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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直到现在,方三爷说起贺闲云的第一句话还是:“这个人是真漂亮。”
      方元爽方三爷当年也是位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身边从来不缺莺莺燕燕,各色美人也不知看了多少。姿色稍显普通的都入不了三爷的眼,姿色出众的却免不了被他评头论足一番。这一番挑剔下来,各位佳丽纷纷被打回原形,瑜难掩瑕。回头再品,也不过是世间俗物罢了。
      而贺闲云不一样,三爷说起他自始至终只有两个字:漂亮。
      贺闲云是怎么个漂亮法呢?这么说吧,我们描述美人最重要的是抓住特点,这样才能准确地表达出她的美。手美的,我们说腕似皎月,指如玉葱;肤美的,我们说密雪白肤,肌莹红玉;眼美的,我们说明眸善睐,流睇横波。这些都是我们刮肠搜肚找出来的词,好容易才能把美人哄高兴了。正在我们为自己的偏才沾沾自喜的时候,贺闲云来了。
      这人啊,就是有个本事叫你在他身上移不开眼,你本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期期艾艾了半天,舌头还是不利索。他走进来,喧哗躁动的内室顿时安静了一刻。鎏金香炉里散出来的甜腻香气,仿佛也被一扫而空。他眉目间,举手投足间的那种气度,怎样都说不出来,但就是叫人看着舒服。他那张脸先是让人惊艳,然后再看,还能感受到那种复杂的气质,又明朗,又老成,坚毅中带着一丝忧郁。不经意间露出的敏感,更是点睛之笔,当真是妙极了。
      三爷吐了口烟,说:“我俩刚认识的时候,比现在可热闹多了。那时候屋子里烟雾缭绕,人影都看不分明。桌子上胡乱摆着几样吃食,酒杯不知有多少。我和一群朋友只召楼里最红的姑娘,从来不在乎花钱的事情。”三爷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对往日的怀念。“那天啊,我们正和岫云摸骨牌呢。岫云你大概不认识,当年也是红极一时的头牌,后来世道不安定,颠沛流离了许久,也就不知所踪了。我们骨牌打到一半,一个小厮进来说,大官人请岫云姑娘过去,急得很,这边得罪了。说着就让岫云起身随他去,我们心里虽然不快,但也不好发作,谁不知道大官人是定远侯的世子呢。”
      “那小厮见我们脸上不好看,也是心慌,其他事情也就罢了,摸骨牌少一个人算怎么回事呢。应礼兄觉得没意思,转身便要走。小厮急忙拦下,赔着笑说,各位官人,岫云姑娘才貌双全是不假,但牌技着实一般。若是骨牌要玩的尽兴,还得叫位旗鼓相当的高手来才行。”
      “我一听就笑了,说,你莫不是要从赌坊里拉个老手过来坑死我们哦。小厮连连摇头说,三爷你这是哪里的话,小贺的家底清清白白,我们老板亲自查过才带进来的。小贺这人着实是聪明,岫云姑娘最近牌技突飞猛进,少不了他的指点。而且这人容貌上乘,礼数周全,没有沾染赌桌上的那些习气,清斯的很。要不我喊他过来陪各位官人玩一玩?”
      “我是个爱好新鲜的,顿时就起了兴趣,想见识见识这是怎么个人物。于是我把应礼兄劝回牌桌,让他稍安勿躁,等小贺来了,若是不中意再走也不迟。”
      “小厮风一样的旋了出去,不一会儿,厢房里就响起了敲门声。闲云跟在小厮的后头,那时他还叫贺铤,等着小厮为自己引荐完,简单地打了招呼,就入了座。他神态自如地喝茶,洗牌,像是早就习惯了被人打量。”
      “ 我在他面前的局促不安他好似没看到,坐下后专注于自己手中的牌。而我就不一样了,他来了,我一个字都看不下去,打牌的时候也偷偷地用眼睛瞄他,怎么都看不够。“
      “哎,世上有那么多人呐,那时我早上从家中出去,到城门外散步,看着大道上的马车来来去去,觉得诸生皆繁忙,谁都无暇为谁停下。也许你的命定之人在上元灯会与你擦肩而过,也许你追寻多年的亲友,在江中另一条船上,你眼瞧他站在船头,便想叫住他。然而当你回头的时候,那艘船已经驶入了蒙眬的晨雾里,再也寻不见了。”
      “在茫茫人海中,我能遇见他,真是不知道靠着怎样的运气。“
      “虽然后来发生的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让我一度不知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但我只要一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境,就心里欢喜。”
      “一切都还没发生,世间的那些风风雨雨还未将我与他折腾的面目全非。我只是一个没定性的富家公子,打定了主意要追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从来没有考虑过将来,也不知道自己的喜欢能持续多久。”
      “这人像风一样难觅踪迹,但我还是凭着一股意气将他一点点揽到自己身边,陪他去看上元的花灯,陪他去看江上的晨雾。我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一点点喜欢,与世事无常,人心难测赌一个结果。 “
      说到这里,三爷突然噤了声。
      他慌慌忙忙地熄了烟,支使我去开门开窗,自己则拿起案上的蒲扇,赶苍蝇似的狂扇不已。
      屋内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把三爷推到了院子里,然后去开门。
      门外那人跟三爷一般大,但看起来却比三爷沧桑得多,一道狰狞的伤疤横在他的眉骨上,那之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
      他向我点了点头,便侧身进去了,这时我才发现这人左手拎着两包菜,右手提着一只鸡。
      三爷像是突然对桃树下的蚂蚁窝很感兴趣,默默地把自己的轮椅挪到了墙角。
      那人进了屋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他走到三爷面前说:“抽烟了啊。”
      三爷像是个做错事被家长发现的孩子,在他的审视下无处遁形。
      “罢了,有小辈在,不和你计较了。”
      他让三爷待在桃树的阴凉里,唤了我的名字让我进屋。
      他说,方家败落后就没有什么人和方元爽来往了,你还来看看他,这份心意也是难得。
      我被他说的怪不好意思,连忙解释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多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
      他笑了笑说,云峤经常在我面前说起你。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转过弯来,方云峤是三爷的名,元爽是他的字。
      三爷似是在外待得不耐烦了,嚷嚷着要回屋。
      那人在屋中说,你今天抽了那么多烟,在外头散干净了再进来。
      三爷道:“好你个贺闲云,我哪里待你不好,你欺我腿残,连屋子都不让我进。”
      贺前辈倚在门框上,嘴角挑起一抹坏笑:“方某人不是说过,我这张脸举世无双,要是有人敢伤其分毫,就活该赔一辈子吗?”
      “怎么,想毁约?自己说过的话不作数?傅公子你评评理。”
      我心中十分讶异,又悄悄地将贺前辈打量了一番。不得不说,除去眉上那道有碍观瞻的疤痕,前辈还是留存了不少年轻时的俊逸的,他整个人与江湖传说中那个狠冽决绝,阴险狡诈的朝廷鹰犬相比,实在是温和了太多。也不知是十几年的风雨更迭磨去了他的锋芒,还是世人忌惮他扳倒定远侯时诡异地设局,强加于他那些虚名。
      不过这又有什么所谓呢,我看到的不过是在江南小城的一间别院里的一位温和的中年人罢了。
      听说三爷相依为命的哥哥,与定远侯多有勾连。他在定远侯起事的前几日突然暴毙而亡了,贺前辈脸上的伤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
      爱恨在时间的发酵之下酿成了一壶酒,酒的滋味如何,只有尝过的人心中才知道。
      那么三爷那场关乎世事和人心的赌局如何了呢?
      贺前辈把三爷推到桌边,我帮着他分发碗筷。盖子一打开,鸡汤是着实的香。
      我端着自己的饭碗坐到餐桌对面,就着鸡汤烫小青菜吃。
      只见贺前辈端起桌上唯一一个大白瓷碗,从锅里捞出一只鸡腿来。那鸡腿煮的酥烂,贺前辈极其认真地用筷子去掉了鸡腿骨,又仔细地将鸡皮挑走。待到碗里只剩下一堆鸡丝,他才从砂锅里盛了半碗带着绿油油小葱花的鸡汤,浇在了上头。
      三爷接过碗,慢慢地吃了起来,仿佛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
      我想,三爷的赌局大概是赢了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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