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月几何》苏枕河

6、遇钟离期

　　收拾了让人白头满身霜雪，与仲长逸在雪蕤城中下塌于一间客栈。

　　翌日清晨，我被仲长逸唤起来用早膳，宴上，邻桌的客人隔着屏风谈话。我闻见一人轻轻响起的声音，似是有些像钟子期的声音。我向仲长逸道了句稍等，便站起来朝屏风走去，靠近屏风听得更真切些。

　　屏风那边其中一人声线清脆，像是仍在含苞待放的空谷幽兰，稚嫩却有无尽韵味：“无论如何，我此番到此寻我师姐，人生地不熟，还要多谢陈兄关照。”

　　另一较深沉的男声答道：“无需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只是不知你要找的师姐，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只听那少年又道：“师姐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亲如一家人，她待我极好，师姐心肠也热，因她善医术，常免费下山义诊，路上遇到个大病之人，她也会顺手赠人一颗保命丹，那是她辛苦调治出来的。

　　“我们住在山中，有时山中起烟浪之时，师姐坐于其中理书，我看着便觉得欢喜。师父常说什么师姐质气淡雅，她的闲情雅致我若学个半分便可。实则，师父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师姐顽皮起来也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几年前，师父闭关修炼……”

　　果然是钟子期，在他说出更多细节来之前时，我从屏风后走将出去，唤道：“子期。”
　　我自屏风后走出来，才看见多日不见的钟子期，他秀发就那般用一根簪子简单挽着，稚气未退的面容仍是因向来体弱而略显苍白，双颊因见了我倒是泛起了一些红晕。

　　“师姐。”他见着我，欣喜地站起来朝我奔来，我如今才发现，他虽身形有些瘦弱，却也长得比我还高些了。“你可担心死我了。”他激动得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你出来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害得我好找。”

　　我望着他，无奈道：“你不在家等我，跑出来找我做什么？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好？”

　　“我担心你嘛，师父说你去雪蕤山了，你无端去爬那山做什么？有甚好的药材宝贝值得你千里迢迢赶来的，你没有受伤吧？”

　　他一连问了许多问题，我不知作何解释，只得摇了摇头，告诉他我很好，叫他不必担忧。他轻拢起眉头道：“下次你若再像这样，什么都不说一声便自己下山来，休怪我翻脸。”我毫不示弱道：“下次你若再这样不听话就追出来，翻脸的怕是我。”

　　他急得又要争辩，我宠溺道：“罢了罢了，我依了你就是，下次不会了。”

　　方才与钟子期谈话的那位陈兄，此时正站于一旁，剑眉紧俏，英气逼人，此刻看见我们相逢，便在一旁出言道：“原来这位便是钟离兄说的何姑娘，久仰。”

　　钟子期颔首，同我介绍道：“师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陈言兄，我昨夜刚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多亏陈言兄照顾。陈言兄，这便是我师姐何书月。”

　　我朝陈言行礼：“多谢陈公子照顾我师弟。”陈言说话倒也爽快：“姑娘客气了，远来便是客。”

　　我亦给钟子期介绍仲长逸：“这位是仲长公子，昨日在雪蕤山，多亏他相助。”

　　钟子期施礼：“多谢公子。”岂料仲长逸一收手中的折扇，看也不看钟子期，淡淡道：“我与书月救了彼此，无需公子多添此谢意。”仲长逸如此不客气地答话，倒是我始料未及的，我讶异转头瞧他，他却淡然处之，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地回望我。

　　钟子期倔起来，想反驳他：“你……”“子期。”我截住他的话头，将话题转移开来：“你在我刚出门几日来追我的？对了，昨日你歇在何处？”钟子期见我问他，又答道：“我住在陈兄尊府上。”

　　陈言这时说：“姑娘且放心，昨日钟离兄弟在寒舍尚算安全，姑娘若是不嫌弃，也可一同前往歇住。寒舍虽简陋，却比这客栈方便许多。”

　　我刚想推辞，钟子期拉住我的衣袖说：“是啊，师姐。我们就打搅陈兄一日，明日便回家。”如此一来，倒也好，我轻轻地颔首，突然想起身后的仲长逸。转头道：“仲长公子，一同前去罢。”

　　“好。”他脸上淡然的表情终是被几分喜悦打破，我们便顺利地住进了陈府。

　　入住陈府后的第一天，全称突然开始下起了大雪，街上狂风大作，鹅毛大雪被吹得漫天都是，别说是赶路，简直是举步维艰，百姓皆闭门不出。
　　陈言叹，他此生居于此，这样的情景他只见过一次。那还是二十年前，他尚是幼年。

　　因为赶不了路，我与钟子期，仲长逸皆留在了陈府，想着待天气好转些再起程。

　　夜里，趁着月色清明，我踏着风雪出了厢房，漫步到院中赏雪，实则是风声刮得呼呼地响，我稍有些声响便睡不着，所以现下出来走走。

　　在廊下坐着，抬头望，圆月早已升空。皎洁月色倾泻而下，片片鹅毛舞在空中。
　　脚边似有人影移动，刚想转头去瞧，一顶披风落在我肩头。抬头望去，仲长逸着月色外衫立在廊下，笑得仿若片片鹅毛雪拂在我心上。

　　“瞳衫……”方出口又觉不妥，改口道：“仲长公子，多谢。”他在我身旁坐下，：“夜寒如水，睡不着吗？”

　　我嗯了一声，问他：“你不也没睡。”他说：“我听到你厢房的开门声，想着你没有睡，便也出来走走。”我不好意思道：“是我吵醒你了吗。”他轻轻一笑：“不是……”

　　“邻漫，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我一抬头，见邻漫不知何时从屋内飞了出来，此时在空中化作人形，挤到我与仲长逸之间，一手挽着他一手挽着我，我将披风给她披上。

　　邻漫虽看起来与我一般大，可她是于我九岁时才化成人形的，所以她心智上算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她将头靠在仲长逸肩头，懒懒道：“瞳衫，你好暖和啊。”

　　说着便放开我的手，往仲长逸怀里钻。仲长逸由她抱着自己的手臂，抚着她的头。她可能还是觉得冷，眼看就要往仲长逸的衣裳里钻。仲长逸慌忙阻止她，尴尬地不得了，只好说：“邻漫姑娘，你既冷，便回屋歇息罢。”

　　邻漫天真道：“好吧。不过你若能与书月结为秦晋便好了。”我本在一旁看着，没我什么事情，她此言一出，我像被这夜里的风霜一拍，全身一个激灵，无奈地看着她问它：“何……何出此言？”

　　邻漫道：“你二人若结为秦晋，瞳衫便会一直与我们在一起，如此，你我冬天便不怕冷啦。”

　　我揉了揉微微发痛的额头，暗想，最怕冷的是你，要嫁也是你嫁于他。只是这话只得我自己想想：“好了，非礼勿言，你且进去吧，小心着凉。”

　　邻漫点点头，不多言，便又飞回了我们的厢房中，她飞回房间后，我觉着气氛似有些尴尬，缓了缓才开口和坐在我身边的仲长逸搭话：“邻漫虽看起来于我年龄相当，实则就是个七八岁的小孩童，童言无忌，你莫要见怪。”他说“无妨……”

　　就这样静静坐了一会，我终于赶到了一丝丝困意，便说道：“不早了，我先回房了，公子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书月。”我刚要走，他便扣住我的手腕。我不解得望着他，以眼神问他有何事，他眸色生辉，道：“她既是童言无忌，你便不必觉得忌讳避着我。你既不能将我当那小雀般与我亲近，也不要疏远我。”

　　“公子多虑……”我方想说些什么，话便被邻漫自我厢房中传出的叫喊打断，我一愣，与仲长逸对视一眼，赶忙他一起往房中赶去。

　　仲长逸先我一步推开房门。见邻漫浮在空中，周身被红光所控。我正打算上去救她，却见那妖光正向我袭来，仲长逸先我一步将妖光挡开，随即将邻漫救了下来。

　　我紧的上前探她的脉，好在只是伤了几分元气，休养几日便可恢复。一抬头，见那妖光又正向我与邻漫袭来。仲长逸眼疾往我二人面前一挡，那妖光竟又退了开去。

　　仲长逸拔了一旁剑架上的剑，与那妖光厮杀在一起，。他身手敏捷，剑气在他手中飘散棱棱，剑啸沉吟化龙。
　　打斗间，那妖光竟幻出一红衣男子来。轻松躲开仲长逸挥过去的剑，停在一旁。

　　那红衣男子衣袂飘飘，脸色似多年未见阳光般苍白得似这夜里的飘雪，眉目妖冶，周身也是浓重妖冶之气。

　　他见仲长逸持了剑要杀他，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悲戚，望着仲长逸缓缓开口：“苏黎，你……”

　　仲长逸握剑将我与邻漫护住，问道：“你是谁，缘何伤人？”

　　那男子见他如此问，眼眸闪了闪，轻启唇瓣道：“你问我是谁？你不记得我了？”

　　“我自然记得你，那日雪蕤山崩塌时恐怕也是你所为，你究竟有何目的？”仲长逸剑抵他眉间，凛冽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男子听了仲长逸这话，像是受了打击甚似的，不敢相信他的话，手中的法术慢慢地停了下来，眼眸闪了闪，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轻启唇瓣道：“变了样貌的是你，你却不记得我了。”

　　“师姐！”红衣男子话音刚落，钟子期与陈言便已至厢房门口，钟子期上前查看我与邻漫的伤势。

　　陈言却在门口望着那红衣男子出了神，良久后，才将信将疑地问道：“你可是欢舟前辈？”
　　那男子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便抬起头来问陈言：“你认得我？”

　　陈言颔首道：“自画中见过。”

　　原来，这红衣男子名唤欢舟，是陈言的叔父陈苏黎的故交。陈言取来一幅画，在桌上摊开来。那画上绘着的人分明就是眼前之人。画上还提着小字：欢舟。

　　陈言对那欢舟道：“这幅画是叔父所画，他曾叮嘱我，若是见到你，便将它交与你。”

　　欢舟却转头望仲长逸：“苏黎，你为何不亲手给我？”

　　仲长逸俊眉轻拢，疑惑地望向陈言。陈言亦如堕五里雾中，半响解释道：“欢舟前辈，这位公子不是叔父。叔父若还在世，现下亦已是知命之年了。”

　　“什么？你说苏黎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欢舟握着画卷的手颤抖起来，眼中悲戚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