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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失忆 ...

  •   江南的梅雨可谓任性至极,说停就停说下就下。半个时辰前还是一碧如洗的晴空,如今已经被墨云遮住一半,透过云层的白光逐渐析出淡淡的阴郁之色,缓慢笼罩住整个太沂县。

      韩进立于屋顶极目远眺,就见远处一白色身影在自己人马中衣袂翻飞,眉头浅皱,薄唇张阖吐出二字:“疯子。”

      脚尖点地,正欲施展轻功疾行而去,少年猛然感到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感,麻木伴随着钝痛自心脉缓缓爬行向后背。

      他下意识按住手腕经脉,果然感到脉搏的跳动开始变得缓慢无力。

      离月中还有数日,按理说寒毒不该这么快复发,除非被内力击中经脉…

      猛然间一个想法快速掠过脑海,韩进抬首,乌眸澄净明澈,静静映出远处掀倒一众侍卫的青年,五指成拳,咬碎一口银牙。

      自己刚刚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思考自己的手腕为何那么容易断。

      难不成这人真为了一片砖瓦的金钱就用内力攻击自己?还是说,他一开始就发现自己目的不纯,所以故意暗算自己?

      没等思考出答案,韩进只觉眼前一阵寒风拂过,不远处传来砖瓦摩擦的细碎声响。青年长身玉立于对面屋檐,白色长衫纤尘不染,目光沉沉看向自己腹部。

      此人确实实力不凡,没有暗算自己的必要。现今追来,是为了赶尽杀绝么。

      韩进抬起右臂捂住自己腰间匕首,脑中细弦紧绷,随时提防着对面即将发出的大招。

      白衣青年盯着少年须臾,蓦地抬起皓腕,素白手掌静静张开。

      “…?”

      韩进不明就里,为防对方看出自己状态不佳,强自按住身上剧痛,压了压连帽遮住痛苦神情,哑声道:“你想要什么?”

      林书言眼眸微微睁大,似是在惊讶对方的无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欠我一千零三十六两,难道不准备还?”

      韩进嘴角一抽:“你伤了我那么多属下,为的就是这个?何况两枚砖瓦就算一千多两,你好歹也是个民官,怎么不去抢?”

      林书言皱眉,伸出三根手指:“两片砖瓦,一碎一断,修缮费用三十六两。还有一把玄铁匕首,值一千两。”

      “…”

      韩进作为少爷养尊处优地活了十七年,再加上天资斐然,自有些目中无人的傲性,从来都是自己别人逼至无话可说,还是第一次尝到无语的滋味,实在是一言难尽。再加上寒毒攻心,少年气得说话都有气无力:“那明明是我的东西…真是从未见过有你等厚脸皮之人,这个方面都可以超过你师父排上武林第一了。”

      林书言面不改色:“兄台谬赞。家师太过出色,林某还是头一次被人夸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荣幸之至。”

      “…我不是在夸你。”

      “我做人乐观,就当你夸了。”

      “...”

      雨势变化得极快,起先是些许雨水滴落于肩,很快便有淅淅沥沥的小雨织成幕布横在僵持的二人中间。

      也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寒毒渐深的作用,韩进只觉视野一片模糊,咬牙拔出匕首狠狠向男子攻去,却在对方疾退之时猛地后退,转身便向巷内跑去。

      “佯攻?”

      林书言皱眉,抬首望向漫天雨幕,扶额沉吟:“还有半年便是拍卖大会,若是今年再买不到黑星玄铁石…那韩进的匕首虽不是黑星种的玄铁,至少也能为我攒些资金。”

      他因经商的缘故游历在外数年,途中听说西域有产一种鬼石,名为黑星玄铁,能够吸附一里外的任何刀具,甚至有传两石相遇,凌空还有漩涡出现,能吞噬一切生物。

      其实不过就是磁性极大的磁石,林书言虽在现世没有见识过此类超脱自然的物种,其中原理还是明白些许,自然不会被鬼神之论迷惑。

      别人当做烫手山芋的物品,林书言却急需不得,原因在于二石相遇产生的漩涡,磁场改变产生的间隙是他对于回到现世的最后尝试。

      只是人类本性便是好奇,即使在古代,也不乏离经叛道喜爱研究奇物的人。独自去广袤西域寻找的风险实在太大,中原内的拍卖场上,鬼石又被捧至十万两的天价,以自己现在的资产,还远远不够。

      抢夺韩进的匕首确实卑鄙了些,但是那人以刀威逼招惹自己在先,林书言自认本就不是什么仁义至善之人,厚着脸皮和衣食富足的大少爷讨要些精神损失费,也未尝不可。

      思及此,青年纵身一跃,运起内力急速向对方离去方向追去,却见一名幼童正披着过分宽大的玄色斗篷,光着脚丫兴奋地跑来跑去。

      “小朋友。”林书言尽可能地弯起僵硬嘴角:“你可知这个斗篷的主人去哪了?”

      幼童停滞奔跑,睁大眼睛道:“大哥哥让我说他去左边了。”

      “这样啊,多谢。”林书言温和地摸了摸幼童头顶,毫不犹豫地向巷口右边奔去。

      尽头满是白茫茫一片,未见一丝黑影。林书言走近,才发现那片苍白不过是淮水的一部分,波浪混入了雨水的力量,开始有节奏地在寂静中拍打泥岸。

      “上当了…”那个孩童也是被韩进安排好的罢。

      自己竟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青年轻叹扶额。

      也算是天意了,自己前后世相加都将近三十余岁了,倒底不该欺负韩家那个初涉武林的毛头小子。

      林书言正欲回府,却蓦地觉得脚下一重,冰冷触感顺着裤脚蔓延。

      他下意识低首,却见满眼亮色晃动,比雨天的淮河水还要湛白。

      来人身着缟素,三千银白青丝因着河水和雨水湿作一片,右手紧紧攀附青年脚腕。脸颊微抬,一张俊秀面容甚是陌生。

      “老人…不对,是最多十七八岁的白发少年人…”林书言眉头微皱:“你是谁?”

      “我…我也不知…”少年怯怯回应,猛地打了个喷嚏,鼻尖隐隐泛红,干净纯澈的目光竟让林书言一瞬间想到自己年仅五岁的弟弟。

      同情的心思一闪而过,林书言被这种想法惊了一瞬,立即将其抛至脑后。

      此世武林恩怨太过纷乱,尤其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十有八九是富家子弟因家族争斗,中了毒被抛下河水的,自己不过是个芝麻县令,还是闲事莫管为好。

      林书言晃了晃头恢复清醒,正欲转身离开,却觉双腿都被狠狠抱住不放,长靴被艰难地扒下,冰冷气息一瞬扑上肌理,硬是让青年不得不缓住决绝脚步。

      “你…救救我好不好。”趴地的少年言语中隐约有哭腔,乌眸中竟是深沉的绝望和苦涩:“别走,不然,又剩我一人了,娘…芷儿…”

      话音未落,白发少年嘴角蓦地溢出一丝鲜血,眼白上翻,竟生生晕了过去,冷若寒冰的指尖只来得及滑过林书言被撩起裤脚的膝弯。

      终于甩去了粘人的包袱,林书言长舒一口气,急急向府上走去,耳畔猛然听到一声轻唤:“好冷。”

      细若蚊呐的语调,像极了多年前冬日时分年幼的弟弟与尚是学生的自己挤在没有暖气的小屋里,熟睡时发出的梦呓。

      脚步终于还是滞住,白衣青年长睫垂下,无奈地轻叹一句:“麻烦。”

      密雨倾盆,褪去帽斗的少年只余一身雪白中衣,捂着胸口在羊肠小巷中踉踉跄跄地奔跑。

      该死,因为毒素蔓延,自己的动作已经开始变得迟钝。

      自己耗尽内力抵制寒毒,现如今连轻功都无法施展。之前因为自大将祝融赶走,再去向车队的方向赶路也不过是白费力气。

      十七岁初入江湖,韩进这是第一次独领心腹任务。想起自己离去前还向父上信誓旦旦地保证定会成功,少年恨不得立刻就羞愤地撞墙而死。

      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件事情的时候,背后还有个贪财的疯子在坚持不懈地追着自己。

      韩进已经记不清自己之前对巷中小童嘱咐了什么,只是咬着牙跌跌撞撞地向一片荒白行进,全身力气尽数使出,唯有早逝母亲的音容笑貌撑着自己活动。

      “至少为了娘,不能再让芷儿于世间独活…”少年睁大双眸,眼前一片模糊不清:“我要活下去…”

      话音未落,少年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头重脚轻地滚下那一片苍白,刹那间冰凉的液体自身后源源不断地涌出,仿若深林沼泽,将自身缓缓吞噬。

      身体愈加沉重,喉中气息被不断挤出,少年眼皮微睁,看着额边发丝因为寒毒逐渐褪去乌色,顺着混沌水流沉沉浮浮。

      喉咙好痛,心脏沉重到近乎爆炸。这就是被淹死的感觉么,当年娘亲临死前也是如此体会?

      无神的目光投望向灰茫茫的天际,双手无力地伸展,然而自己终究是不能接触到曾经的那道光明。

      就在韩进几乎要放弃挣扎之时,满是阴沉的视野中蓦然闯入一角湛白。

      “光…?”

      少年瞪大双目,迟疑了一瞬,继而猛力将手臂向那道雪白够去:“救…救我!”

      挤满夕阳的寝屋中,满头是汗的少年猛然惊醒,沉甸甸的上身脱力坐起,干燥的嘴唇无意识张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湿润的新鲜空气。

      “哎呀我的妈啊!”身侧的人影被一瞬惊起,身着男装的女子杏目瞪得溜圆,一手扶着掉至遮眼的官帽,一手从腰间抽出刀就向四周转悠提防:“怎,怎么了!谁!哪个猖狂歹徒敢在我太沂第一捕头台小月面前挑衅!”

      晚辉静悄悄地爬过床头,拉长了屋内仅有的二人身影。

      女子环视了几圈,目光这才投向一脸茫然的少年,恍然地长舒了一口气,无奈道:“小祖宗哎,您能别大惊小怪的吗?”

      少年下意识双手护住心口,咬唇颤道:“你…是谁…”

      女子白眼一翻:“您能别这样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一个女的还没说啥,你反倒护起胸来了?搞得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一样…”

      “我,我…”少年不安地观察四周,却没发现一丝一毫熟悉事物,连脑内记忆都是一片空白。

      霎时不安感仿若大手紧揪心脏,少年无力地喘息了几口,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门板应景地吱呀开启,一白衣男子提着几代药材正欲抬腿走入屋内,就见床榻上男子喏喏蜷缩,女子咄咄逼人地与其对视,一手霸气地抵在男子耳畔墙面上。

      “台小月。”林书言犹豫片刻,启唇开口道:“你真的如此饥渴?明明前些日子还对着终南山发誓追不到燕甫此生都不罢休,碰到个俊俏少年就忘却前言?”

      女子惊诧地睁大双眼:“我什么时候饥渴?!明明是这个…我对小孩子完全没兴趣好吗?!表哥你干嘛一脸鄙夷,听我解释啊!”

      林书言扶额轻叹一声,刚想继续调侃对方,猛地察觉身前人影一闪而过,紧接着前胸后背都被一物紧紧缠住。

      微微颔首,就见少年清秀面容上满是楚楚可怜的无辜神色,紧紧抱住自己,蹭了蹭胸口糯糯道:“美人姐姐,这个男扮女装的汉子好凶,救救我。”

      “…”

      台小月清楚记得,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看到自己面瘫表哥黑脸的表情,同时屋内的一把红木实椅和一台八仙角桌被对方内力震碎,最终竟然责怪自己带坏良家少年,以此为由把账全部算在自己头上。

      白白长那么帅一张脸,如此抠门,活该一辈子娶不到姑娘。

      数月后仍在打工还债的太沂县第一捕头眼泪汪汪地诅咒着,没成想自己会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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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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