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庭深雨潇潇》阙寒

31、第31回

　　老太太寿辰当天，闻喜雨早早地拉了闻浩阳去寿安堂里向老太太贺了寿，并亲手奉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

　　闻浩阳亲手誊抄了十首比较有名的祝寿赋词，而闻喜雨早起去了大厨房，亲手蒸了一笼福寿糕给老太太，另外她又掏出一双布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刺绣不好，只纳了鞋底、缝了鞋面，斜面上的花纹是我让仙草替我绣的。”这是，闻浩阳便在一边说道：“料子是我帮着选的！”

　　老太太笑得眉眼弯弯，开心道：“都好，都好，最难得的是你们这份心意好，祖母我很喜欢。瞧咱们阳哥儿的字迹，工整方正、触笔有力，跟你姨父的字已有几分神似了！雨姐儿的针线多细密多平整，这样的鞋子才耐穿呢！”老太太看得爱不释手，又吩咐李嬷嬷道：“快帮我来试试，今儿我就穿雨姐儿做的鞋子了。”

　　见老太太是真的喜欢，闻喜雨也很开心，针线活儿虽然枯燥无味，但真正学会了却很实用，可以给这些关心她的人做些小物件。当下，闻喜雨拦住了李嬷嬷，亲自接过老太太手中的鞋子说道：“我来给老太太试试。”

　　李嬷嬷索性撩开手，在一旁凑趣道：“老太太您就让表姑娘尽尽孝心吧，先前表姑娘就找过我，又是问您的尺码，又是问您喜欢的颜色花样，可费了不少心思呢。”

　　这鞋子做完后，闻喜雨还特地找了一双老太太的旧鞋比对过，因此肯定合脚。老太太穿好了新鞋，在屋子里走了两圈，直赞道：“真是又好看又舒服，和我今儿的衣裳倒像是一套似的。”老太太今儿穿得是绣了五福捧寿图案的瑞紫色织锦缎袍，衣领袖口是大红色的滚边，而闻喜雨送上的鞋子恰好也是紫色的，和衣裳搭配起来很和谐。

　　一旁的李嬷嬷也不住地点头：“可不是么，看起来真真就是一套的，老太太您一会儿可得去前头好好显摆显摆。”

　　一屋子人都笑了，闻喜雨知道一会儿老太太便要忙着接应宾客了，便知趣地拉着闻浩阳告退。

　　知道闻喜雨姐弟俩走远了，老太太才语带可惜地说道：“多好的孩子，真是可惜了……”李嬷嬷以为老太太是在感慨闻喜雨姐弟的身世，便也跟着感慨道：“可不是么。”

　　老太太却一转话题，问道：“我吩咐你的事儿办妥了没有？老二媳妇那儿可得看紧了，别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闹了笑话。”

　　李嬷嬷一敛神：“都办妥了，那东西也准备好了，我安排了人专门给二太太添酒布菜。”

　　老太太放心地点点头，又拿起闻浩阳写的字仔细看了起来。

　　从巳时开始，所请的宾客们陆续到来，与于府关系相对较熟的人来得更早一些，女眷们便大太太请去老太太那里坐着，而男客则是给老太太贺过寿后边去了外院由于家的两位老爷作陪（为了给老太太过寿，于二老爷在前两日回了家）。

　　女人本就爱热闹，更何况今儿还是喜宴，因此众人吃着糕点，跟老太太唠两句吉祥话，说着说着便聊开了，从京城趣闻说到当季时兴的服装打扮，便有人凑趣夸了夸老太太今日的着装。闻喜雨虽然今日不能出席老太太的宴会，但老太太有心想在给位夫人面前抬举抬举她，便笑着说道：“我一把年纪了，京城流行啥不流行啥的也不大懂了，倒是我的侄孙女儿雨姐儿给我配的这身衣裳，还特地给我做了双鞋来配，别说，还真挺好看的。”

　　老寿星一出言，大家自然纷纷捧哏。于大老爷的上峰礼部尚书的夫人便很捧场地赞道：“早就听说老太太加来了两位娇客，您说的雨姐儿可是那位闻探花的嫡女？真真是好灵巧的心思。”

　　老太太点点头：“不错，正是她。闻探花当年凭一篇‘国策论’闻名于世，只可惜天妒英才，年纪轻轻便去了。好在他还留下一双儿女，如今就住在我们府上，都是孝顺知礼、聪敏灵巧的好孩子。”

　　另一年轻妇人颇感兴趣道：“这么好的孩子，老太太快让我们见见。”

　　大太太却解释道：“唉，是这俩孩子懂事。说自己带着孝，怕和老太太的喜事冲撞了，执意要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众人免不了又称赞了一番“懂事”、“孝顺”、“周全”之类的话，可突然一名身穿黄杉的中年妇人突兀地说道：“不是说还有一位娇客吗？听说是二太太的外甥女，想来也是不差的，不如喊她来让我们见见。”说话的是一位与二太太相熟的夫人，她便是在前两天得了二太太的授意。

　　话音刚落，便零星有几个其他的夫人也附和起来，说要见见这位温姑娘。这是一位穿着桃红衣裳的夫人却笑了：“你们可别闹了，老太太肯定舍不得。于家这两位娇客，一个14岁，另一个8岁，你们瞧瞧这年纪，恐怕是老太太准备留着当孙媳妇的。要是领出让咱们见了，被咱们抢回家怎么办？”说完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众人一寻思，于家大少爷于钧柏明年就要成年了，而于钧书今年差不多10岁，这两个姑娘看年纪和这俩少爷正相配呢，当下便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就是温婉柔和二太太商量好的计策：杨姨娘曾经说过大太太准备让闻喜雨当自己的二儿媳妇，那么温婉柔便利用这一点，散布谣言时把闻喜雨也捎带上。这样既增加可信度，又让大太太不好反驳。等二太太安排的人提出来后，二太太自己再当众证实一下此事，那么老太太为了脸面也不好再矢口否认了。

　　计划是很好，可关键是二太太此刻已无暇他顾了，她自从坐下来后总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好像随时就要栽倒一样。因此，二太太安排好的人唱完自己的戏后，却左等右等等不到二太太说话，正纳闷间，二太太身边的丫鬟惊呼了一声，说道：“二太太像是不太舒服，要不奴婢扶二太太回去休息吧。”

　　老太太早就妨着二太太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因此早早地就吩咐李嬷嬷安排丫鬟给二太太的茶里头下点“药”，到时候让她提前退场。那丫鬟事先将迷魂散藏在自己的指甲里，借着给二太太倒茶的机会偷偷下到茶里头，于是便有了二太太头晕这一出。

　　老太太当即“关切”地说道：“快扶老二媳妇回去，再去请个大夫来诊诊脉，记得到时候再来回报我知晓。”

　　等二太太被半搀半拖地带走后，老太太清咳了声，好笑地对着先前桃红衣裳的夫人说道：“这位太太说笑了吧，童养媳是穷人家过不下去了才有的把戏，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兴这样。咱们一块儿说说笑话倒没什么，可若是伤到了孩子们的名声，我可是一万个不答应的。更何况我们家大哥儿的亲事我已经有主意了，只是还没有下定呢不好声张，等正式订了亲再请各位来府上喝杯喜酒。”

　　众人只道是闹了个误会，说说笑笑囫囵过去了，可大太太心里却止不住的震惊：老太太这么一说可是把雨姐儿也说进去了，自己的心思老太太不可能没有察觉，难道老太太一直不愿意让雨姐儿当书哥儿的媳妇吗？

　　大太太很想立刻拉着老太太问个明白，可老太太却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大太太只得按捺住，一直等到宾客都散了后，才寻到了何老太太独处的机会，直接问道：“老太太，我一直想让雨姐儿当我的二媳妇，您难道不愿意吗？”

　　老太太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你的意思我也能看出来，雨姐儿是个好孩子，我也很喜欢，可若是让她当书哥儿媳妇，我的回答只有一个：我不同意。”

　　“为什么？”大太太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虽然心里有过猜想，但她还是不敢相信老太太居然会说出“不同意”来，于是她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问道：“为什么不同意？雨姐儿这孩子又孝顺又乖巧，您也不止一次地说过很喜欢她。是因为她的身世吗？可是又不用她做长媳，做个小儿媳妇还需要顾虑这些吗？您为什么就是不同意呢？”

　　看着眼前和自己亲如母女的大儿媳妇此刻充满困惑、失望地看向自己，老太太有些难过地闭了闭眼，等她再睁开后，眼中冷静到让人有些发冷，她缓缓地说道：“因为你！因为你，我才不允许让雨姐儿做书哥儿媳妇。还记得我们给柏哥儿选媳妇是为了什么吗？选了芙姐儿，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愧疚，更因为芙姐儿的家世，她的父兄都在朝为官，许学士更是皇上看中的人，前途不可限量。咱们家什么都好，就是人丁单薄。我的娘家日渐衰微，你的娘家更不顶用，咱们家就只有你相公顶着，他太累太难了，你想想他在礼部侍郎这个位子上坐了多久了？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没能再上迁一步？可若是柏哥儿娶了芙姐儿，便能得到岳家的助力，他将来的官路能走得更快更稳，咱们于家也能更进一步。”

　　大太太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说起了芙姐儿，困惑道：“这与雨姐儿有什么关系？雨姐儿性子好，将来肯定能和芙姐儿处的好。”

　　老太太摇摇头，接着说道：“是吗？芙姐儿作为长媳，一边看着自己的父兄如此拉拔我们于家，另一边却看着她的婆婆你，更偏心雨姐儿这个二儿媳妇，那么芙姐儿心里会怎么想？长此以往，她的心里能没有怨言吗？雨姐儿的性子再好，可看着处处都压自己一头的长嫂，她的心里难道不会不舒服吗？你可别弄错了，到那时候，芙姐儿和雨姐儿可就不是姐妹了，而是妯娌，妯娌之间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看着大太太回过味来，若有所思的样子，老太太语重心长道：“人心不齐就会家宅不宁，这可是大忌，咱们家人丁本就单薄，一点也经不起这样的风险，你懂吗？”

　　于大太太内心里认同老太太的话，可情感上还是无法接受。雨姐儿已经没了父母，若是嫁到别的人家，很可能会被婆家欺负，只有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才能放心。大太太带着一丝希望地反驳道：“不会的，老太太！我不会偏心的，一定会将芙姐儿和雨姐儿看得一样重，芙姐儿不会有怨言的。雨姐儿心地善良，她也不会嫉妒芙姐儿的。您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老太太一直很看重大太太，甚至早早地将管家的权利交了出去，不仅仅因为于大老爷是她嫡亲的儿子，大太太便是她嫡亲的儿媳，更因为她认为大太太是一个能以于家大局为重的合格的当家主母。可眼前的她，却为了自己的娘家而将于家的前途抛诸脑后，老太太眼里透着深深的失望，无力地说道：“你只是嘴上如此说而已。雨姐儿是你亲姐姐的女儿，身世凄苦，又会由你亲自抚养长大，你对她会比自己对亲生女儿还多几分怜惜。你的心从一开始便是歪的，将来芙姐儿又如何与她相比？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再说了。”

　　“老太太！”于大太太见老太太转身便要走，忍不住惊呼道。

　　老太太缓缓转过身，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记住，你是于家的当家主母，于家的利益才是你第一个要考虑的。否则，你就不配做我于家妇！”说完，无论大太太怎么呼喊，老太太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太太居然说自己不配做……于家妇？大太太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太太远去的背影，多少年，她们俩如亲母女搬相扶相持地一路走来，可如今真的就要走向决裂了吗？

　　于大太太心里一凉，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