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火》泡泡雪儿

54、第 54 章

　　半开的大门被砰地推开，有人冲进来，扶起安辉。

　　雷小宁揽着安辉，瞪着他面颊上的淤青，眼里腾起怒火，转过头。
　　安辉还没来及拉住他，雷小宁已经站了起来，走上几步，一伸手揪起了守刚的衣领。
　　“小宁！”
　　安辉喝，雷小宁却不松手，浑身散发着戾气，也不说话，眼神从眼底下撩上去，逼视守刚的眼睛。守刚扫了雷小宁一眼，眼神轻蔑。雷小宁虽然还是少年的身材，身高却已超过一米八。他毫不畏惧地站在守刚的面前，攥着守刚衣领的手收紧。
　　安辉说，松手。见雷小宁不动，又吼了一嗓子。
　　松手！
　　雷小宁回头看他，停顿了一会儿，猛地丢开了手。守刚看都不看雷小宁一眼，他看了一眼安辉的脸，沉默，然后转身走出大门。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脸颊上是火辣辣的疼痛，安辉却毫无感觉。他站起来，觉得身体很沉重，疲惫。他感觉到雷小宁从冰箱里找来冰袋敷在他脸上，拖起疲倦的身体，坐在沙发上，撑住了沉重的额头，发呆。
　　雷小宁在他面前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蹲了下来。
　　他默默注视着安辉，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安辉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听见雷小宁静静地问他：
　　你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吧？
　　安辉蓦地把眼光聚到他脸上。雷小宁见了他的反应，知道自己没有说错，笑了笑，笑得有点寥落。
　　“我早知道你心里有个人。今天总算见到了。”
　　看着安辉吃惊的眼光，雷小宁说，看你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眼神最骗不了人。
　　安辉喃喃地说，你为什么看出来？
　　雷小宁说，我一看就知道了。因为你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我。
　　说这话的时候，雷小宁还对安辉笑了笑，笑得很快，又很快隐去在嘴角。他眼光移向安辉脸颊上被打的位置，伸手摸了摸，眼光里带着心疼，轻声说，你喜欢他，也别站着挨打啊，不会躲啊？
　　安辉无言以对。
　　他知道以雷小宁的聪明和敏感，看出来并不奇怪。他知道雷小宁心里受了伤，却无力去安慰。他想着雷小宁的话，他看守刚的眼神。他是用什么眼神看着守刚？他自己也不知道。雷小宁一眼就看出了那眼神的异样，那么守刚呢？守刚看了十年，却没有任何意义。
　　雷小宁沉默了一会儿，问，他知道吗？
　　安辉摇了摇头。
　　你没告诉他？
　　安辉静静听着雷小宁的问题，不回答。
　　过了很久，他慢慢地说，小宁，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一晚，安辉把自己、守刚和剧丽的故事，把他的十年，都告诉了雷小宁。
　　他从十年前的那一场架说起，从那个阳光中的男孩对他说：“小子，算你带种”说起。他慢慢说着，说了多长时间，自己也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这样有倾诉的欲望，有什么推着他，让他想全部都说出来，好像他永远说不完。那是他深深压埋在心底十年的事，他以为这些会永远烂在他的心底，从没想过有一天他可以将它们说出口，会这样面对着一个人倾诉，原原本本，完完全全。他急切地想要说出来，说给面前的人听，也说给自己听。
　　雷小宁一直静静地听着。他听安辉说着对守刚那份不可得的爱恋，说他对剧丽深切的痛苦的负疚。说那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两个人，他却注定伤害他们。他说起守刚和他的兄弟盟，那段一同高唱着BEYOND歌曲的年少岁月，浸沐着青春的阳光和校园的泥土香，那里有他的爱，他的梦，他所有的快乐与希冀，还有随着时光逝去的悲切和无奈……
　　他告诉雷小宁，他和守刚认识的时候，就是他现在这个年纪；他说起他们一起打架，一起进电游室没日没夜，一起对着漂亮的姑娘吹口哨，一起飞快地骑着单车，在风里飞奔……那时守刚说，长大以后他们会拥有全世界；守刚还说，他们要做最伟大的人。守刚为他挨了那一刀的时候，说，安辉，以后咱们一辈子在一起，做一辈子兄弟……
　　他结婚的时候，守刚没有来；他始终在首桌上为守刚留着那个空座位，直到婚宴结束，也没有等到他……他回来了，带着一个姑娘，他浅笑着对他说，他要结婚了，要有孩子了……他在黑暗中沉默地抽烟，说，安辉，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他揪着他的领子，问他，你当初为什么和她结婚？！为什么？！……
　　当安辉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说了那么久。
　　十年已过，恍如隔世。
　　雷小宁一直没有打断他，一直都沉默地听。
　　安辉沉浸在倾诉中。他心里忽然轻松了，好像堵在心里压了十年的一块重物突然被拿开，好像那阻塞的逆流找到了出口，宣泄了出去，让他的心如释重负。他第一次把这些秘密，把他心里最隐秘的东西赤裸裸地捧出来，却是如此自然，毫不抗拒。
　　他认识很多人，身边有过很多人。有些人是过客，有些人常留在他生命里。有亲人，有朋友，有伴侣。但他却无人可说，这些人中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去倾诉这些，没有人能让他把心底最痛苦的秘密说出口。他曾以为，这个秘密会在他心底深处的空洞里溃烂流脓，就像一个流脓的疮疤，永远也无法愈合。却没想到在今天，他终于说出了口，把它们剖白在人前。
　　他庆幸，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他可以让他倾诉，让他宣泄，毫无保留。
　　可是看着雷小宁的默默无语，安辉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恼恨自己的残忍。他在对着一个深爱自己的人倾诉对另一个人的爱恋，却根本不顾他的感受。
　　安辉揽住了雷小宁，揽向自己，让他靠进他的怀里。
　　对不起，小宁。
　　他低声地说。
　　我不该说这些，伤你的心。
　　雷小宁在他胸前，摇了摇头。
　　“我明白的。这种事，自己也没有办法的。其实我也一样，知道你喜欢的是别人，我也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两人沉默地相拥了一会儿，雷小宁抬起头。
　　你在心里藏了十年，都没有告诉他？
　　安辉点头。
　　为什么？
　　因为怕失去他。
　　安辉低头问，小宁，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雷小宁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告诉他。
　　不管他接不接受，至少我让他知道了，以后也就没有遗憾了。不管结果怎么样，我努力过了，也知道了结果。以后的事，担心也没有用，为什么不放手一搏？
　　安辉苦笑了。他抚了抚雷小宁的头发，说，不是这么简单的。你还小，才这么勇敢。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光有勇气是没有用的。
　　雷小宁注视着安辉的眼睛。
　　“安辉，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一直压在心里，所以才这么多年都放不下。如果当初你说了，现在你就可以勇敢了。”

　　安辉一愣。他怔怔的，回想着雷小宁这句话。
　　十年了。十年，他绕不开这道坎，放不下这个伤。到现在，对守刚的爱恋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在漫长的岁月里沉淀。这里面还有多少激情，有多少是爱与恋，他已经说不清了。痛苦和惆怅，都成了生命里的习惯。他习惯了去隐藏，去承受，却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当初就有个干脆的结果，是否现在的他已经走出了这段感情，没有遗憾，潇洒地放下，去走向一个向前看的人生？
　　安辉失神了。
　　雷小宁看着安辉的眼神，充满疼惜。他静默了一会儿，说：
　　你第一次在我这过夜的晚上……就是他订婚那天，是吗？
　　那次你哭了。我现在知道原因了。
　　还有烧鸡公那次，你也是去找他了，是吗？
　　安辉听着，心里牵扯着，他说，小宁，我……
　　雷小宁从他怀里直起身，凝视安辉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睛看进安辉的眼底。
　　“没关系的。我以前就猜到了。但是你……”
　　雷小宁捧起安辉的脸，轻轻抹着他脸上的淤青。
　　“你以后别这样折磨自己了。难过的时候，就跟我说。你看，这样说出来，心里就会好受多了。”
　　雷小宁对他笑了笑，安慰地：
　　“我还有好多种办法，可有经验了。以后慢慢告诉你。”

　　安辉看着他那个笑容，比雷小宁哭泣还要让他难受，他再也无法忍耐，抱紧了他说，小宁，你别这样。
　　雷小宁却没有接他的话，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很久，他说：
　　“我觉得，你应该告诉他。万一，他心里也有你呢……”
　　安辉苦笑着，摇了摇头。
　　十年前，守刚给了他一拳，对他说，他不会再追剧丽了。十年后，他给了他同样的一拳，他说，你辜负了她……
　　十年前和十年后的两张脸重合了。那是同样的表情，同样的愤怒，经过十年也没有改变。
　　安辉说，小宁，你别总是为我想，不顾自己。你越这样，我就越觉得对不起你。

　　雷小宁听了，伸手过去，握住了安辉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雷小宁静静地说，你别担心。这次来找你，我是有心理准备的。要是哪一天你不能再要我了，就告诉我，我是不会再让你为难的。咱们在一起过，我以后想起来，也值了。

　　安辉的心像被狠狠拽过一样，疼痛了。他不能给雷小宁哪怕是一句话的承诺，他享受着这个孩子全部的爱情，却忍心忽略他眼底常常隐藏的落寞和悲伤。他没有说话，抬起雷小宁的脸，轻轻吻过他的额头，鼻尖，他含着忧郁的眼睛，他柔软的嘴唇。他这样吻着他的时候，心里涌上的是一种强烈的感情。这种感情有如浪潮，汹涌澎湃在他的心胸间。安辉甚至想，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爱情。这不是他对守刚那样的爱，可是也如此强烈，澎湃，让他无法抗拒，无法割舍，让他想拥有，不想放手。如果这也算是爱情的一种，他多想告诉雷小宁，他同样走进了他的生命，他在他心里，也留下了深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