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月几何》苏枕河

10、抵达冰城

　　历经三个月的行军跋涉，终是抵达了冰城，当下天气正好，风清云朗，暗香浮动，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季节。

　　冰城的老百姓开城门相迎，满城欢呼声，欢迎郭城的到来，当然，还有我的到来。

　　郭城驰骋沙场多年，深受百姓爱戴。我虽对他加害我一事耿耿于怀，却不得不承认，对外，他与钟离昱都是铁骨铮铮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只是受了上面所托，还是有些小人之举了。

　　当地的知府邹致远盛情款待我与郭城，将我二人接到府上。说是为我们准备了接风宴。

　　夜里宴席上，他们推杯换盏说着闲话，我借醒酒的缘故逃了接下来的一轮敬酒，换了常服出门走走。

　　当下月亮正倚在柳梢，一不小心就要跌在哪个人怀里，月色是朦胧的，此刻人与人之间，像是多了种温情。

　　十五的夜，有人在河边放花灯，我沿着河慢慢地踱着步，河边撑船的小贩要喝二十文游河一圈，我择了艘好看的船便上去了，倚着案几打着瞌睡。

　　打了会盹，有人轻轻地拍我的肩膀，我睡眼惺忪抬眼一看，站在我面前的是位月色外裳的公子。墨发半挽，眉若青山，脸庞温润。像是从月色中变幻出来的仙君。

　　我见他笑望着我，正准备起身行李，他却先我一步坐下，道：“将军又何须客气。”

　　听到他这句话，我方才的瞌睡醒了一大半。方方正正地坐好。

　　他又道：“将军不必拘谨，在下没有恶意。只是白日里在人群中看过一眼骑在马背上的将军，记住了。”

　　我靠在船边，指间若有若无地从水面滑过，带起点点涟漪，搅乱浅塘水，将水中的月亮打碎，玩了一会。

　　那人摇着扇子，向我搭话：“我见将军愁满眉间，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抬眼望他：“战事迫在眉睫，自然是关心战事。。”

　　他眼里皆是笑意：“眼下擎皇大军就要攻下冰城，将军忧心战事，却又有闲情在此处赏月。”

　　我看着眼前这张温润的脸，竟然一时找不到反驳他的话。

　　我懒懒开口问道:“公子打哪儿来？有何贵干？”

　　“贵干不敢当，在下顾眠城，既与将军有缘，在此遇见，便斗胆与将军搭搭话。”那人探扇浅笑道。

　　他后来的话我听得不大清，因为喝了些酒，又太乏，便找了个理由说要回去歇息，让船夫靠了岸。

　　最后他笑了笑，说自己是个来开琴铺的，希望我明日赏光去他店里看看，我未多想，便随口应了下来。踏着步子走时，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的叹息：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第二日与郭城商议了战事，换了常服轻轻踱出了府门，在街上随意走着，在碧清山，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出来逛逛了。

　　在山中，我养成了淡雅恬静的好性子。山中岁月虽易过，却总是少了世上的趣事，我忘着街边一个卖糖人的小贩，怔怔出神。

　　不知此时钟子期在做什么，他啊，一定因我替他出征一事大发雷霆，吵着闹着要来找我。也不知有几个碗被他摔碎，几件青瓷古董被他撂倒了。

　　我虽向来性子淡雅，可一想到离别之事，难免一阵凄楚。

　　街上忽然飘来一阵悠扬琴音，我随着琴音，在街角寻到一间琴坊。上了金漆的匾额上写着两个娟秀的字“情境”。

　　鸣琴清坐，阖境安宁，真是好名字，我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店里走出来个月色外裳的公子，我定眼一看，是昨晚那顾眠城。

　　他摇了摇手中额的折扇，道：“将军果然来了。”

　　我想起他昨夜他让我去他的琴坊看看，原来这就是他的琴坊，看来这便是了。

　　我点点头，随他走进店中。

　　顾眠城陪着我在琴坊中看琴，每张好琴，他都仔细地给我讲它的来历及其材质，他声色清冷温润，娓娓道来时，我细细听着，便觉着他才识过人，我如沐春风。

　　就在我把店里的琴差不多都试了一遍后，我做东请他吃了饭便回来了。

　　我前脚刚回府，还未来得及坐下喝口茶，便有小厮通报说那顾眠城派人来拜访。我揉了揉手指，道：“请进来。”

　　来的是个粗布衣服的下人，他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又恭恭敬敬道：“启禀将军，这是我家公子的心意，万望将军笑纳。”

　　我懒懒地望了他一眼，那琴是白日里我赞不绝口的一把好琴，潇洒道：“你家公子不怕我治他个贿赂朝廷官员的大罪吗？。”

　　那小厮毕恭毕敬地站着，手下捧着琴说道；“我家公子说了，今日将军做东，是礼，公子送琴，是投桃报李，亦是礼，请将军笑纳。”

　　我淡淡地拨着茶碗中的浮叶，声音懒懒地：“阿忠，收下罢。”

　　又对那小厮说：“替我谢谢你家公子，改日本将登门道谢。”

　　小厮将琴交给阿忠，谢过恩后，退了出去。我看着那琴盒道：“这个顾眠城什么来历，可查清了？”

　　阿忠道：“顾家世代皆行商，是当地的大户，这个顾眠城是顾家的大公子，原先一直住在京都，方便赶考。
　　到如今只中了个秀才，顾家老爷见他许不是块读书的料，便让他回冰城接管生意。到如今，才回来几个月而已。”

　　我的手指扣了扣桌面，问道：“那他？”

　　阿忠道：“属下认为他不是郭城的人，但是他是否有其他的心思……”

　　我揉了揉眼睛，道：“我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他，心底总觉得他不是要加害我之人……”

　　擎皇的大军距离冰城已不足百里，郭城说，擎皇的李家将军李仲达，是他的老对手。此次他来伐我等，希望我替他打头阵，给他一个下马威。

　　我淡然笑笑，知道自己可能是推脱不了的，所以应承了：“不辱使命。”

　　既是与郭城旗鼓相当的对手，必然是沙场老将，能否拿下他，我其实没有太多把握，好在不是钟子期去对付他。

　　翌日，李仲达在城外高声宣战，我带了对精兵出城门，与他单挑打了平手，受了些小伤。

　　郭城却意外地开心，嘱咐我好生歇息。先挂它几天免战牌，我实在不懂他的战术。

　　晚上收到顾眠城的请柬，邀我去府上赏月。
　　我反正闲着无事，郭城因我负伤不与我商议战事，便赴了约。我倒也想看看，这顾家是个什么来历。

　　那晚我在顾府小酌，未久留便回去了。只是顾眠城似有短袖之意一般，趁我喝醉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胡话。到底是些什么话，我亦记得不真切了。

　　第二日，邹知府借要与我与郭城商议战事，宴请我二人去醉仙楼。

　　我默默在心底叹道：眼下战事来临，对方的火都快烧到我们眉毛上来了，你们还有心流连醉仙酒楼。

　　虽是这样想，可我这个手头无甚实力的草头将军，实在不好开口拒绝，便一同跟了去。

　　席间，郭城无邹知府聊着闲话，偶尔问我几句，我说完自己的观点便默默地在一旁听着。

　　酒席间飘着淡淡心字香味，旁有一浅紫色衣裳的女子，梳着好看的云鬓，吹弹可破的脸上一双水灵的眼睛煞是好看，左不过十六岁的年纪。

　　她静静地弹着悠扬动人的曲子。许是她走了神，期间不小心弹错了几个音节，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似有歉意地抿了抿嘴角。

　　一首曲子下来，郭城与邹致远话也谈得差不多了，便顾着与我寒暄。谁知那弹琴的女子对着我三人扑通跪下，道：“小女子有罪，请将军处罚。”

　　郭城道：“你何罪之有？”

　　那姑娘无畏无惧，娓娓道来：“方才两位将军与大人吃酒时，奴家不小心弹错了几个音，扰了三位大人雅兴，请大人责罚。”

　　我自顾自地摇着折扇，心想这姑娘未免太过实诚，不过弹错了几个音节，他二人粗鄙，尚未发觉，竟还请一番罪。

　　郭城笑道：“何须自责，人无完人，错了便错了，下次注意便是。我若是因这等小事责罚你一个弱女子，岂不要被邹大人取笑。”

　　那女子谢过郭城，又道：“奴家想敬钟离将军一杯，请将军赏脸。”

　　我不解得很，她不单独敬那两位有权有势的大人，却敬我这个空有虚衔的空壳子，这是为甚，我停了筷子问她：“姑娘有话要说？”

　　她颔首道：“是，方才奴家不小心弹错了曲子的时候，将军看了奴家一眼。
　　将军既看出奴家出错，却不指出责备，奴家想谢谢将军。”

　　说罢，便上前来替我倒了一杯酒，我在心底总觉不对劲，却想不出所以然来，便笑着接了她这杯酒。

　　不料邹志远道：“俗话说得好，曲有误，周郎顾。钟离将军今日便算是遇见知己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姑娘如玉的脸上飘上两朵浅粉色的云彩。

　　郭城接话道：“我见将军今日气色依旧不大好，许是身边没有个细心的照料。既然与这姑娘有缘，便收到罗帐中去，身边添一知己，岂不好。”

　　我心下一惊，想这冰城恐总要被破的，眼下大战在即，他还有心考虑给我找姑娘。

　　我假装笑了笑推辞道：“将军这是什么话，皇上派我来冰城保家卫国，我哪里有闲心想这些。方才我只不过醉酒多看了姑娘一眼，哪里来的什么周郎顾曲。”

　　邹致远道：“将军保家卫国受了伤，请一贴心人在身边照料有何不可，下官想，若是下官玉成二位，想必圣上也会谅解将军的。”

　　我道：“既没有过，又何来谅字，请二位莫要再拿钟离期取笑。”

　　我在心底叹了多回，我虽不是天璃之人，现今也是替钟离期站在他们这边，眼下城外大敌当前，他们不想法子对付，却还要想法子来灭我。

　　这姑娘说不定又是他们安插的什么眼线。

　　我正想着该如何推辞才好，门外便有小厮进来传话：“启禀将军，门外有个姓顾的公子求见。”

　　顾眠城？他来做什么？

　　我放下酒杯道：“请进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