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镜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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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感受到绝望，是在我十岁那年的冬天。
那时，在漫天飞雪中，母亲走到我面前，我几乎看不清她的脸，而她的长发在风中互相追逐。她怜悯的看着我，用最温柔的声音说，你，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而第二次，则是我爱上他。
我害怕他，却爱上他，人这种生物太奇怪了，恐惧竟然也无法抵挡爱意，这是多么的矛盾和讽刺。
他很美丽，淡绿色的眸子，像一汪碧水，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和母亲一样。可是，只有我知道，越美丽的人就越残酷，因为他们更爱自己。
当我对他说我爱他的时候，他把我拉到那面装饰华美的水晶镜前，微笑着，用最温柔的声音说：你爱我，也是徒劳。
呵，是啊，爱只是徒劳，镜子里的我，苍白而瘦，异色的瞳仁，是贱民的标志，不被欢迎来到这个世上的人，或者连人都算不上。我哪里有资格说爱呢？
他救下我，却不是因为爱，甚至不是恨。忘记了谁说过，挟着恨的鞭子，打在身上不会疼，而爱的长鞭，才让人痛不欲生。他留在我身上的伤，一开始我觉得疼，而后只觉得幸福。
他那暴躁而阴晴不定的脾气和他的美貌一样出名，第一次他打我，我觉得疼痛难忍，非常恐惧，现在，我觉得幸福。他打我，让我疼，我是存在的。他没有像母亲一样，留下我，让我化为虚无。
他虽不爱我，却没有抛弃我。我很幸福。
他酷爱照镜子，一如希腊神话中美少年纳瑟斯，有如水仙花般洁白的脸颊，以及，对幻影病态的迷恋。
心情好时，他会把我带到镜子前，两人一起照着镜子，他用洁白的手指抚摸着下巴，玩笑般地说：镜子阿，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随即哈哈大笑。
而这个时候，我总会觉得他温柔的眼睛里是有爱的，觉得他是看着镜子中的我的，我们只能通过镜子互相凝望，这一刻让我有一种被爱的错觉并希望梦永远不要醒来。
梦总有醒一天，正如我不可能永远呆在他身旁。
你走吧，他背对着我，冷冷的说，你的存在被发现了，留在这里只会连累我。管家会带你从后门走，他是可以信赖的人。
我无法言语，心缩成一团不愿告诉我它此刻的感觉，仿佛一恢复感觉马上就会痛得死掉。脚却牢牢钉在地上挪不得半步。
他转过身来狠狠甩了我一个耳光，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他不爱我，因为我不痛，一点儿都不痛。
来不及了，那些人已经来了，银色的枪指着我，虽然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但我感到一丝快意从心底升起，你赶不走我，我也即将解脱。
银色的子弹穿过心脏，我躺在地上，真切感到生命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逝，宁静像一张巨大的网，慢慢将我包围。没有恐惧。
他抱着我，轻轻吻着我的眼睛，晃了晃我的身体，用最温柔的声音说，你是想忘了我，还是永远记得我？
他的温柔，是一种残酷。没有我他毫无损伤，而我不愿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下辈子也一样。
我无法从他的眼睛里辨别出什么，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说，记得。
仿佛他露出了一个美丽到炫目的笑脸。
我不知道这如呓语一般的东西会不会让你厌烦，阁下，请原谅我，我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在我的脑海里，回忆也是不连贯的，每回想一次，我便仿佛又死了一次，但这是你的要求，我不能拒绝。
等我醒过来时，我看见了我的母亲，以及，镜子里的这张脸。这不是我，我没有这么温柔的淡绿色眼睛，没有这如同水仙一般美丽的容颜。我惊恐的望向母亲，这个教会我绝望的女人。
她淡淡的开口，再一次将我打入地狱:不要奇怪，他把自己的一切给了你，你拥有了他的财产和爵位，以及他的脸和眼睛。你现在是贵族了，孩子。你将以他，亚特比斯·纳查雷的身份活下去。当然我不是你的母亲，我只是一个见证这一切的女人。
我看着镜子，笑得流出了眼泪。真残酷啊，我将永远只能从镜子里看到我的爱人，却再也得不到哪怕一个拥抱。甚至，我还不能死去，我不能让他死去。我将面对着冰冷的镜子，带着这份罪孽活下去。
阁下，不知我的故事让你满意吗?亚特比斯·纳查雷伯爵微笑着说。
他转过头，对着一面装饰华美的水晶镜，用洁白的手指抚摸着脸颊，温柔的眼里透着爱意。一如希腊神话中美少年纳瑟斯。美丽的纳瑟斯终将被水中的幻影杀死。
身着黑装的先生站起来，欠了欠身:您把故事告诉了我，那么，大人，我将遵守诺言，一切如您所愿，我愿意见证这将要发生一切。
往外走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沉重的黑色门扉后，伯爵已经看不见了，只余一面巨大的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镜子，以及镜子里苍白瘦削的异瞳少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镜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