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小姐》盈盈一脱

19、叛逆

　　窗外大雨如注，房间里是啪嗒地落子声，雨声棋声交织，越发显得空气静谧。

　　又被逼入两难境地，若是舍弃一角围地恐怕最终要输，若是不舍另一处的大龙又要被屠。顾城深抬起头来看自己的对手，那个纱帘另一边的十几岁的少女，却还是那么的闲云野鹤、波澜不惊的样子。

　　如此相处了也有月余，他已经了解这个对手了，决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淡无味。她看起来不在意输赢，甚至有时会软弱退让，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若是当了真，以为那女孩是好欺负的角色，到了后面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四面楚歌了。

　　真是有趣。

　　顾城深回想起初次见她时的感觉，完全不知道她竟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和她在一起，除了有趣再想不出别的词，顾城深相信这应该是两个人的缘分。前世的缘分，注定让他在看到这个女子的瞬间就会觉得有缘。

　　顾城深投子认输了，他现在一字也让不了她了，看来下次再对弈，只能分先了。

　　“输给你了，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顾城深愿赌服输，他早就允诺过秦绛，倘若他输了就送秦绛一样东西。

　　秦绛在纱帘后笑道：“我不要东西，我要你带我去一个地方。”

　　顾城深一愣：“什么？”

　　秦绛笑道：“我听说七月有一场精彩的民间棋赛，我想去。”顾城深松了一口气，道：“这有何难，你想去，我们同秦老爷一起去观棋。”秦绛抿嘴，“要是去看棋，我何必费这么大周章对你开口？”

　　“你是要去参加棋赛？！”顾城深是一贯的处变不惊的人，可是听了秦绛的话也小小的惊到了。

　　这比赛三年一次，已经形成传统，成为宛城和附近地区的盛典。就是不懂棋的普通百姓也都会前来参观，那参加比赛的棋手更是众人议论的对象。

　　倘若秦绛是个男孩，这番议论反而是她的资本，可现在秦绛是公府小姐，被人议论就有损她的清誉。参加棋赛怎么看都是万万不可为之事。

　　顾城深轻敲棋子沉思，雨落丁香，沉香缭绕，顾城深与秦绛相顾无言。顾城深到最后离开，都没说出一句可与不可的话来。

　　等顾城深走了，房里再没别人，蓉哥不满地说道：“这顾大人是什么意思？半天不说话，急死我了。”秦绛怀里抱着旺财的脑袋撸毛，淡淡笑道：“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蓉哥不可思议，调侃道：“就这？还没让你失望？！姑娘你要求也太低了吧！”

　　秦绛摇摇头回答她：“咱们和顾先生相处那么久了，你还不了解他的为人吗？他待人最是真诚，但凡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若是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会清晰明确地拒绝，从来打官腔。”

　　“哦，所以顾大人没说话，就是他想帮你的意思。”蓉哥笑得眉眼弯弯，“只是他不确定是不是能真的帮到姑娘。”

　　“是这样，他这么老实的一个人，我让她帮我想办法，确实是为难他了。我们还得自己再想想注意，让他帮忙就行了。”

　　蓉哥点点头道：“不过想要去参加棋赛确实是难如登天啊！太太第一就不同意，老爷又不敢和太太争。”蓉哥挠挠头，又问秦绛：“不过姑娘你下棋都这么厉害了，老爷和顾大人都不是你的敌手了，还要比什么呀！”

　　“我和顾先生还差得远，今天我虽赢了他，但他已经先让子了，若是猜先下很难下赢他的。”秦绛解释道，“况且我不想只做闺阁中的豪杰。我也是认真地在下棋，并不只把棋当做闺阁之趣。”

　　“闺阁的棋和外面的棋难道不同吗？”蓉哥不懂。

　　“父亲教我们诗文，我看过不少女诗人的作品。唐代女诗人的诗，比之我朝女诗人，诗中气象更为开阔、诗之立意更为高远。”秦绛看她不明白便换了诗文来解释棋道，“虽有时代之差，可我以为主要是诗人学习、见识的环境不同。先唐女作家如薛涛之流，出身烟花之地，所结交的都是元稹、白居易一类大诗人，她们自然也会做大诗人所做之诗。而现在女诗人固然自己有些才情，可是师承母亲，结交的诗友也都是闺中姐妹妯娌。眼界跳不出这小小四方天，所做自然也只是闺阁之诗，谈何开阔、高远？”

　　然而蓉哥不通诗文，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也有所悟：“姑娘的意思是，想要做一番大事业，就该走出去，见一见大世面？”

　　秦绛还未回答，她身边的旺财不知听到了什么，一溜烟跑到房间外去了。“唉！旺财，你去哪里呀？外面下雨呢！”秦绛着急地起身去追。蓉哥笑道：“想必它是听了姑娘的话，想要去见识大世面呢！”

　　主仆俩追出来，看到旺财正在穿着红色短褐的女孩玩闹，那女孩手里一个系了红穗子的蹴鞠逗得旺财团团转。这英姿飒爽的女孩正是秦绛那个刁蛮顽皮的小妹，秦绯。这一年秦绯和秦绛完全不同，她是苦练蹴鞠，许是运动得多了，个子长得特别快，和秦绛几乎一般高了。

　　“绯儿，你别把它当傻子耍了，怪可怜的。”秦绛站住了脚步，就在廊上长椅坐下，看妹妹逗狗。秦绯玩了一会儿，笑着把秦绛扶了起来，说：“姐姐你身子弱，最近一直下雨，廊上湿气太重你当心身子。咱们屋里说话！”

　　蓉哥等人要跟着进来伺候，却被秦绯挡在了外面。“我跟姐姐进去说悄悄话呢，你们不用跟来啦！”进了房还不够，秦绯拉着秦绛又进了卧房，最后两人钻在床上，秦绯还非要放下两层帘子来才放心。

　　“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会那么懂事关心人，原来还是要捣鬼。”秦绛看到妹妹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别瞄了，没人会来的。你又想捣什么乱了？”

　　这一年，秦绛可没少帮秦绯做一些偷奸耍滑的事情，所以看她今天这样自然而然这么问了。哪知秦绯竟然把帘子死死捏住，盯着秦绛道：“姐姐，这次不是我要捣乱，是你呀！”

　　秦绛不解，推了秦绯一下，骂道：“可见死胡说，我为什么要捣乱？”

　　秦绯就嘿嘿嘿地笑了，眼里闪着做坏事才有的精光：“姐，我听说，你要参加棋赛？”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副找到了盟友的兴奋。

　　秦绛故作镇定，不承认道：“你听谁说的？”

　　“小莲啊！”秦绯挥了挥手里的蹴鞠，“不说我就砸她！”

　　秦绛探身一把抢了过来，把蹴鞠扔了出去：“你不说我还没看到，这脏东西别拿着上我的床。还有，以后再让我知道你欺负我的丫头，我可不客气啊！”

　　“哼，护犊子。”秦绯撅起嘴，“你这样我就不帮你了。”

　　秦绛表示不信：“你别给我往外捅就行了，还帮我？”

　　“你看你不懂了吧！我可是从小闹到大，他们的脾气我都摸清楚了。”秦绯得意地给姐姐分享心得，“要是像你那么乖巧，什么都要不到。咱们的妈，心最软，就怕别人跟她撒娇耍赖。”

　　“这种事，就是你使出全身力气撒娇都没用。”秦绛本来还有点儿兴趣，一听立刻就没了趣味。

　　秦绯笑道：“你别急呀！我这是铺垫一下，还没说完呢。这种大事，就先斩后奏啊！你先去参加，参加回来了，咱妈就是再生气，也没用。”

　　秦绛听了，看着秦绯不语。秦绯心虚了，“怎么了，有什么漏洞？”

　　“漏洞大了去了。”秦绛靠着软垫，气定神闲地说：“参加棋赛需要先去报名，因为有猜谁输谁赢的游戏，所以参加的选手名单都会提前公布。我要是报名，第一时间就会知道，怎么先斩后奏？”

　　“那你可以化名去报名啊！这样爹妈就不知道是你了！”

　　“倘若出现不知名的棋手，反而成为大家议论猜测的对象。父亲自然回调查此人是谁，一查，还能保住秘密？”

　　秦绯默不作声了。

　　秦绛看妹妹一脸苦相，自己却被她启发有了主意，笑道：“但是你的主意很好。附耳过来。”秦绯乖乖趴过去，听完之后惊道：“啊？我？”

　　秦绛动之以利，晓之以理：“你照我说的做，我就把我攒下来的一百两银子都给你，让你去买那条娘不让你买的裙子。”

　　“可是……”

　　“这些主意是你给我出的，而且也是你最擅长的，现在既能帮姐姐，又能另得一条梦寐以求的裙子。你不觉得是一件好事吗？”

　　秦绯听了，一咬牙，钻出了秦绛的帐子下了地：“好！豁出去了！”说完踢拉着鞋子就跑了。

　　晚秦绯就开始行动，先是跟柳氏吵着要裙子，柳氏先前已经拒绝过她了，自然还是不肯。秦绯闹得不可开交之后提出一个退而求其次的请求，表示不买裙子也可以，柳氏满足她的另一个要求就行。柳氏本来还犹豫，秦绯立刻表示绝不买比裙子昂贵之物。柳氏一听，心一软，同意了。

　　哪知秦绯道：“我听说秋收之后有一场蹴鞠大赛，我要参加蹴鞠队，为我们乡里争口气。”说着还拿出自己早就偷偷做好没事穿来过瘾的蹴鞠队服给父母看，闹得翻天覆地就是要去。这一下，就连秦书弈都吓坏了，夫妻俩人是苦口婆心地劝导，又软硬兼施地恐吓。幸而秦家没所谓家法，不然可能还得把个无法无天的秦绯揍上一顿。

　　他们哪知此乃秦绛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夫妻俩眼睛只盯着大吵大闹的秦绯，殊不知秦绛已经拜托顾城深用“迷离木野狐”的假名字替自己报名。直到棋赛一开，顾城深要带秦绛前去观棋，秦书弈都没有起疑心。反而还因为要管教闹得越来越凶的秦绯无法陪秦绛前去而愧疚。

　　哪知道，秦绛才去了一个时辰，秦绯的蹴鞠梦就忽然醒了过来，不再吵嚷了。柳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我先前看她闹得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我就担心，现在可算是不闹了。以后可不准她再踢蹴鞠了。”

　　秦书弈皱眉，隐隐感觉哪里不对，“真的这么简单？有问题呀？”柳氏笑话他：“这有什么问题呀？一个小女孩，还能把我们都骗了？绯儿也就是三分钟热度。”秦书弈也只能劝自己，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别想复杂了。他将信将疑地说：“也许是我多虑了，来，夫人，喝茶！冻顶乌龙，正是夏日喝的。”

　　哪知夫妻俩才安定地喝一会儿茶，家人就慌张来报：“老爷，不好了，二小姐她参加棋赛去了！现在整个宛城都在议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