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宛若枝上樱（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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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刻，逢魔时。
天地之间，万物相生。而世人所谓的“魑魅魍魉”，做为彼世之物，并非人人可见。而是拥有阴阳眼的通灵者才能一览全貌的。而就是这样的可闻却不得见，却叫人们生出又敬又惧的情绪来。
“听说了吗，大纳言府邸院中的橘树上啊，生出来一个长着人面的果实呢...”
某位公子闲来无事四处转悠时，无意间听见在街市之间人口相传的，不知是谣言还是事实的闲言碎语。顿时甚感惊异。于是，便当做是一件奇闻异事，在酒宴上向众人娓娓道来。
“既然如此，为何不请阴阳师呢？”
便有人生出这样的疑惑来了，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是食饭饮水一样的稀松平常。
“哎哎，那您是不知道呢...”
“大纳言他啊，相当的厌恶阴阳师。”
高雅素净的和室中一片烟雾缭绕，那是后樱町殿的女侍们正燃着从唐土舶来的，有着安神助眠效用的，名为“苍术”的香料。这是姬君多年以来的习惯，就算只是在宫中暂住一宿也未曾断绝。
藤原朝香半阖着双眼，展开双臂，任由女侍们脱掉那身华美且厚重的十二单衣。姑且是听完了阿实讲的，那位大纳言家中出的怪事。
“真是可怖...”女子心有余悸的抚上胸口的位置：“姬君以为，这传言到底是真还是假呢？”
“...”少女沉默片刻，神色困倦的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
“倘若那些人所言属实，确有此事的话，那么...‘山不去人，我自去山’，自会有阴阳师去求见大纳言的。反其言之...”
想来是被这话中的道理所折服，阿实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家姬君：“哎呀，殿下好生聪慧...”
“不过是女子的一介妄言罢了...”少女无奈的笑笑。
“这样的事啊，还是去请教忠行殿和晴明殿吧。”
后樱町的身份再怎么尊贵，终究也只是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鬼怪于她，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无形之物，既看不见，也摸不着。所以，即便在她的身旁聚集着当世闻名的几位大阴阳师，朝香对此，其实是并无太大知觉的...大抵也就是，听忠行所言，对玄乎其神的事件敬而远之。
所以也就...从来也不曾想过，此生还会有如此难以忘怀的经历。
宫廷之里，灯火通明。众人皆沉醉在极尽欢愉的宴会之中，抿一口清酒，赏漫天绯樱，好不快活，瞧着大有通宵达旦的架势。
后樱町自然是精力不足的，于是在天将暗未暗的时候，就早早地退下了。
话说正当少女姬君屏退众人，躺下身来，昏昏欲睡之时...
有一块漆黑的人影，透过皎洁的月光，正倒映在了她的枕前...
“！”
如同梦中的光景，似真而幻。
十来岁的半大孩子，直直的站在障子门外，一身深绯色的衣装。乌发团团扎成双髻，朱色的发带随风飘动。
那孩子拥有着仕女娃娃一样可爱的面容，看起来有些雌雄莫辩。只是，那容貌，竟与方才那位源氏公子有七成相似。如此肖似，几乎是一眼便明了了。
“你是源氏公子的亲眷...”少女掀开被团，走到那个孩子身前，然后弯下身子，注视孩童澄明通透的眼眸：“怎么了，是...迷路了吗？”
那孩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嗫嚅着：
“光子是赖光的妹妹哦。”一边说着一边还伸出细嫩而小巧的手掌，捉住少女的衣襟一角。
“能帮助光子吗？姬君殿下...”
心觉有些不对劲，朝香干脆蹲下身来，直视孩童的眼。
她从未见过那样纯粹的眼。
长久的对视后，少女颔首，败下阵来——没有谁能无视稚童真挚的请求。
“哒，哒”那是木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娇小的女童拉着衣着单薄的少女，牵引着她穿过连廊，穿过宫殿。
“扑通——扑通”心跳骤然加速，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萦绕在朝香的心头。
愈是往前走，若有若无的感觉就愈发的强烈。
鼻尖耸动，轻嗅之下，她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水腥味。不知不觉间，她们竟来到了天皇御苑...
“湖...？”少女如梦初醒，不甚确定的呢喃。
的确是湖了，并且还是颇为宽广的大湖 ，一眼下去望不到边。
斜阳之下，清澈透亮的湖水被染成了瑰丽的朱红色。像是火烧漫天霞海，使人想要顶礼膜拜。
恍惚之间，听到了女孩子软糯的嗓音。
“呐呐，光子的球，就掉在那个地方...”
稚女笑的天真烂漫，伸出水葱般的小手轻轻一点，顺着那手指的方向看去... 朝香看到，湖水之畔那杂草扎结的、泥泞的芦苇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一个水红色梅花纹的花绣球。
“您一定会帮我捡回来的，对吧？”
那孩子明明是无辜的笑着，话语里却透露出不容人拒绝的意味。朝香只觉一阵眩晕，再看孩童惹人怜爱的面容时，自她的心中，却升腾起一种令毛骨悚然的，难言的恐怖。
如同身处梦中一般...
如梦似幻，水月镜花。
透过小小的孩子，隐隐约约能见到什么别的东西，真的是“光子”么？那个神色幽怨，目光阴冷的虚空之影。
并非光子啊...那分明就是妖怪，披着稚女外皮的妖怪。
“那...约定了哦。”
少女斟酌片刻，轻手轻脚的挽起下裳，现出白皙纤细的小腿。一如往常的展露笑颜：“妾身将球捡回来的话，你就离开这个孩子的身体哦。”兀自说着，悄悄地，勾起了妖怪的小指。
“拉钩拉钩，说谎的人吞千针。”
那样温柔而无奈的神态，好像在她眼前的不是人人避如蛇蝎的鬼物，而...只是任性的小孩子一般。
妖怪漆黑一片、空洞无物的眼眸里，首次的流露出来极其困惑的神色。
这..到底是什么啊...
毫无芥蒂的包容与接纳了它的存在，一视同仁的看待人类与鬼怪，热爱着这个世界的人...在这个人心诡测的世道，真的是存在的吗？那么，迄今为止，它受到的人类施加的种种残酷对待，究竟算什么啊...
不可理喻，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即便是妖怪，也并非是毫无感情的犬畜...所以，也就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妖怪的瞳孔骤然扩大，随即不可思议地望向少女，尖利的叫声脱口而出：“喂，白痴女人，你想死吗？！”
然而，为时已晚。
藤原朝香的双腿已经陷入泥地里。她捡起那个无关紧要的球，用力的向杵在岸边，一脸呆滞的妖怪拋过去，形状姣好的嘴唇一张一合。
不过，它大概是再也听不到了...
“噗通——”落水的声音
满身狼狈的少女姬君坠入水中，娇小的身躯溅起片片水花。准确来说，是再一次...
时隔八年，十五岁的她，全然不通水性的她，再一次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
“朝香！！”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朝香模模糊糊听到有谁在殷切的唤她的名，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好像悲恸的号哭与...来自灵魂深处的哀鸣。
“噗通——”又一阵声响过后，朝香看到，少年月白色的衣襟在水中浮动。
作者有话说第4章 宛若枝上樱（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