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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过火 ...

  •   (五)
      安辉回到家就躲进卫生间,流水声响了五分钟才出来。他洗去了那些号码。
      然而,他的心里并不平静。
      事实上,安辉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同性恋者。至少不是彻底是。他相信无论是外表还是言行举止,他看起来都绝对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否则,从中学到大学不会收到成叠成摞的情书,不会在上班后不断接到女客户那些若有若无的挑逗眼光。所以安辉知道,自己不仅像个正常的男人,而且有足够吸引女性的魅力,足以证明他的男性本色。
      所以雷小宁的出现让他惊恐。他引来了一个同类,这个同类看破了伪装,在暗夜中发现了自己。那就代表,他的身上带着与他们相同的味道。
      这让安辉多少感到惊慌。一种他刻意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了。好像一个隐匿多年的罪犯,以为可以不为人知地享受平静,却突然被一个同谋者认了出来,站在大街上,赤裸裸地示众,紧张而又无措。
      那之后的两天,雷小宁依然在车站等他。安辉已经想定,只要他不继续跟来,不被他跟到家或者单位,就随他去。所以安辉下车看见他,也不理会,径自走开。而那个雷小宁也真的再也没有跟上来过,似乎等在那里,只是为了看安辉一眼。
      再之后,项目忙起来了,要去工地勘察,又要去工程局开那些没完没了的会,安辉每天都累得像个陀螺,渐渐便把雷小宁的事抛到了脑后。工程虽忙,安辉依然记得,离守刚订婚的日子还有几天了。他想着抽空是不是该给守刚打个电话,几天没联系了,知道守刚一定为订婚的事忙活着,没好去打扰他,可是心里的渴望又蠢蠢欲动,让他忍不住还是拿起了电话。
      “安辉!你什么时候下班?晚上到我这来,给你看样东西!”
      守刚的声音兴奋得很,那边很吵,守刚说,他正带着文莉试礼服。虽然不是结婚,但文莉的父母都会从山西赶过来,还是相当正式的。
      安辉疑惑:“什么东西,要给我看?”
      守刚说,你过来就知道了。
      晚上,安辉把项目预案交给副手就走了,在守刚家巷子前的卤菜店还特意停下来,买了一只烧鹅。这是守刚最爱吃的东西。以前放暑假,安辉窝在守刚家厮混时,守刚几乎天天用这个招待他,吃得安辉后来一闻见烧鹅的味道就受不了,冲着守刚喊你能不能不买了再吃我都快成鹅了!守刚笑嘻嘻地说你本来就是个呆头鹅你还想当天鹅啊?安辉就会狠狠地扔一沙发垫过去,守刚再扔过来,两个人就昴足了劲开始一场大战,直到守刚妈拿着锅铲冲出来恶狠狠地叉腰:你们两个,都给我下楼倒垃圾去!
      安辉边回想边不由自主地笑了。走在楼道里的时候,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他无数次地背着书包,跑上这个楼梯;可是门开后露出文莉秀气的笑脸,那些往日的吉光片羽,就都在安辉眼前消散了。
      一看到安辉手里的烧鹅,文莉惊诧地说:“糟了,可买重了!”安辉往桌上一看,已经摆了一盘,酱色的卤汁冒着热气。文莉笑着说:“早知道你要买,我就不买了,这个人在山西就闹着要吃这个,回来天天缠着我给他买,烦死我了。”
      安辉笑着,却有些尴尬,手里的袋子也重了起来。守刚从里屋出来,一把接过安辉的烧鹅,大剌剌地说:“今天咱们吃安辉买的,你的留到明天——你不是懒得跑路吗!”文莉爽朗地说:“行!”把那一盘装了回去塞进冰箱,重新倒腾安辉的。安辉不好意思,正在说客气话,就被守刚一把拉进了屋里,顺带连门都关上了。
      关上了门,守刚笑微微地瞅着安辉,像个孩子般神秘地说:“昨天我收拾屋子,你猜我找到什么了?”
      安辉说:“黄色光盘?”
      守刚大笑起来:“去你的!”他走过去,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还故意掩在身后头,走到安辉面前来卖关子地一笑:“你看了可别哭啊。”安辉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神神鬼鬼的。”劈手就往守刚身后头夺,一把将他手里的东西拽了出来。
      安辉看清了那样东西,就一下子呆在那里了。

      那是一块暗红色的破纱布。
      虽然很旧,但还平整,上面布着暗红的色斑。安辉直直地盯着看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守刚耐不住了,问你认出来没?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安辉抓紧那块纱布,苦苦地笑了。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上面有他的血,还有守刚的血。守刚的血是为他流的。
      那时安辉高三,守刚刚刚毕业。安辉在法院工作的父亲得罪了人,那段时间,安辉家里接二连三地接到恐吓信,不是把明晃晃的刀,就是两颗子弹。安辉的妈紧张得不行,差一点连学都不让安辉上了。状况还是发生了,安辉打球晚了回家,在家附近的小巷子里给几个人堵了,拿刀比画着,想在安辉身上留点让他爸看了心碎的印记。安辉奋勇反抗,到底抵不过人多势众,那时两眼一黑,就想着只要不是被卸个零件或者泼个硫酸,也就认了;可后来守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就像所有电视剧里应该在这个时刻出场的英雄,大喝一声冲上来抱住了安辉,代他受了对方戳下来的那一刀。安辉永远忘不了守刚的血溅在他脸上的感觉,那种心在一瞬间濒死的痛切感,直到现在仍留在安辉内心深处,毁抹不去。
      幸而那一刀刺偏了,在守刚后肩上斜过去,不深。对方跑了之后,安辉扶着摇摇欲坠的守刚,在空旷无人的巷子里惊惶失措。他哭不出声,只知道疯狂地翻着旁边一溜儿自行车的后座,从里面抽出一块又一块的擦坐垫的纱布出来,往守刚背上擦了又擦。守刚按住了他手,镇静地说安辉,别慌,伤在肩膀上,死不了。安辉泪流了满脸,守刚却咧起嘴角撑着笑说,没出息的东西,见这点儿血就哭这样,真不男人。
      事情过了之后,安辉藏起了一块纱布。那块纱布擦过守刚的血,又擦过安辉的血。守刚生日的时候,安辉把那块纱布偷偷铺在礼物盒的最底下。他希望守刚能发现。可是第二天守刚什么也没有提起。安辉并没有失望,他想,如果守刚真的明白了,他也就将失去他了。就这样,让自己的心情跟这纱布一样,永远埋在盒子里吧。
      他没想到,过了十年,他竟又再看见这块纱布。安辉简直无法置信。他更不敢相信,守刚竟然一直保留到了现在。他抬起头来看着守刚,守刚笑说,昨天被我翻抽屉翻出来了。你傻看着我干什么,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安辉傻傻地问,你发现了?守刚大笑起来:废话!安辉心里陡地跳快了几拍,他压抑着紧张问,那你也没问我……?
      守刚满不在意地回答,这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咱哥俩歃血为盟,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文莉在外面叫开饭了,守刚应了一声,推了安辉一把说,怎么样,感动吧?你送的东西我可都收着。走,去吃饭。
      安辉紧紧攥着那纱布,望着守刚健壮的背影。一股无法言语的痛楚将他淹没了。

      安辉从守刚家出来,浑浑厄厄地走在街上。
      那块纱布上有安辉的誓言。他要把守刚放在心里一辈子。那块染血的纱布在安辉心里有如一个定情物,而在守刚那里只是一个兄弟盟。安辉想,这不是早就明白的么?可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涨开般的酸疼。
      安辉失神地走着,想着,到了家门前的那条马路。他忽然想起守刚曾经送给他的那个领带夹,他一直没舍得戴,都放在包里随身带着。他站下来打开包去翻那夹还在不在,没留神旁边一辆车正朝这边冲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刺眼的灯光笼罩了。在一片尖锐的喇叭声里,安辉竟愣在路中间,一动都不能动。
      在危急时刻,有人从背后猛拉了他一把,狠狠地将他拖到路边。安辉踉跄着往后倒,被人用力扶住。车子从面前冲过,一个急刹,司机探头出来骂了一句,走了,安辉的公文包掉在地上。
      安辉定了定神,向旁边扶着他的人看去。他刚要道谢,对方却骂了出来:
      “你搞什么!要不是我跑得快你就报销了!”
      安辉怔怔地看着他。路灯光影里,是雷小宁帅气俊俏,又怒气冲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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