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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风檐展书 ...

  •   戚少商迟疑着停下脚步,再一次摸出了地图。
      嘉州太守杨思齐在任三年间爱民如子、政绩斐然,成都府通判年年上疏都对他赞赏有加,今年竟然直接替这位杨大人讨要升迁,只说太守一职过于屈才。没想到杨思齐本人却不愿意,在述职表中表示,自己在嘉州多年,有良友美景为伴,深感眷恋,宁请辞官不愿调任。诸葛神侯细读之后,认定其中必有隐情,派了戚少商去查探,倘若有人胁迫拘束杨思齐,可即时法办。
      这原本并不是个多复杂的事情,戚少商打算着最多半个月就能了结。然而他初次入川蜀,一开始还兴致勃勃感概果然是“危乎高哉”,走了几天就觉出不对了。
      到处都是山。
      层层叠叠的山。
      看起来一模一样又处处不同的山。
      最令人发指的是,大概是这位杨大人治下当真了得,这些山里连个能掏来指路的土匪窝都没有,戚少商摸索三天,竟然还是没寻着去嘉州的官道。
      他愁眉苦脸,看看地图,又看看自己脚下的山,连自己是在哪一座上都分不清楚。
      早知道就不该抄山里的近路。
      好在这个时候,树梢掠过了一只猿猴。
      戚少商飞身跟了上去。
      他赌这只猴子会去水源地。
      只要找到岷江支流,戚少商就有把握找到方向。
      他的运气果然很好。

      顾惜朝的运气就没那么好。
      他在阴冷的山洞里醒来,腹部的剧痛使他立刻蜷成了一团。等好不容易挨过这一阵疼痛,干渴和饥饿又接踵而来。
      好在他听到了水声。
      在任何的绝境里水源都会是一个带着风险的希望。
      顾惜朝捂住伤口,费力地站起身,倚靠着石壁向洞口挪动。
      如果这样死去,实在是太可笑了。
      他的身体在山洞尖锐不平的石壁上划过,疼痛渐渐麻木。
      他终于站在了洞口。
      豁然开朗。
      有一条大江,在他脚下百丈处波涛起伏,水声隆隆。
      顾惜朝试图寻找能下到江边的途径,却发现洞外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只石雕的巨足踏在一边。
      那是一尊嵌在山壁中的巍峨佛像,满目悲悯,足踏三江,金刚在侧。
      顾惜朝捂着脸笑了一声。
      竟然把他藏在了乐山。

      戚少商在山涧下游找到了一道炊烟,帮着主人劈了半天柴,换了一顿野味。
      也不知主人家是怎么做的,一只雉鸡烹得鲜香无比,戚少商吃了半只还有些意犹未尽,目光又往盆里瞟。
      主人家一下把盆挪到自己面前护住:“兄台,适可而止。”
      戚少商失望地收回眼光;他原本看这主人一副文士模样,言行里带着松墨味儿,还当他吃不了多少,不料却是这个性子。
      那主人家拿了一个鸡腿在手里啃:“要是你给我把房顶修了,晚上我做红烧肉,更好吃。”
      戚少商摇头:“房顶我能修,晚饭就不吃了;我赶着去嘉州。”
      主人家问:“嘉州?去投亲,还是访友?”
      戚少商说:“都不是。”
      他早就没有亲人。
      朋友也死了一多半。
      倒是还有一个知音。
      知音?
      主人家察言观色,也不追问:“你若是要去嘉州,也就别修屋顶了,吃了饭就走,晚上还可赶到驿站,否则就只能山里过一夜了。”
      戚少商道:“无妨,错过就错过,这山里也清静得很。”
      “不错,这里有几年没有匪患了。”主人家颔首,“既然兄台也是爱枕月听风的,不如我俩喝一杯,权作相交。”
      戚少商一怔:“不了,我早年起过誓,不再喝酒了。”
      主人家有些惋惜:“跟谁都不喝?”
      戚少商心跳了一下。
      这个山中相逢的人,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有过怎样的过去。
      他们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互通姓名的打算。
      戚少商说:“还是跟一个人喝过的,那人我曾经当作是知音。”
      主人家把鸡骨头往桌面上一丢:“痛饮从来别有肠。”

      顾惜朝把从自己伤口流出来的血又喝了下去。
      他有点庆幸这林得人这一刀上没有添上毒药。
      血止住后,他稍稍探查了这个山洞;这里大约与乐山大佛的膝盖齐高,并不算大,除了洞口也没有其他出路。
      想来是穆鸠平设法攀着佛像把昏迷的自己弄进来的。
      既然这样,那么穆鸠平应该不会走远,否则顾惜朝状况不明,独自留在山洞中并不见得能够脱险。
      但是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一天,顾惜朝依旧是一个人在山洞里。
      他开始尝试运功,冲破之前被制住的穴道。
      穆鸠平没有回来,那么他十有八九是被林得人制住了。
      林得人是个太监,是个带着内卫跑到成都府来“视察吏治”的太监。
      这样一个来头不明、目的暧昧的太监,很想要顾惜朝曾经练过的那一门功法。
      顾惜朝都吃了这样大的亏,穆鸠平在林得人手下不可能讨得到好处;越拖延只会越没有希望,顾惜朝只能尽力恢复武功,重新回到战局中去。
      他也不想让穆鸠平就这么死了。
      哪怕只因为那是戚少商的最后一个寨主兄弟。

      戚少商最后还是没有修屋顶,午后就拜别了主人家重新上路。
      主人家送了他一张烹调红烧肉的秘方。
      戚少商急匆匆走在山路上。
      因为主人家告诉他,嘉州太守杨思齐虽然政绩做得漂亮,治匪患最有一手,最近却恐怕有点麻烦。
      “上面来了打秋风的,正一州一郡搜刮呢,前几日到了嘉州,呆到现在都没走,想来是跟太守大人谈不到一起。”主人家似乎对杨思齐有些微词,“他那个家伙,一向玩不好这些逢迎送往的。”
      戚少商心想,难道这就是杨思齐心生退意的根源?

      浸了盐水的马鞭应声而断。
      穆鸠平满口血沫,快意地笑起来:“你这没卵蛋的杂种,就这点本事?”
      林得人充耳不闻,抿了一口茶:“继续。”
      “公公,这种人的嘴巴,只怕是用打的是弄不开的。”行刑的狱卒退后一点,“要不要换个别的法子对付他?”
      林得人打量了一下穆鸠平:“如果是顾惜朝也就罢了,这种莽夫还不值得我花心思。继续打吧,换个地方。”他嘴角牵起笑意:“让他试试,宁可没有长过卵蛋的滋味。”
      盐水桶里换了一根新的鞭子。

      顾惜朝把涌到喉头的热血咽了回去。
      还是不行。
      失血和饥饿使他的进展缓慢无比,经脉依旧滞涩,完全聚不起内力。
      这是为什么?
      林得人并不算一个上乘的高手,至少比起戚少商相去远矣。他能够得手封住顾惜朝的武功,是因为当时的情况顾惜朝根本无法全力反抗。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能捉住顾惜朝,甚至乱刀阵中只有一刀砍中了顾惜朝;那么与他的武功计谋相匹配,他封穴的手法也必然不会太过高明,顾惜朝原以为恢复内力并不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除非林得人的武功不是他表现的那样。
      顾惜朝想起林得人很想要九幽的魔功。
      或许这就是他身怀一门高明武功,却不能任意使用的缘故。
      顾惜朝只用了一瞬去犹豫,就改变了运功的法门。
      他想起晚晴抱着他说过的一字一句。
      想起皇城的剑光。
      想起微风。
      想起戚少商的大帐。
      想起穆鸠平和杨思齐。

      顾惜朝是在驿站遇到杨思齐的。那时候他们一个是将赴远上任的太守,身后跟着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童;一个是被押解流放的囚徒,身后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官差。
      但是当穆鸠平提着银枪冲进来嚷着要报仇雪恨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坐在一个桌子上剥虾子,书童和官差在另外一个桌子上吃炸酱面。
      杨思齐说:“顾惜朝是要去我地盘上做工的,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杀他。”
      穆鸠平手里转着枪:“那你闭上眼睛。”
      “荒唐!”杨思齐大怒,“我是父母官,如何能闭目塞听,罔顾民生?”
      “那,”穆鸠平说不过他,“那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杀他总行了吧?”
      杨思齐说:“按说我治下就不该有我看不到的地方,不过如果你真的找到机会,那是我的失职。”
      “一言为定!”穆鸠平把书童挤到一边,大喇喇地坐下,“再来碗炸酱面啊!”
      顾惜朝冷笑:“何必呢,为了我一个恶人。”
      “换成别人也一样,我做官就是为了这个。”杨思齐说,“吃虾吧。”

      戚少商傍晚时候果然找到了一个驿站。
      他跟伙计打听:“这儿到嘉州还有多远?”
      “嘉州?”伙夫说,“您走错啦,这边去眉州的,要往回,翻那个山。”
      戚少商听见翻山就头疼:“有没有不翻山的走法?”
      伙计一脸为难:“这块都是山,不翻山怎么走?要不明天老贺送信去嘉州,您问问能不能跟着他一道走。”
      戚少商大喜:“这法子好。”
      他要了点干粮备上,又问:“嘉州现在怎么样了,我听说现在的太守很了得。”
      “是了得。”伙计一下子来了兴致,“有一回那位杨大人剿匪从我这里过,就坐的您这个位子,我给他上菜时候看到一眼。那通身的气势,啧啧,不要说土匪,山里老虎看了都是要怕的。”
      “你们山里还有老虎?”
      “没有没有,随口一说。倒是有熊,不过不吃人。”
      戚少商开始对杨思齐好奇起来。
      他也看过诸葛神侯那里关于杨思齐的资料,尤其是成都府胡通判每年的详报。杨思齐进士出身,临川人,候缺多年候到这个太守。从政绩上看,他颇受称赞的成绩主要是改建乡间水渠,整顿吏治,并且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堆积的陈年旧案;显然是个聪明的读书人。至于剿匪这一块,不管是胡通判还是杨思齐本人都只顺口一提;因为各地官员都会报剿匪,戚少商也没多在意,却没想到这位杨大人不单剿匪剿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是自己亲身上场的。
      那就有些不寻常了。

      顾惜朝坐在大佛膝头,听着夜晚江水的低吟。
      月光在江面上掀起一片涟漪。
      他勉强聚气了一束真气,离开了那个山洞。
      魔功毕竟害大于利,他不敢全部重拾,免得将来散功时损害更大。但是这样导致他尝试了一下就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带着腹部这个伤口要在深夜攀上大佛顶端,是不可能完成的。
      他只能选择向下。
      岷江匍匐在大佛脚下。
      顾惜朝撕开上衣,一圈圈压住了自己的伤口。

      天色未明,戚少商就跟着老贺一道赶了一辆驴车,上路去嘉州了。
      老贺家就在嘉州,戚少商刚好跟他打听了一番杨思齐;可惜老贺讲话乡音太重,有些话戚少商都要听两遍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杨太守这么厉害,说下雨就下雨?”戚少商深深感到,一个还算靠谱的地方官,是怎样被他治下的百姓神化的。
      “厉害,不光会下雨,我们大人还晓得山崩的。去年那个山坳坳里还住了人的,大人突然派了兵把他们全家老小都押出来,大家还没准备好骂人呢,旁边山就塌了。要是人还在里面,那就全没了。”老贺劲头很足,“后来人家都说,我们大人有神通的,城隍啊土地啊,都是他好朋友,晚上一道聊天的。”
      戚少商失笑。
      老贺拉他一把:“你别不信,我有朋友在大人府上帮工的,亲眼见到大人晚上一个人关在屋里,过一会儿里面就开始弹琴说话;这可不是请了城隍爷来聊天么。”
      戚少商想起神侯的猜想,觉得这位杨大人恐怕不会受人胁迫,享受被百姓崇敬的感觉倒还有可能,即使不再是太守,嘉州人大概还是会认可他的“神通”的。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你们大人这么厉害,就没什么他怕的事情?”
      老贺立即说:“哪里有大人会怕的事?大人第一天办案子,提了乡绅老爷的小儿子,那也是说砍就砍的。”
      “那倒不容易,杨大人年纪不大吧,初来乍到还这么张扬,最后倒也站稳脚了。”
      “是啊,我们大人可年轻了,长得还俊,可惜他有神通的,谁都不敢给他说媒。”老贺有些惋惜。
      “他没家眷?”
      “没,就带了一个护卫来嘉州的。不过听说他从前有过一个妻子,去年清明我去踏青,看见大人在乐山那尊大佛底下烧经,一头卷发全散下来了,开始我都没敢认。”
      戚少商的声音一下子卡住了。
      毕竟他看到酒碗都会轻易地想起那个人。

      林得人微微抬了一下手:“停下吧。”
      狂风骤雨一般的抽打声顿时归于寂静,只剩下穆鸠平痛苦的喘息。
      一桶冷水泼了上去。
      “说说吧,顾惜朝在哪里?”林得人站起来。
      穆鸠平睁开眼睛,愤恨地盯着他。
      林得人接过鞭子戳戳穆鸠平的脸:“怎么,不骂我没本事了?”
      穆鸠平说:“我不知道。”
      林得人审视着他,仿佛在判断哪一块肉上挨的鞭子太少:“那我换个问题,嘉州太守杨思齐在哪里?”

      顾惜朝从江水中一跃而出,跌在岸边喘息,晨风使他遍体生寒。
      从江水中泅渡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有些勉强,好在他成功了。
      他辨了一下方向,朝着山中走去。
      天已经快亮了,他必须尽快隐匿起来。林得人肯定还在派人搜寻,而他此时完全不知道嘉州城中是什么情况。
      或许可以找山民帮忙。
      这个念头在顾惜朝心中一闪而过。
      嘉州的山民们会崇敬、追随杨思齐。
      可是假如杨思齐不是杨思齐了呢?
      他听到了车轮声。

      “第二天了,还是不愿意说?”林得人有些头疼,“顾惜朝内力被封,又生受了一刀,你说出来他在哪里,我们去找他,他还有一线生机。你一直不说,又回不去,怕是他要就这么死了的。”
      穆鸠平勉强焦距起眼神:“顾惜朝身上这么多血债没还干净,他怎么会死。”
      林得人抚掌:“是了,我都忘了,你跟顾惜朝应该是有仇的。难道你不该盼着他死?”
      穆鸠平恶狠狠地说:“我恨顾惜朝,是因为他忠奸不分、背信弃义、心狠手辣,他杀的人太多,单一个死已经还不清了。”
      林得人摇头:“那你也没必要这样护着他,宁可自己死。”
      穆鸠平说:“因为他把嘉州从匪患四起民不聊生变成了现在这样。如果我出卖他,我跟当年那个被唾弃的背信小人顾惜朝,有什么区别?”

      戚少商突然按住老贺的手:“停车。”
      老贺不明所以:“怎么了?”
      戚少商心跳地很快。
      他疑心自己看错了。
      他对老贺说:“我去那边一下,你等等我。”
      老贺松懈下来:“哦,解手就直说嘛。”
      戚少商踏进了路旁的小树林。
      一只野兔跑开了。
      戚少商盯着那只兔子呆过的草丛,半响没有动作。
      真的看错了么?
      这时他身后忽然多出一个呼吸。
      很轻很轻,落在戚少商脖颈间。
      “大当家。”

      老贺是个健谈的人,但是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搭他车的那位戚大侠说是去解手,结果不一会儿竟然抱了一个人回来。老贺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他们太守大人;虽然此刻太守大人没穿上衣,腹部裹着一个洇血的伤口,头发湿漉漉贴在身上,比清明那天还叫人不敢认。
      戚大侠脱了衣服给太守大人裹上,严肃地问老贺:“你确定,他就是你们嘉州这三年的太守杨思齐?”
      老贺已经意识到他接触到了一件大事:“对,对啊,杨大人经常出门,好多人都认识他。”
      戚大侠仿佛头疼极了,眉心拧出了一个川字。
      他说:“老贺,我们不能去嘉州城了,你跟我们去找个隐蔽的地方吧。”
      老贺原本想说,他今天要把车上的信笺送到嘉州城的。
      但是戚大侠的剑鞘里露出了一道白森森的闪光。
      老贺看了一眼满身狼狈的太守大人,指挥着驴子换了一个方向走。
      谁叫太守大人有神通呢。

      顾惜朝再次醒来的时候很想骂娘。
      因为他发现他居然还是躺在那个乐山大佛边上的山洞里。
      山壁上还有他头天晚上喷上去的血迹。
      要不是他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了,身上也裹着件干净的衣服,他还以为他昨天晚上是做了一场梦。
      他坐起来,发觉身上的伤痛轻松了很多。
      戚少商忽然像一只飞鸟一样掠进了山洞。
      顾惜朝坐在地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戚少商是他的仇人。
      戚少商倒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在山民家要的吃食,将就一下吧。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闻到香气,顾惜朝饿得慌,伸手去拆纸包:“这是?”
      “馒头啊。”戚少商瞟了一眼才发觉,那张纸上写满了蝇头小楷,“哦,那个是,我之前山里遇见一个居士,他给的红烧肉秘方。”
      顾惜朝就一边啃馒头一边看这张秘方。
      戚少商问:“我该叫你什么?顾惜朝?杨大人?”
      顾惜朝说:“林得人当年皇城一战时候见过我;他认出我是顾惜朝之后设计抓我逼问魔功法门失败,现在应该在到处找我。老八送我出城之后就失踪了,估计在林得人手上,具体情况不明。”
      戚少商不自觉捏住他的手腕:“老八?林得人?”

      林得人拨弄着穆鸠平垂着的脑袋:“这就不行了?我还以为他很能挺呢。”
      狱卒说:“已经很能了,换成别的人,这会儿大概已经没气了。”
      林得人挥手:“给他治治吧,血糊糊的,看着怪恶心的。”
      成都府胡通判急匆匆赶来:“林公公,你的飞书是什么意思?”他一眼就看到了穆鸠平,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这样?”
      林得人说:“就是咱家告知胡大人的那样,三年前到嘉州上任的太守根本不是什么杨思齐,而是朝廷通缉的逃犯顾惜朝!”

      戚少商把顾惜朝背在身上:“你自己抓稳一点。”
      于是顾惜朝抱紧了他的脖子,勾住了他的腰。
      戚少商说:“稍微松一点,我提不上气了。”
      顾惜朝就稍稍放开一点力气。
      戚少商背着他,轻而易举地攀上了大佛。
      老贺自告奋勇去嘉州城打听消息,还没有回来。
      顾惜朝问:“他可信吗?”
      戚少商又给他渡了一点内力,试图让他好转得快一点:“可信不可信不要问我,要问你,这三年父母官当得够不够让他们信你。”
      “他们信杨思齐。”
      “你不就是杨思齐。”
      “我不是,”顾惜朝说,“杨思齐入川的第一天,就被山匪给杀了。”

      “这,这也太胡来了。”胡通判满头冷汗,“他有名刺文牒,说起往事也毫无破绽——我跟他,不是,跟杨思齐还是老乡,这顾惜朝总不能也在临川住了十几年吧?”
      林得人说:“他要是没点本事,当初怎么能把九现神龙戚少商都耍得团团转?不过这事捅出去,总是胡大人你的失察。”
      他笑眯眯地看着胡通判。
      胡通判拱手:“多谢公公未把此事昭告众人,今晚设宴相酬。”
      林得人很是受用:“好说,眼下我们只要抓住顾惜朝,这事情明面上就能抹过去了。”
      “是这个道理。”胡通判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穆鸠平,“老八他……”
      “胡大人,”林得人出言提醒,“此人与顾惜朝沆瀣一气,欺上瞒下,也是个死罪啊;我此时好歹还能留他一条命,只要他讲出顾惜朝的下落。”

      “林得人果然没有宣扬此事。”顾惜朝穿着戚少商的外衣,团坐在老贺的驴车上。
      但是那件外衣已经不那么干净了,衣襟沾了许多血迹。
      老贺点头:“对,嘉州城里没什么新消息,就是官兵好像多了一点。”
      戚少商抓了一把顾惜朝的头发在手心里,左思右想要怎么藏才能不被马上认出来:“我倒是还拿着四大名铺的令牌呢。”
      驴车的车辕还滴着血,那是第三拨来追踪顾惜朝的人留下的。
      嘉州城就在眼前。
      “你怎么不早说,”顾惜朝抓住戚少商的手,“那就拿着你的令牌,直接去找林得人要走老八,他不敢拦你。”
      “那你呢?”戚少商很喜欢看顾惜朝的眼睛,那双眼睛即使在杀人的时候都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天真来。
      顾惜朝说:“我本来就是逃犯,继续逃就是了。”
      戚少商张开手掌:“但是我想让大家知道这个逃犯在这里都做了些什么。”
      顾惜朝的卷发失了他手掌的束缚,在风里飘飘扬扬。

      林得人没想到这个关头,戚少商居然会找上门来。
      他完全不知道戚少商也来了成都府。
      他在房间里踱步:“这个戚少商,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小太监提醒他:“那个人有四大名捕的令牌的。”
      林得人豁然开朗:“对,四大名捕,他应该是我这边的,能帮着我追捕顾惜朝。”他又焦急起来:“快去快去,把地牢里的穆鸠平收拾收拾抬房间里去,至少让他表面看起来还不错。”
      然而戚少商已经来了。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戴着斗笠遮着面孔的人。
      林得人笑脸迎人:“戚捕头,这位是谁?”
      于是那个人就自己把斗笠摘了下来,向林得人拱了一下手:“在下顾惜朝。”

      逆流而上,迎风而去。
      戚少商手持剑鞘立在门口,一众内卫竟然被他就这样悉数挡下:“顾惜朝,你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弹琴,寂寞吗?”
      顾惜朝手中剑光如电:“我为什么要寂寞?”
      戚少商重重击在内卫们颈后,把他们一一放倒:“因为我寂寞。”
      林得人咬牙切齿:“戚少商,你们六扇门竟然如此黑白不分?”
      顾惜朝一剑劈掉了他的发髻:“林公公还是把这一路上吃掉的民脂民膏吐出来,再提‘黑白是非’才有些底气。”
      林得人眉心丝丝黑气缠绕:“顾惜朝,你该不会冒名顶替当了几年太守,就以为自己真是个父母官了吧。”
      他竟然抛了兵器,空手向顾惜朝合身袭来。
      “惜朝!”戚少商大喝一声,同时扑向顾惜朝,把他压在地上就地伏下;林得人的左手落在他们耳畔,焦黑枯槁,竟然像是铁器一般插入了地砖。
      顾惜朝恍然:“想来他是练了这个有什么异常,才想着要魔功来参照。”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眼底的一抹蓝光:“你也动了魔功了。”
      顾惜朝说:“不,我还记得你的剑法。”
      戚少商把他拉起来:“那我们就来个双剑合璧吧。”
      “可惜如今只有一把剑。”顾惜朝对戚少商拿在手里的剑鞘说。

      等到了约定时间林得人还没有来,胡通判就有些不安。
      他最终还是找去了府衙。
      可惜没能进去。
      因为嘉州城的府衙前全是人。
      牵着耕牛的老人,抱着幼儿的妇女。
      扛着扁担的后生,背着书箱的文士。
      一个簪着鲜花的女童。
      系着围裙的厨娘,提着尖刀的屠夫。
      木匠。乡绅。小贩。樵夫。渔人。布商。更夫。
      生活在嘉州的人们正在向着府衙聚集。
      胡通判震惊地问:“这是在干什么?”
      他听到纷纷杂杂的议论声。
      这些议论渐渐拧到了一起。
      他从人群里听到了一句清晰的话语:
      “太守大人没有罪!”

      戚少商拔出插在林得人胸口的宝剑,收进了剑鞘:“就这样杀了他不要紧?”
      顾惜朝说:“不要紧,他这一路上犯的恶行足够你这位大捕头当场杀他了。”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顾惜朝挑眉一笑:“谁说我们没有?”
      他怀里还揣着那张红烧肉的秘方。

      穆鸠平醒来时候第一眼看见顾惜朝皱着眉头坐在窗前。
      第二眼才看到戚少商正在打理顾惜朝腹部那个伤口。
      为了与林得人一战,顾惜朝用魔功压下了伤势;戚少商当时没说什么,事后很不高兴。
      听到动静,他们两个一齐转头,望向穆鸠平。
      顾惜朝打量他:“脸色倒是还不错,果然都是皮外伤。”
      戚少商板起脸:“老八,连云寨的规矩你是都忘了么?”
      穆鸠平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规矩?”
      戚少商训斥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兴风作雨的,差点送了命,我这个做大当家的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穆鸠平说:“可,可是大当家你自己说的,把连云寨交给我。”
      戚少商瞪着他。
      顾惜朝说:“别理戚大捕头,他是领了任务来办我们的,早就不做土匪了。”
      穆鸠平还有些没回过神:“可是我们也好久不做土匪了,还天天剿匪呢。”
      顾惜朝憋了一口气发不出来。
      戚少商把顾惜朝的伤口包扎好,顺了一把他的头发:“幸亏来的是我,不然这个烂摊子你们要怎么收场。”
      “就是因为一早收不了手。”顾惜朝叹息,“原本我们只想借嘉州守军的力替杨思齐报仇,没想到一步步就被拱到了这个地步,抽身不能。”
      戚少商温声说:“你总是这样,开弓没有回头箭似的。”

      老贺赶着驴车又到了驿站。
      伙计赶紧出来:“老贺,听说你们那里出了大事?”
      老贺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是啊!原来杨大人不是杨大人,是个侠客假扮的,那个老太监搜刮了一路,到了太守大人这里照样耀武扬威;我们大人才不管什么官场是非呢,当场就把这老贼一剑捅了。”
      伙计说:“我怎么还听说,那个假的杨大人,是那个逼宫的恶贼顾惜朝?”
      老贺哂笑:“朝廷眼里,这些江湖侠士哪个不是犯忌讳的?你是信他们,还是信我们大人。”
      伙计想起那天去剿匪的路上,领着官兵,正襟危坐的太守大人。
      伙计说:“当然是信太守大人了。”

      戚少商哼着小调,在山间慢慢地走着。
      顾惜朝在他身边,一路上折枝攀花的:“往常打这山里过,都是有事要办,没注意这景色还不错。”
      戚少商调侃说:“难道不是因为我来了?”
      顾惜朝一时哑然。
      戚少商说:“我心里真快活,你总算有一回没骗我。”
      顾惜朝摇头:“与其想这些,你不如盘算盘算回去跟你们神侯怎么交代。”
      “要怎么交代?说实话就成了,反正嘉州这边的消息不几天就人尽皆知了。”
      “那之后呢?”
      “那要问你。”戚少商拦住顾惜朝的去路,“总之我是打算辞了这四大名捕的担子的。”
      顾惜朝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打算。
      自从晚晴过世,他就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
      他这才发觉自己是有未来的。
      戚少商突然用指腹按了一下顾惜朝的嘴唇。
      这个动作有点轻佻,但是他们两个都觉得很自然。
      戚少商情不自禁靠向顾惜朝的脸庞:“去不去边关,比起这里,你说不定会更喜欢那边。”
      顾惜朝一笑:“恐怕是大当家你自己喜欢。”
      他笑起来真好看。
      戚少商说:“对,我喜欢。”
      他们两个之间几乎要没有距离。
      穆鸠平突然从林子里蹦出来:“大当家,大寨主,你们怎么走得这么慢?”
      戚少商想,顾惜朝酒量还是不行。
      就连吹一下风,脸都会红成这样。
      烟霞烈火。
      Fin

      “顾惜朝!杨大人待你那么好,他死了你连仇都不肯给他报吗!”
      “你这样去也就能杀他们十个,况且你知道是谁下的令、谁动的手?”
      “那怎么办?”
      “走!我要让这片山头里,一个土匪窝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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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梗四五月份时候就想写,没想到一直被插队最后拖到了现在。
      老八我觉得他就是个普通人,他自认所有做的事情都是为了维护正义。
      我自己的话,只能做到不偏听偏信、人云亦云;要不带个人立场去评判各种事情,估计还是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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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戚少商初到川蜀。
      把皮裘换成了黑白相间的。
      入乡随俗。

      02
      戚:这肉炖得真香!
      顾:嗯,就是按你从眉山拿回来的那个方子做的。
      戚:那张纸上不是暗藏的林得人罪证所在?
      顾:……也是个炖肉的好方子。

      03
      穆鸠平回了连云寨,拜祭了诸位寨主。
      他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件件都说了一遍,忽然有些迷惘。
      他抚摸了一下阮明正的灵牌:“红袍姐,究竟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他替戚少商和顾惜朝一人上了一炷香。

      04
      诸葛正我心情不好。
      他手下又只有三大名捕了。
      戚少商说要请辞的时候,他其实是不愿意的。
      但是顾惜朝手里有一件很了不得的东西。
      是他在西南就任时暗中记录的周遭形势分析,甚至还有各系官员的平衡牵制剖析。
      诸葛神侯很想要那个。
      他只好说:“顾惜朝,你把那个给我,我让戚少商跟你一起走。”

      05
      嘉州城。
      新任太守打开了顾惜朝用过的那个书房。
      桌前还随意放着一本书。
      窗外的风吹开了书页。
      新修过的《七略》。

      06
      戚少商又拉着顾惜朝喝酒。
      罕见地,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弹琴。
      他们尝试了别个快活主意。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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