉她,开始并不难,只是有些东西来不及了,比如…
齐柳是被冷醒的,黑暗中她睁开漆黑的眸子,那双黑眸像潜伏在黑暗中的猫,泛着诡异的幽光,她紧了紧怀中祖奶奶僵硬的身体,静静的闭上眼睛,安详的重新入睡。
齐柳一个人无声的跪在祖奶奶的灵堂前,耳边是嘤嘤呜呜的哭泣声,很吵,很烦,但她就像是个木头人一样,一直跪在那里,披麻戴孝,像秦桧跪地求饶的雕像,卑鄙又可怜,让人面目可憎,世人都唾弃。那些前来奔丧的亲戚邻居,都远远的对她指指点点,小声指责谩骂,或许他们又会旧事重提,说她是扫把星,这回总算又克死了一个,或许会说她做的那些混账事儿,把祖奶奶给气死了,又或许会说她祸害遗千年,好人不长命云云。农村人没事做就爱嘴碎,屁大点地方,出个芝麻大点小事儿都要放在放大镜前八卦个究竟,有些人活着是为了用有限的生命成就无限的事业,而有些人活着,和牲口没两样,区别在于牲口还有一点被吃的价值,那些人活着,就像菜地里被无情剥落的菜叶子,只等着腐烂和变臭,再制造点生活垃圾罢了。
按照村里的风俗,祖奶奶的遗体要在家里摆上七天七夜,由道士作法超度,才能运往火葬场火化。七天,齐柳一直跪在原地,滴米未沾,只是有个年青人看不过去,给她丢了一瓶矿泉水,她不想喝的,只是她要挺过去,她要用最虔诚的心送走她最爱的人,她一仰脖子,水流顺着瓶口转入口腔,有些溢了出来流到了鼻腔和眼睛里,顺着鼻孔和眼角流成了几道小溪流,她没有哭,祖奶奶会心疼的。
从火葬场出来,她抱着祖奶奶的遗照和骨灰盒,僵硬又坚定的走每一步,她一脸肃穆宁静,头顶是灰白的天空,身后的山林光秃秃的,有石头的痕迹,灰败萧索的季节,如同死海一般的心境,她视如珍宝的东西在她怀里,她紧紧抱住,很想嵌入骨血里,只是流失的时间在告诉她,自欺欺人的人类,是多么的可悲!
很多人在面对无法挽回的事物面前总会说,假如云云,假如云云,假如云云,世界上若是有假如,还要遗憾做什么。你做不到的、留不住的、后悔的东西,可以弥补的,你幸;不可挽回的,才是人间悲剧。
齐柳平躺在床上,任由黑暗吞噬着周遭的一切,包括她那颗麻木的灵魂,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眸子,静静的聆听着魔鬼吞吐血肉的声音,她听到了鲁迅先生的绝望和呐喊,她还听到顾城先生在哭泣:黑暗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只是光明,它在哪里?明明她最后的光明已经消失,明明唯一给她温暖的人已经化作春泥碾作尘,她只觉得寒冷和无措,若是黑暗可以带走一切苦难,她愿意就此消失不见,她从未像现在如此悲哀的觉得,自己活在世上是如此多余?就像一堆完美瓷器中的瑕疵品,没有人去在意,比起做一块完好无损的瓦片,不如做一堆破碎的玉。既然人的归属只有一个地方,不如早些归去。
她闭上了眼睛,他睡不着,已经整整5天了,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她跪在灵堂前的画面,她低着头,静静的毫无知觉的跪在那里,她跪在那里,任由时间倒流,回到十几年前,妈妈的灵柩前,那个同样跪在地上忏悔的两岁小女孩,仿佛两世为人。她跪在那里,那么小的小女孩既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懂事的有些不正常,她面前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哭着朝她吼:“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齐柳,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她以前从不觉得妈妈的死是她的错,她当时还那么小,凭什么要承担那么重的后果,可是现在呢?齐柳,你扪心自问,祖奶奶的死,你有没有责任?若不是你混账、不听话,她就不会整日为你操心,为你提心吊胆,也不会突然死掉。都是你的错,若是你听话一点,乖巧一点,懂事一点,祖奶奶就不会死。你就是那个刽子手,你是恶魔,你用你的自私顽劣,将你一个个最爱的人送入地狱,你害死了她们,你应该陪葬。
齐柳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瞬间被黑暗淹没,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祖奶奶和年轻时候的妈妈,她们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对她微笑,她想走过去,可才移动一步才惊觉脚下是万丈深渊,祖奶奶和妈妈站在深渊的另一头笑着朝她挥手,她们一边走远一边跟她挥手说再见,她急了,也顾不得脚下的深渊,她要追上她们,她要跟她们永远在一起,于是她纵身一跃跳下了深渊,在身体不断坠落的时候,耳边传来祖奶奶那熟悉而又苍老的声音:小柳儿,你要幸福!
小柳儿,你要幸福!
耳边回荡着祖奶奶的声音,齐柳的眼角滑落两颗晶莹的泪珠,她翻了个身,侧躺着将自己蜷缩成一颗土豆的模样,无声的哭了起来。
原来,不管你们身在何方,不管我们天人相隔,生死的距离,何足为惧,只要有爱,就有牵绊,我是你们放飞在天空的风筝,思念就是你我手中的线,只要线在,你们就在,你们陪伴着我,未来,我将风雨无阻,从此,我不再孤独。
如果幸福,是你们对我的期盼,那么,我会寻找幸福。
一大早起床,齐柳开始收拾满目狼藉的屋子,洗衣拖地,浇花除草,阳光慵懒的洒在小木屋前的院子里,那颗腊梅树已生出了几个花骨朵,月季的叶子光秃秃的,只剩下几截纤细的小树干,萝卜青菜生机勃勃的长在菜园子里,菜圃旁边的葡萄架下静静的吊着一个秋千,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少了那个苍老蹒跚的背影。
齐柳记得龙应台《目送》当中有这么一句话:所谓父子母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用追。
以前齐柳不懂这句话,只觉得很感人,如今细细深思,触景之下,是这般的心酸和无可奈何,所谓向来缘浅,奈何情深,人只有失去后才会真正懂得什么叫做珍惜。原本在你生命中充当空气的那个人,好像可有可无,取不尽用不绝,只是一旦离开,那种窒息的感觉真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多么痛的领悟!
齐柳再一次站在镜子前打量着眼前的人,苍白的毫无血色的一张脸,脸颊凹陷,双眼无神,大大的黑眼圈,嘴唇青紫,凌乱的短发像鸡窝,睡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领口下的两道锁骨高高的耸起。骨瘦如柴,她回来了,她嘴角弯起一抹诡异的笑,这个女人仿佛老了二十岁,可她,才二十岁呀!
她知道了,玉罗刹为何会一夜白头!一生那么长,我怕有变故,我们假装相守到白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