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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番外一 泰山祭 ...

  •   冥界之地,万载无光,是魂之归处,亦是轮回之始。
      那是个无光无风的寂静之地,她曾见过世间妍丽,听过风鸟清唱,却在此间万载隔绝,这心已麻木了很久,冥界安静的连时光的流逝,都感觉不到。

      身子深深陷入在柔软的锦织塌上,素纱衣襟半开着,露出白皙的双肩和一双洁白无瑕的小脚,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淡紫色的纱帐,暮色苍茫。慵懒的眯起眼,眉眼间流转着散不去的忧愁,一头乌发如云铺散着,情不自禁的微叹了口气,这回又不知又睡了多久。

      情绪的将脸在云被上蹭了蹭,不适的动了动,身下的圆形卧榻冰冷坚硬,即使那繁复华美的云罗,铺于身下,也总觉得柔软却也单薄。抿了抿嘴,不打算起身唤人,继续趴在卧榻上,透过层层飘逸的帐幔,她环视了一眼,整个房间无门无顶,因隐力,一事一物都呈颠倒状。

      房间大的让人发慌,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四周的墙壁全是白色石砖雕砌而成,红宝石雕成的桃花在白石之间妖艳的绽放。屋子的左边有一个屏风,隐约可见书案上放着一张琴,琴只露出个琴头,但还是可以看出来颜色黑暗陈旧。
      转过头,可以看见旁边放着一张梳妆台,上面摆着一面菱花铜镜 和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盒子外面放着梳篦、焉支。书案的右边,是一排排大大的落地窗户,围屋而立,精致的雕工美轮美奂。窗边的瓷盆中,栽满了姹紫嫣红的奇花,正是争艳时节。
      可惜如此用心的布置,也打动不了她那颗哀莫的心,感叹道:还不如一直睡下去,权当此生不过是场梦……

      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她赖了一会,才起身梳妆,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际,随意从玲琅满目的珠钗中挑了一支莲花簪插于发间,选了一袭粉色的衣裙,腰间配着同样颜色的流苏,额前的刘海随意飘散,玉步款款走出房间。

      抬头一望,只见头顶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整片天都要坠下来了,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她心中暗暗感叹:如今这世道不太平,战火连年的,昨日人与神打,今日神与魔打,弄得苍茫大地上,鲜红遍野、白骨成堆,冥界之内也是冤魂不散……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哼,净是空话!

      独居在这泰山之巅玉顶峰上,煞是无趣,她漫无目的的出了门,余光瞥了眼门口的石碑,碑上赫然写着四字:五岳独尊。
      心下越发觉得无聊,她面无表情的往山下走去,泰山是五岳独尊的东岳,其神以“大帝”称之,是神灵界的王,却没人见过那位传闻中的大帝,连她也没见过。
      此刻脚下的这方土地,就是让六界都闻之色变的的冥界。而她,不过是个犯了错,被贬落在此的囚徒。

      低垂眼睑,看着脚下荒凉的山路,她微微皱眉,不经想起以前住的地方,那里到处开满鲜花的芬芳,一年四季从不凋谢,不像这里,既没有明媚的阳光,也没有交替的四季,有的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寸草不生……
      她心有不甘,被母亲褫夺了仙身,见不得阳光……可恨,也不知究竟要被囚在这到几时!

      推开篙里山的山门,寻着气息,她在后院看见一个弯腰驼背,蹲在地上,似在挖什么宝贝。不经莞尔,好奇之下走过去一瞧,原来是在挖酒啊!

      梁父拂了拂酒身上的土,知道她是她来,抬起笑脸,略带兴奋的对她道:来的巧,正是时候。
      她也笑了笑,随梁父入了亭坐下,接下递来的酒杯,不客气的饮了一大口,脸上神情微妙起来。
      梁父期待的看着她,小声的问道:如何?

      她眉眼带笑,举杯欢喜道:好酒!
      梁父听了心花怒放,颇为骄傲的说道:那是,这可是我埋了几十万年的珍品,一般人可喝不到!
      闻言,她暗笑这鬼地方就他二人相邻为伴,可不是没有其他人嘛。

      似是知她心中所想,梁父也饮了一杯,看着她勾唇,微笑道:天地初开时,就有了这冥界,原本就我一人守在此,还不容易来了个你,想着总算能有个作伴聊天,你倒好,成天窝在那玉顶峰上睡大觉,真真是辜负了这如花般的大好年华!

      她不以为然的勾唇,叹气道:大好年华…我都已忘了今夕是何年,再美的岁月于我,也只不剩蹉跎了吧。

      梁父眯着看着着她,若有所思,见状,她转移话题,举了举酒杯问道:这酒,可有名?
      梁父低眉浅笑,娇嗔起来:酒就是酒,好喝就行,取什么名!

      她吸了口气,出神的望着那坛酒,回味着口腔内的余香,脸上挂着难言的哀愁,呢喃道:醉生梦死,如何?
      梁父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醉生梦死……呵,有点意思。

      她嘴角微扬,自顾自的斟了一杯又一杯,梁父静静的看着,见她年纪轻轻就满腹心事,愁容满面的,于心不忍,终开口劝道:好酒有的是,如你这般饮法,不是糟蹋了嘛。

      她有些微熏然,望着他嘴角的弧度更显,晃荡着杯中,星眸璀璨,带着难掩的伤感,调侃道:何以解忧,唯有醉生梦死。

      梁父不经回忆起初见她时的场景,她在十八层地狱内力战众阴魂,爬到篙里山时,已是精疲力尽,她仰躺在枫叶林中,十指染满鲜红,双目无神的半睁着,看着天空,一身白衣仙裙,血迹斑斑,触目惊心,让他至今难忘。将她救下后,便将她安置在了玉顶峰上,她终日不言不语,只窝着闷头睡觉,一睡下就是五十年,唉,许是累坏了吧。

      从亭子里,可以望见奈何桥边有块巨大的青石,她微皱起眉头,指着那块石头,问道:那块大石,有何妙用吗?

      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梁父望去,微微一笑款款道:此石名唤三生石,当年女娲抟土造人时,造一人就取一粒沙作计,终而成一硕石,女娲将其立于西天灵河畔,因其受日月精华,渐通灵性。
      几载春秋,该石直插云霄,顶于天洞,似有破天而出之意,此石吸收日月精华之后,头重脚轻,直立不倒,大可顶天,长相奇幻,竟生出两条神纹,将石隔成三段,纵有吞噬天、地、人三界之意。女娲急施魄灵符,封住该石,心想自造人后,独缺姻缘轮回神位,便封它为三生石,赐它法力三生诀,将其三段命名为前世、今生、来世,并在其身添一笔姻缘线,从今生一直延续到来世。为更好地约束其魔性,女娲思虑再三,最终将其放于鬼门关忘川河边,掌管三世姻缘轮回。

      她迷迷糊糊的看着那石头,嘲讽道:三世姻缘轮回,姻缘也需轮回吗?
      梁父神情自若,语带温婉的说道:杀人如麻者为爱柔软,啖鬼食魂者为爱慈悲,修行得道者为爱尽失自我,足见真爱力量之伟大。

      爱,哼,这个字于她而言太过陌生,她的嘴角不由勾勒出不置可否的笑意。

      她终日无所事事,四处游荡,一日,坐在忘川河畔,低头望着身边幽幽流淌的河水,听着耳边的凄凄阴风,任由迷雾一阵阵从眼前飘过,除了落寞,难道此生只有忧愁伴她终老吗?
      她依稀还记得,幼年被母亲第一次领着,去见“他”时的场景………“他”是她的父亲,也是一棵树,一棵心在跳动的树。
      她幼小的身子,一动不动的站在望不到首尾的树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也是她第一次深切体会到自己的渺小。

      母亲告诉她,这就是她的父亲,她那时还太小,根本理解不了这话的意思,愣了半天,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那棵发出“咚咚咚”声响的怪树,天真的问母亲,他能抱抱我吗?
      母亲长而卷翘的睫毛颤了颤,轻声回道:不能
      她又问:那他能陪我说话吗?
      母亲的眼眶红了,迟疑了一会儿,对她呢喃道:不能
      她不高兴的板下了小脸,抱怨道:那他能为我做什么呢?

      母亲神情郑重的低下头,对她道:你要的,他都能给你,除了爱。
      她那时还不懂什么叫爱,但从母亲古井无波的双眸中,似乎知道“爱”,是某件很有价值的东西,内心深处莫名对它产生了好奇。

      收回思绪,她沮丧的低下头,无聊的捡起一颗石子,扔进忘川河中,绿水本无忧,确因风皱面。难道她的余生要靠追忆往昔度过?!
      万物的道都是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的,有人生而为凡,有人天生神圣,天生神圣虽然让人羡慕,但是也是一种限制。比如她,是天生的灵胎,因天地愿力而生,秉承着天地的旨意,确也被这天地桎梏住,若想打破加注在身上的桎梏,恐比旁人更难。

      正当她神思游走时,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她惊的瞪大了眼睛,抬头望向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魂魄!
      那魂魄竟是一少年,少年剑眉星目,长得颇为俊朗,乌黑深邃的眼眸也正充满戒备的看着她,身材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穿着一副玄晶铠甲,脸上浮现写许茫然的神情。

      那少年也知此刻自己,许是魂魄离体,他一路坐船摆渡来了此,路上不见半个人,心中不安,好不容易待到浓雾散去,遇见个人想问路,却不知对方是人还是鬼,心下不由的警戒起来。

      她直愣愣的看着少年,少年也皱着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两人仅相隔一步,却对视了许久。
      还是少年先打破了僵局,他直着背脊,走上前,低头对她问道:此处何地?

      她眨了眨眼睛,只冷漠的回了一句:幽冥地狱!
      那男子听了,脸色一变,似难以接受的喃喃自语:我死了?

      每个来这里的人,都不愿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这场景她司空见惯,神情淡漠的看了看他,瞧他年纪轻轻,又这一身戎装,估计是在战场上不小心被杀的哪方将士吧,不以为然的说了声:嗯,死了。

      那少年颇为不甘,语带激动道:不,我还不能死!
      她一听,觉得好笑,站起来,斜眼横眉冷对他训道:你不能死,哼,那谁是该死的?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黄泉路上无老少,你认命吧!

      少年神情暗淡的低下头,喃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天下未定,壮志未酬,我只是心有不甘!
      她瞥了眼少年,暗想他这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淡淡的说道:如今这世道,纷争不断,岂是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劝你莫要多想,过了那奈何桥,饮下孟婆汤,早些投胎去吧。

      少年忽然抬起头,那张粉嫩白皙,看着尚有些稚气的脸庞上,双目炯炯有神,他态度坚决的对她说道:不,我应该还没死,我父亲曾为我批过命,说我命长着呢,而且我记得,我是在混战时中了敌人的暗箭,当不至于如此轻易丧命。

      她神情冷漠的又捡起一粒石子,“扑通”一声,丢入河里,愣愣的望着河水发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少年略略沉吟,放低僵硬的身段,对她小声讯问道:你是谁…为何也会在此?

      看着渐渐湍急的河水,她目不斜视的说道:和你一样,不过一缕孤魂。

      少年眉目低转,闪过一丝同情心,柔声道:那,你能带我去见这里的主事者吗?
      她长舒了一口气,偏头看了看他,懒洋洋道:呵,我若帮了你,你如何谢我。

      少年愁眉思索了一会儿,为难道:你想要什么?
      她嘴角上扬,转身注视着那张菱角分明的俊脸,玩味道:随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奈何桥,入了森罗殿,发现梁父端坐其上,似早就在等他们。
      看着阶下的并肩站着的两个人,梁父抿嘴一笑,慵懒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殿内,道:生魂不该来此。

      少年心中暗喜,果然自己还没死,道:那请放我回去。
      梁父从案上拿起一支笔,抚了抚笔尖的鬃毛,笑盈盈的把玩着,听不出语调的声音,对少年道:冥界,从来没有放生魂还阳的先例,我做不了主。

      她心生起疑,想着梁父不是冥界之主吗?怎么会做不得主,莫不是他故意想为难这小子?

      少年听后脸色暗了下去,却不死心的追问道:那谁人能做主?
      梁父顽皮的撅了撅嘴,目光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她,她明显一愣,一脸疑惑的伸手指向自己,惊呼道:我?
      梁父笑眯眯的点点头,少年期盼的目光转向她。

      她被注视的有些不自在,便让那少年去外面等着,殿内再无旁人,梁父缓缓踱步走下台阶,她立刻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道:我不过…是被囚禁在这里的犯人,如何能做的了你们冥界的主?再说你不是冥界之主吗?

      梁父融融一笑,温声对她道:我不是天选之人,你才是。
      她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两只小手不自觉的揉捏着两侧的裙摆,见她如此不安,梁父瞥了眼殿外的身影,不由调侃道:喜欢他了?

      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摇着头,嗔道:怎么可能,我与他不过只此一面,寥寥数语罢了。
      梁父眉眼笑弯弯,对她温柔道:足矣。

      她鄙夷的瞅着梁父,觉得这老头神神叨叨,暗想,莫不是在这呆久了,给关疯了吧!

      三生石前,少年仰着脖子正在端详,见状,她下意识的咬了咬唇,轻轻走到他身边,道:此乃三生石,女娲所留,掌三生姻缘。

      少年出神的凝望着那块石头,眼中饱含着不为人知的情愫,呢喃了一声:我知道。

      气氛有些安静,她忽然想问问他,道:你…你在阳间有何未了心愿,如此执意回去?
      少年收回仰视的目光,侧头看了眼她,低声道:生逢乱世,好男儿理当征战天下,抛头颅洒热血,可叹满腔壮志未酬,我如何甘心赴死。

      扯了扯嘴角,她难以认同他的话,道:征战天下,无非为名为利,乱刀、马蹄之下,你可知踏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少年沉默了,许久,他才语气深重的说道:战争确实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性命或流血都无法避免,当今时局混乱,战乱频频,皆因五族不合,唯有以战止战,尽快选出德才兼备者来主持大局。
      她心中有些微漾,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确有大志。

      少年继续慷慨的陈诉道:我上战场就是为了平定战乱,待到战火平息,五族之内选出德才兼备者,制定公正的律法,世间将再无战争,生灵也不必饱受流离失所之苦,得享太平。
      他说的动容,她亦被他这份情真意切所感染,情不自禁的喃喃起:太平盛世…这世间真的会太平吗?

      少年坚定的目光看向她,说道:会有的,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她回望瞬间,正对上他目光如炬的双眸,一刹那的晃了心神,她急忙移开脸去,却湿润了眼眶,不知是因那一腔热血还是因为他。

      她转身回森罗殿,只对身后的人留下一句:在这等我。
      少年修长的身姿立在三生石前,深邃的目光,一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早已泛起涟漪。她很美,美的通透,美的让人想伸出手,去触碰她苍白的脸庞,去轻抚她暗淡的双眸。
      少年心想,她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可惜如此早逝,真是天妒红颜。

      他如约在三生石前等她,心下忽感一阵不安,抬眼望去,只见天空上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随着这响声,一瞬间周围尘土漫天,风沙迷了眼,叫人看不清方向。
      随后一阵让人听了心惊肉跳的炸雷,照亮了整个冥界,那声响震得人耳朵发麻,他眯着眼只能看见锯齿形的电光,接二连三的击向那座最高的山峰,共三道,他大惊失色,诧异道:是天雷!

      半刻之后,她带着一身伤回来了,脸色惨白,走路也有些踉跄,少年深深被震撼了,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眼中夹杂着心疼,想上前伸手想搀她,却被她躲开了。
      他心中越发内疚,关切的问道:你…方才的天雷…
      她不耐烦的打断他未完的话,道:随我来,送你还阳。

      因受了三道天雷,她疼的直咬后槽牙,走的有点慢,额头冒出些许冷汗。梁父说她已经过十八道炼狱的磨练,走过刀山,趟过火海,只需再挨上三道受封的天雷,即可成为冥界之主。
      方才泰山之巅,那三道天雷,她生生的用魂魄去挨,挨不过灰飞烟灭,挨过了,便可得天地亲封。忍着撕心裂肺之疼,她承了天意,从今往后,便是这冥界之主,主治死生,掌管世间所有魂魄。

      母亲曾说过,她生来便是王,原以为是说她将来会成为神洲之王,没成想,竟是这冥界之王。命运实在弄人………

      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无言,来到了二道门前,一盏点着明灯,一盏点这着暗灯,她说道:若要返魂阳间,就要走这明灯路。

      他点头应允,随她一道儿踏上了明灯路,到了还魂崖,崖边有一座桥,桥上有4尊护桥神兽,坐落两边,界碑石上写着金银桥,还魂崖的那一边,阳光是那么的温暖,可惜她没有仙身,见不得光,只能送他到此。

      她依依的转过身,深深的望向他,两人相视无言,唯有眉眼间那默默的情愫散开流淌、回旋……她哽咽了一下,变出一只碗,将酒满上,故作轻松的对他笑道:喝了这碗酒,上了桥别回头,就能回到阳间。

      少年低头望着盈透的酒水,低声问道:这是什么酒?
      她淡淡一笑,道:此酒名曰,醉生梦死,我在其中加了一勺忘川水,你若饮下,便不会记得阴间发生的种种。
      犹豫了一下,他伸出手接过,一直低垂着眼睑望着那杯酒,迟迟未动…………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泪花不自觉的在她眼中打起了转,脑中想起受封前梁父的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唯爱能解。

      她暗笑自己,就这样轻易的,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急着还阳的男子。
      少年抬起头时,她才发现原来他也红了眼眶,哽咽着喉头,对她真诚道:这份情,我无以回报,愿留下一窍精魂,赠你,权当留念。

      她起先微感惊讶,一窍精魂……转变又想,如此也好,至少能有个念想,便施法从他脑中抽走了一根。

      看着手中那缕精魂,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银光,她心下一惊,暗暗想着:能有如此般通透的精魂,必是天生的仙胎,而且修为不浅。
      少年端着酒碗,又深深的望了她许久,才抬头缓缓饮下,然后目不斜视的踏脚走上桥,她站在桥的一端,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都说离别苦,她今日也算是尝到这苦了。

      步行至桥中时,少年忽然转头,对着她张了张口,说了两个字。可惜那日桥上起了大雾,她听不到,又不会读唇语,所以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待迷雾散去,桥上早已人去楼空,她的脸上难掩失落。
      梁父估摸着她送人,送的差不多了,便出门来寻她,身后跟了两名鬼差,一人手上端着红衣金色锦袍,一人盘中放着顶金镶宝钿花鸾皇冠。老远看见她耷拉着脑袋,傻站在还魂桥头,心里明了,梁父眉眼带笑,上前道:既然舍不得,何不干脆将他留下。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空空的桥,感慨道:人家仙寿未尽,心愿未了,我何故强留呢!

      瞥见她手中的精魂,梁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她又伤感的说道:我的将来,恐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冥界内度过了,而他的将来,定是一片光明,我俩是没有结果的。

      梁父嘴角扬起,看着她,揶揄道:是嘛?若你真如此洒脱,又何以抽走了他的情丝?

      一下被戳中心事,她急忙辩驳道:这是他自愿留下的,非我故意为之。
      梁父才不信她那套说辞,继续调侃道:那小子没了这根情丝,纵然是天仙绝色站在他面前,怕也不知情爱为何物了。

      她暗暗得意,勾唇浅笑,心中嘀咕着: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梁父无奈的摇摇头,宠溺道:你啊你,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坏丫头。

      她眉眼弯弯,也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梁父收敛了笑意,对她道:回去吧,举行完泰山祭,你也该去历天地六劫了。
      瞬间她脸上的笑意凝固,是啊,除了三道天雷之外,她尚需历满六劫,方得永生。呵,这代价真不小。

      梁父担忧的看着她,意味深长的问道:怎么,后悔了,觉得…不值得。
      她的目光投向那早已无人的桥上,似乎那里还有他的气息,泪光闪闪的凝望着,淡淡说道: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我心甘情愿。

      梁父皱着眉,微微点头,如此便好,每一场劫难,都需历劫者心甘情愿才行。
      她驻足了片刻,就是随梁父原路返回,行至若水河畔时,突然停下脚步,她在河边蹲下身子,伸手从忘川河中舀了一把河水,喝下。

      见状,梁父不解,皱眉问她道:何必如此。
      她擦了擦嘴角,从容起身,决绝答道:既然无缘,何须记着。
      说罢,抽出自己一缕精魄,又从怀着将那一缕取出,揉在一起,只见原本一红一白的两根,被拧在一起,成了一根。眉目肃然的交到了梁父手中,她笑道:饮了忘川水,今日之事我将永不记起,此物请你替我保管吧。

      梁父看了看她,既然如此,他便只好轻叹着接过收下。
      她笑着含下泪,眼里的人影慢慢淡去,眸子如初生婴儿般清彻。

      那些爱过的人,那些无法放下的事,那些滚滚红尘中数不清的悲欢离合,都会随着忘川水的缓缓入喉,永远凝固于走在奈何桥上那欲言又止,充盈泪水的黯然回眸间,化做缥缈云烟,淡然散去。

      —————
      泰山祭后,梁父将合二为一的精魂魄,变成了一颗种子,埋在了玉顶峰的土壤之中,一年又一年,一日复一日,那颗种子慢慢发芽了。
      一聚一离别,百年之后,它受万灵滋养,故生灵智,却只为玉顶峰上的主人绽放。

      那花的枝茎和花朵,晶莹剔透的状态,有若水晶状的烟斗,花朵微微下垂,她十分喜爱,为它取名水晶兰,并将第一朵花摘下,细心收藏,直到花的主人遇见了今生最重要的人,将花赠给了他。

      梁父深悟,世界万物都由道而生,一切实物皆在刹那间迁流变异,无一可以常住不变的,他们都只是遵循着道韵流转。解落三千叶,那是风的道也是叶的道。
       ————————

      万万年后,她破冰而出,与墨渊历经考验,终得圆满。
      两人定下婚期,挑了个黄道吉日,在义兄折颜的陪同下,墨渊率十五名弟子亲赴冥界下聘,走过黄泉,路过忘川河,行过奈何桥,看着三生石,里在石前,墨渊不禁陷入沉思。

      冥界他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如此近的端详这块三生石,石身上的字鲜红如血,最上面刻着四个大字“早登彼岸”。
      这石上以前没有字吧,他被自己脑中这个忽闪出来的话吓了一跳,此情此景,心底又油然而生一种似曾相识的场景……就好像他曾经也站在过这里,这样…瞻仰过这块石头。

      弟子们都是第一次来冥界,既好奇又心生敬畏,看着三生石,七嘴八舌起来,二弟子长衫仰着脖子,赞叹道:这就是冥界的三生石啊,传闻中记载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厉害,这块可比天宫那块要高,要大的多啊!
       大弟子叠风也敬仰的看着,点头赞同道:的确是百闻不如一见!

      得知他们来了,梁父笑盈盈的从森罗殿内走了出来,边走还边念道: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来生她是谁,饮汤便忘三生事。
      众人立马抬手作揖,向他弯腰行礼,梁父含笑点头受礼,又和墨渊简单行了礼。

      扫了眼他们身后抬来的大红箱子,一口口的大箱子排成两行,把奈何桥都给堵了,梁父莞尔,对墨渊调侃道:哟,够下血本的! 折颜笑着挑了挑眉,看向墨渊。
      墨渊低眉浅笑,心中略带疑惑的问道:这石头上的字………
      梁父皎洁的笑了笑,神情颇为自豪指着那几个字,说道:我闲来无事写的,如何,还行吧!

      墨渊愣了愣,若有所思的颔首,弟子们由鬼差陪同,去安放、交接那些聘礼。
      折颜和墨渊随梁父入了后院,发现她正悠闲的躺在塌椅上,手上还拿着把五颜六色的扇子,翘着二郎腿,正喝着小酒,好不惬意!

      三人相视一笑,她见来人是墨渊,立刻收敛,嬉皮笑脸的上前迎接,拉着墨渊又摸又抱,闹的他老脸都红了。
      折颜对这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习以为常,他倒是对桌上那把扇子很感兴趣,梁父挖了两坛子好酒出来,要与他们庆贺。

      美酒入喉,沁人心脾的同时,那似曾相似的感觉再次涌上墨渊的心头,他怔愣的望着那酒,问道:这是什么酒?
      梁父不明所以,简单答道:此酒名曰醉生梦死,乃我所酿,在地下埋了二三十万年喽!

      酒逢知己千杯少,原本遇上会酿酒的老前辈,折颜是最高兴,话最多那个,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只顾拿着扇子研究。
      听了那酒名,墨渊心头不由一阵颤栗,喃喃起来:我好像曾喝过……
      梁父惊呼:怎么可能,我万万年来,也就取出过一坛,还被这丫头拿了去。

      她也惊奇的看着墨渊,疑惑道:你在何处喝到的,该不会记错了吧?

      忽然“啪”的一声,大家皆是一惊,转头望去,只见折颜气呼呼的把那扇子往桌子一拍,瞪圆了那双凤目,对她道:这是我的毛!
      她一头雾水的看着眼前这只,炸了毛的老凤凰,茫然的“啊”了一声。

      然后,墨渊很是无奈的和梁父对饮,不时看着院子里,两个加起来,快上百万岁的大小孩人,你追我跑。

      她绕着院子拼命跑,折颜就在她后追着喊:好啊,这么多年,可算让我找到了,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臭小子!
      她很是心虚的回道:小气鬼,不就拔了你几根毛嘛!

      最终在墨渊的调停下,折颜多年的“积怨”被梁父用几坛三十万年的佳酿化解了。

      众人需在日落前离开,她依偎着墨渊的臂膀,亲自送他,看着前边大步流星,还有些气的折颜,她心虚的小声道:这老凤凰,该不会,不借桃林给我们办婚礼吧?

      墨渊抿嘴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不至于,折颜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她一听,立刻反驳道:得了吧,拔他几根毛,他都能记那么久,这老家伙分明就是小心眼!

      折颜走在前面,听见后气不打一出来,转过头对她道:你才是有胆做,没胆认的鼠辈呢!

      敢在冥界挑衅她,她顿时来气,撩起衣袖,打断今日要再教训下这老东西。见两人又要闹,墨渊忙把她拉回身边安抚,又朝折颜使了个眼色,折颜只好兴讪讪的先走一步,口中还不忘念念有词,说道:重色轻友、重色轻友啊。

      待折颜走后,沉默了许久,墨渊转头看向她,深邃的眼眸攒动着幽暗的火苗,柔声对她道:忘川河畔,三生石前,我们可曾见过!
      她看着他,被那熟悉又陌生的目光盯的心跳快了几拍,呢喃了一声:该是见过的。

      他温柔牵起她的双手,含情脉脉的彼此凝望,在她那魔力四射的眼眸里,得见她藏匿的风情,轻狂如歌。她亦在他那流光溢彩的眸中,被含蕴的痴情,浸润着心灵。

      他笑了,笑容明媚如初——

      那年,岁月青葱,与你相遇,我懵懂忧郁,你心事沉沉,我从你的眼神里读出一种难言的忧伤,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你要活在我的生命里,一辈子。也将成为我生命里一份永远眷恋的回忆!

      她也笑了——
      谁,于花雨之季轻轻踏步而来,捎一份甜蜜暖心,酝一场心事阑珊,诉一场衷肠别聚,留一份相思小叙,撷一段岁月回忆,留一段记忆重生。
      两两相忘,依然微笑在,难言心田蜜滋味,唯有双唇柔缠绵。

      情之所钟者,不惧生,不惧死,不惧分离,世间万物,唯情不死,唯爱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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