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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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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安辉很意外。他没想到世界竟然这么小。他探询地望着男孩,不知道他叫住他是要做什么。从男孩的眼神里,看不出他有没有认出他。
男孩笑着,笑得很帅气:“你的鞋带散了。”
安辉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肚子上忽然挨了一拳。不是很重,但已经够让安辉疼得弯下腰去。安辉捂着肚子抬起头,那个男孩勾起嘴角俯视着他,笑得跟刚才完全不同,很邪很放肆,就是一个会在学校群殴的不良学生应该有的笑法。
后面一帮学生发出起哄的叫声。
“打得好!”
“多管闲事,活该!”
“年纪大了不起啊?”
虽然肚子在疼,但是安辉却觉得好笑。年纪大了一个可怕的反映就是越来越不容易生气,比如现在,他被一个小他10岁的小子修理,他不仅不怒,反而觉得好笑。一想到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年纪,也曾经做过跟他们一样的事情,他就恼不起来。他只是直起腰来,拉了拉西装的褶皱,揉了揉发疼的部位,看了那个男孩子一眼,就转身走了。
一帮少年在背后发出不屑的嘘声。
安辉没有回头。他没看见那个男孩子一直盯着他。
守刚回来两个星期了,天天来找安辉喝酒。
安辉在普通人里算是能喝的,但在守刚面前只能算个垫背。以前安辉看金庸小说的时候最喜欢乔峰,不是因为他武功盖世威震八方,而是因为他是真正的海量。安辉一直认为海量的男人才是真男人,他自己没有成为,但是他碰见了。
很多看过守刚喝酒的人看一次就忘不了。小时候家里的那种粗口茶缸,端起来漱口一样。他也醉过,但不像一般男人要么胡天胡地,要么呼呼大睡,而是异常地安静,安静得让人觉得平时的他才是假冒的一个人格。如果在他身旁的是个女人,比如剧丽,他会静静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那种眼神是致命的,因为清醒时的守刚从来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露出如此露骨的深情表情,即使他爱她,因为他觉得肉麻。如果他身旁的是个男人,比如安辉,他会笑,笑得好象一个没有防备的小孩子,把头侧过去靠在安辉的肩上,说头晕,借哥靠靠;然后整个身体都滑过去,最后枕在他的大腿上,满足地闭上眼睛,叹息一声。
安辉,我喝多了。别乱动啊。
守刚说过,要跟安辉做一辈子的兄弟。
安辉曾经想过,假如守刚不是这么单纯,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们曾经有过很多的机会。如果在守刚枕着他的腿熟睡的那些日子里,他俯身堵上他的嘴唇,直到他喘不过气而醒来,那么今天是不是就完全另一个局面呢?
然而,每一次的答案都一样。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梦里的守刚永远是个泡沫。
今晚,守刚又一次躺在安辉腿上了。他喝得很多,显得特别高兴。他来是要告诉安辉,他跟文莉决定好了,下个星期订婚。
“干吗那么麻烦,直接领了证不就得了,房子装修好了再摆酒就是了。”
剧丽体贴地说着,给文莉夹去一筷子菜。守刚搂着文莉,笑着说:“你不知道,她老家讲究这个,先订再结,显得明媒正娶。”说着回头对文莉说:“我是不是还得八抬大轿去迎你啊!”文莉笑:“不用,你把我从一楼背到八楼就行了。”守刚哈哈笑了,对安辉说:“看我这媳妇,够味儿吧?”
安辉也笑了。笑容从嘴角一点一点地绽出来。
守刚喝多了,吃完了饭也不言语,直接摸上沙发蹭着安辉的腿躺下。文莉看着他的反应有趣,笑着对安辉说,瞧你俩这默契,指不定睡了多少回了。
安辉也笑了笑,说,你开个价,我包他一晚成吗?
文莉听了大笑出来,一粒饭卡在喉咙里,半天咳不出来。
吃了饭,两个女人在厨房里忙着,轻声地唠嗑。守刚枕在安辉的膝上闭着眼睛。安辉远远地望过去,文莉比剧丽要高半个头。的确是一个配得起守刚的女人。安辉看了一会儿,把眼光收回来,低头注视着膝上的面孔。守刚熟睡着,嘴唇微微张开,青色的胡渣印将英俊的脸衬得深刻成熟。安辉出神地望着,眼神变作一根手指,轻轻抚触那张脸颊。
半梦半醒的时候,守刚叫了安辉一声。
安辉一惊。他以为守刚睡着了。守刚在喉间咕哝着,然后口齿不清地说,安辉,你想我了吗。
安辉没有回答。他的心像在尖上被揪动了一下,微微地颤。他轻轻拍了拍守刚的头发,守刚依旧闭着眼睛,说,我不是故意不参加你们的婚礼。真的。
安辉沉默了一会,回答。我知道。
剧丽走过来的时候,守刚已经在安辉腿上睡熟了。剧丽心疼地看了看安辉的腿,说:“让他到床上去睡吧。”一边就招呼文莉过来扶守刚。守刚翻了个身,伸出手胡乱地抓着,文莉要去接,那只手却放下了,在沙发上摸索,直到摸到安辉的手,抓住,紧紧地收进指间,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再度睡去。
下班前,安辉接到剧丽的电话。
“守刚订婚,咱们送多少彩礼合适?”
安辉以为是什么事,没想到问的是这个。安辉说,随便吧,守刚又不是外人。剧丽一本正经地说,那怎么行,关系再好跟这个都是两回事。家里没现钱,我还得去银行提钱呢,晚了该关门了。
安辉想了想说,那就一千吧。
剧丽没支声,半晌才迟疑着说,是不是多了点儿?他们这是订婚,又不是结婚。我上次看中的那件衣服,都还没买呢……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等着安辉回答。安辉说,那就五百吧。然后就挂了电话。
在公交车里晃来晃去的时候,安辉茫然地望着外面一拨又一拨的人群。今天难得准时下班,他却有些不习惯这傍晚的夕阳,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升起来,在心底越扩越大。回家也无非是看看电视,翻翻杂志,上上网,其他就没别的事可做了。本来还会抽空去打打篮球什么的,自从结婚以后,外出的活动就大大减少了。安辉以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现在却被一种称之为空虚的东西所占据,这让他莫名地感到微微地恐慌。
下了车,安辉在街边报亭买了一份《体坛周报》,边走边看着。走了一会儿,他渐渐觉得有些异样,将脚步慢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是热闹的大街,来来回回的人忙碌地穿梭。除了几道来自女孩子的视线,没什么人注意他。
于是他转回头,继续往前面走。可是,那种异样的感觉还是跟着他,跟得安辉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拿着报纸的手垂了下来。
有人跟着他。
虽然跟得不近,但是从下车开始就跟在后面。安辉故意走快一些,再走慢一些,直到确定背后的确有人。他克制着自己不再回头,恢复了正常的步伐,脚上却改了方向。拐进旁边的小巷,再转几个弯,这一带他很熟,玩地形他占优势。他一边想着会是谁,有什么目的,一边寻找着合适的地点。在一个老巷尽头,他转过弯,然后迅速拐进右手两幢居民楼之间黑暗的夹道。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脚步声跟着拐过了弯,停了一下,突然急了起来,向前面快走了几步。在那个人从夹道旁现出身时,安辉飞快地抓住他拖进了夹道里,一把推到对面的墙上,用胳膊肘牢牢抵住了他的下巴。
等到看清他的脸后,安辉呆了一下,错愕地说:
“是你?”
那个帅气逼人的高中男生,正毫不躲闪地直视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