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宫》朝春

3、正文 第一章

　　皇城。四月，春。

　　日光透过薄雾打在缃色的琉璃瓦上，几只野雀停在瓦沿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叽喳着。御花园内的牡丹开得正盛，红白相簇在雾中更显仙态。
　　“三月花开白玉兰，海棠并连翘，九月秋菊携黄桂，木槿望紫薇。”起伏的虫鸣中，女子娇俏的嗓音轻轻响起，婉转如莺。
　　竟是有人在唱《百花曲》。
　　雾渐散去，日头清明。
　　园内闲亭中，女子背手而立望着檐上雀鸟默然不语，眉间尽是清冷，显得难以亲近。本来清秀的面容上却有一块丑陋的疤痕留在额角，硬生生夺去她三分俏丽，一个身着鹅黄宫服的韶龄少女站在她身后吟唱着曲子。
　　“二....二月杏花....”
　　忘记曲词的少女显得有些不安，颤颤伸出手等着惩罚。
　　女子回过神转身看着面前怯生生的人，叹了口气，眼中嫌弃之意明显。
　　戒尺落在少女手心，没几下就红了一片。
　　“公主的资质未免太差了些，歇歇罢，今日便不练了。”
　　听到对方的评价，被称作公主的少女涨红了脸。自知不如，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她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小妹，早早就得了封号“长平”，皇兄虽然赞她生性纯洁，但她自知学起东西格外蠢笨，皇城街巷皆笑谈她的无才。而眼前这位面带厉色的女子名叫谢影秋，是宰相谢裴举荐前来授曲的曲师。长平曾从谢裴和皇兄的对话得知谢影秋的身份。她是阳亲王府的二小姐，虽不知为何如今孤身一人寄留在相府，又容貌有损，但阳亲王夫妇失踪已近三年，王府却未见没落，传闻阳亲王是护剑阁阁主，势力极大，因此皇兄还是要求她对谢影秋敬重一些。
　　说起来，她还该称谢影秋一声表姐。
　　“奴婢参见长平公主，见过谢姑娘。”一个宫女远远走上前来，向着亭内二人依次福身行礼。
　　“何事？”长平抬起头，轻咳一声恢复了公主该有的姿态，问。
　　“回公主的话，丞相大人已在宫外等候谢姑娘多时，派人传话来问不知谢姑娘何时能回。”宫女又低低往下福了福身，这才站起回话。
　　长平在听见“丞相大人”四字时眸里投出热切之色，却听得他是来等候谢影秋，面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
　　“太后寿辰将至，望公主上心《百花曲》一事，影秋告辞。”
　　谢影秋拿起桌上的《百花曲》曲谱递给长平，交代过后转朝御花园外去。

　　“你来了…咳咳……”
　　谢影秋出了宫门，瞧见一辆马车停在城墙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起车帘，透过空隙看见她的身形，出声唤她。
　　“你不该四处走动，身子经不起晨寒。”
　　谢影秋撩开帘子进了马车内，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倒是暖和身子。虽说四月已不是很冷，但早晨在御花园站的太久，仍是有些凉了手脚。
　　谢裴面上一红，低低嗯了一声。看到谢影秋像个孩子一样轻轻搓着掌心，他袖袍下的手微微动了一动，终只是拿起手边的一卷书。
　　马车外，市井喧闹起来，小贩叫卖着胭脂水粉，饼摊也升起阵阵热雾，一时热闹。谢影秋想撩起帘子看看外头的景象，忽的想起谢裴不能吹风，又放下了手，倚着马车内壁阖眸养神。
　　谢裴握着书卷的手往下微沉，一眼就将谢影秋的样子尽收眼底。
　　她眉头紧锁，薄唇微抿，一缕青丝垂在耳前，肤色白皙，脖子往下一袭红衣，身材窈窕。
　　反应过来自己看错了地方，谢裴忙别过头将书卷抬平，细细读来，以遮掩刚才的失态。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就驶到了丞相府门前。谢影秋从马车上轻轻跳下，拍了拍衣角灰尘，背手立在马前，等着谢裴。
　　管家早就在门外等着两人，见谢影秋从马车上下来，迎上前去站在马车边，伸手扶住后出的谢裴。车夫见状，忙跪下将背朝上，等着谢裴踩上自己后背下车。
　　“管家，去将木阶拿来。”
　　谢裴看到跪在地上的车夫，微微皱起眉头，吩咐管家去寻木阶。
　　车夫闻言一愣，莫不是丞相嫌他脏，竟不肯踩着他下马？想到此，车夫整个身子都开始发抖，更是连连磕头。
　　“相爷饶命…相爷饶命…小人……”
　　“不必如此惊慌，你是新来的吧，呵呵......我只是不喜有人以身作阶，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谢影秋等的有些不耐烦。谢裴不能受风太久，否则旧疾复发更是棘手。
　　话音刚落，管家便急匆匆的带着木阶而来，车夫起身让开，管家这才扶着谢裴从马车上下来。
　　“咳咳……咳……咳咳”
　　许是站的太久，谢裴刚下马车站定便手握成拳，掩唇咳嗽起来。
　　“我先送相爷进去。”
　　见谢裴咳嗽不止，谢影秋上前搀住他的手，一面对管家开口，一面扶着谢裴进府。
　　两人走在府中长廊上，院里桃花依稀，倒有几只鸟儿停在枝头喳喳叫唤着，瞧着今日应该是晴朗天气的。
　　若是自己身子好，此时定能带她去踏青了吧。
　　谢裴的掌心贴着谢影秋的掌心，温热的触感让他耳根发烫。看着院中景色，他不禁心有歉意。
　　三年前自己把她从雪山带回来，雪山一行后他身子骨变得极差，她知道后就在府中相伴不离，却也不常与他说话，只一个人坐在廊边看着院子里的桃树。
　　从晨至昏。
　　太后寿辰将至，皇上希望公主能在宴会上大放异彩，于是他便举荐了谢影秋去教授长平公主《百花曲》，而自己也有了日日与她同车的机会。
　　思绪渐远的谢裴突觉掌心一空，一回神才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书房门外，谢影秋正伸手推门。
　　“咳咳…咳咳……咳”
　　谢裴站在门口又咳嗽起来，谢影秋眉头微皱，将他扶进房内，转身合上门。
　　“将手伸出来，我再替你把把脉。”
　　谢影秋落坐，斟了一杯热茶放在谢裴桌前，对着他冷声开口。
　　谢裴不紧不慢的将袖袍向上推，伸手搭在桌上。
　　谢裴凝眸看着认真把脉的谢影秋。
　　温茶入喉，暖了五脏。谢裴兀的想到，自三年前起，这府里的茶，就再未冷过。
　　他身子受寒极重，谢影秋特意叮嘱府内的人送来的一切膳食忌凉，连府中茶水也是由仆婢轮流看火烧煮，生怕伤了他的身。虽知她只是感念雪域救命之恩，但他仍觉得万分欣喜。
　　谢裴想着，低低笑出声。
　　“体内寒气过重，薏仁六钱，赤小豆，红枣，山里红各三钱，我让下人去抓药，你歇着，不要再受凉。”
　　谢裴的手腕冰冰凉凉的，若不是自己把出了脉象，真以为他是个已死之人。
　　谢影秋收回手，心中暗自忖度。
　　“主子，有一封密信。”
　　一个暗卫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封信，看到谢影秋在房内也并未疑惑。
　　主子从来不避讳谢姑娘，他又何必作样介怀，况且这信……本就是给她的。
　　听闻是密信，谢影秋起身正准备离去。
　　“是西域重明宫来的信，重明宫的人说，此信请谢姑娘看了，去同故人一聚。”
　　听见信是给自己的，谢影秋倒有些不解。
　　自三年前她被谢裴从雪域带回来，便不知为何忘了好些事情。故人？是哪位故人？与护剑阁断绝关系后，她这些年亦未曾回去，更未与谁有书信来往，况且重明宫是西域邪.教，自己怎么会和此等邪.教有所牵扯？
　　谢影秋心下疑问诸多，倒是谢裴在听见“重明宫”时，手不禁颤抖了一下，杯子险些落在地上。
　　谢影秋接过信展开，将短短几行字一一看过后，眉头越发紧皱。
　　暗卫退了出去，房门重新合上。
　　香炉还在案台上升起缕缕白烟，房内两人皆不语。
　　“影秋，你……”
　　谢裴握着茶盏，抬头看向站定的谢影秋，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曾师承何处，而你，又是我什么人。”
　　谢影秋握着信纸的手用力，将边角捏出重重的皱痕。
　　她回过身去看着谢裴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到。
　　“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裴心下一凉，垂眸轻吐出两字。
　　“师姐。”
　　信纸落在地上，龙飞凤舞的字迹落进谢裴眼里。
　　“小师妹，北漠一别已有三年不见，不知你可从雪域中带回雪莲了？听闻谢师弟将你带回了中原，何时你能同谢师弟再来重明宫一聚，也好完成当日的诺言。”
　　落笔处，封扬。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