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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4.夜谈 ...

  •   商景猝不及防的被凌云端眼中尖锐的质问刺透,连呼吸都短促的颤抖了一下。

      但只瞬间,他便已将方才泄露出的情绪隐藏好,不动神色的偏过头去,专注于手中的针线。

      凌云端死死盯着商景专心而镇静的侧颜,他脸上的线条冷硬而干脆,像块顽石,近乎执拗地抵抗着凌云端所有窥测真相的欲望。

      凌云端被他顽固不化的态度激起了一腔火气,恨不得拿斧子劈开他的脑袋,掘出所有让他讳莫如深,遮遮掩掩的真相。

      但最后凌云端只是深深呼出一口气,无奈而悲壮的压下怒火,在心中咬牙切齿的告诉自已要冷静。

      “噼啪”一声,灯火跳跃着爆响,连带屋里的光影都跟着晃动起来。

      凌云端在变幻不定的灯影里轻声又问:“我们学校为什么突然出现了那些......秽畜还有秽鬼?”

      商景飞快的瞄了他一眼,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文淡定:“许多年前,你们学校原是一处乱葬岗,众多曝于荒野的无主之魂徘徊不去,阴秽之气极重。年月日久,鬼道感应鬼气而生,每逢天地阳尽阴生之时,鬼道自秽塔延伸而出,秽气便大肆泄露。你先前所经历的百鬼夜行也是如此。”

      凌云端听完他似是而非的解释,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他以前是没心没肺惯了,但也绝不是死到临头还脑子空空的傻瓜,商景言语中的避重就轻他岂会听不出来:“这么说,我们学校还真是个是非之地?世界之大,乱葬岗岂在少数,如果个个都像我们学校这样,那这世道可真是不太平啊。”

      商景对他的讥刺没有半分反应,手上的银针平稳的在他肩上穿来穿去,留下一排整齐而诡异的针脚。

      四周静默无声,凌云端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而商景却淡然道:“从来都没有所谓平静的世界,诸神创造这世界,就是使它成为战场。”

      凌云端神思一凛,本能般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他有些不安的抬头望了一下商景,商景半垂着眼俯瞰他,有某种东西沉甸甸的坠在他心头。

      “不要害怕。”商景在他千疮百孔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安抚,又像是叹息。

      凌云端紧紧的抿起唇,摇头:“我什么都不怕,”自我安慰般,他又重复了一句:“我什么都不怕。”

      凌云端言语中的不甘和愤怒似乎烧到了商景心里,他眉头深深蹙起,薄唇抿成一道锋锐严肃的线,又狠厉,又孤独。

      “是的,你无须害怕。”他望向黑夜某处,眼神如冰,语气却轻缓平和:“天地人鬼,生死轮回,尽是枷锁囚笼,你不要理会,只需遵从本心,想如何便如何。”

      凌云端悚然一惊,不料这个温和内敛的人竟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辞,忍不住回头,商景一身黑衣,隐匿在昬蒙的光影中,宛如一座亘古的神像,阴郁而不祥。

      凌云端眉头一跳,像是有根针轻轻地在他心上刺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悲凉和哀恸无法阻抑的溢了出来,缓慢而又盛大。

      “你别伤心。”凌云端忽然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商景的手,他的手冷如寒冰,丝毫没有活人温度。

      凌云端被这意料之外的寒意激得一个冷颤,蓦地意识到自已此刻的莫名其妙,迅速的扔了对方的手,仰头对商景尴尬地笑了笑。

      但是他赔的笑刚到半路就生生被堵了回来——商景俯身望着他,眼中镌刻着某种深刻而沉重的表情,被恒久的时光万般淬炼,重若千钧,只是骤不及防的惊鸿一瞥,就让他惊心动魄的几乎喘不上气来。

      但那表情来得快去的也快,商景在微光中笑了一下,眼神温柔而沉静,就好像方才那刻骨铭心的感情只是一个昬蒙不清的幻觉。

      “好了。”商景俯首在他肩上,轻轻的咬断那根银线,随后并指在他伤口点了一下,密密麻麻的针脚悄然隐没,他沉重滞涩的双肩立时轻松起来。

      “啊?”凌云端回过神来,动了动手臂,一切完好如初:“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商景低头归整着针线,动作熟练万分。

      凌云端抱着自已失而复得的手臂,打量着商景,若有所思:“前些日子有人寄给我一瓶特别臭的黑色液体。”凌云端斟酌着词句:“而后我就被许多鬼怪围困在宿舍里,差点就交代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在回忆前天中饭吃的什么:“后来我听方贺说危急关头有个神秘人出现,救了我们一命。”

      商景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凌云端。

      凌云端装作活动肩臂的样子,若无其事的转开眼,不以为意的接着道:“你当时留下的那件衣服我好好的收着呢,希望有机会物归原主,顺便也要好好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商景沉默。

      四野阒寂。

      就在凌云端绷不住想要转头去看他的反应时,商景终于开了口:“你无需道谢。那日我有事耽搁,晚到一步,累你受伤,很是自责。”

      凌云端似笑非笑的转脸看他:“你救我一命,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自责什么?”

      商景将锦盒放在一边,长叹一声:“你无须如此煞费苦心的套话,有些事情等时间一到,我自然会告诉你。”

      言下之意若时间不到,套话也没用。

      凌云端张着嘴瞪他半天,气结:“不是,我都差点被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给做成菜了,你还跟我说时间到不到的问题?什么时候才算是时间到了?等我轮回个十世八世的,再顺手修个仙?这些事桩桩件件都与我有关,我为什么没有权力知道?”

      商景默然,只是伸出手虚虚的在他肩上扶了一把,凌云端这才注意到自已半边身子已悬在床边。他挥手拒绝了商景的好意,索性翻身从床上跳下了地。

      霎时间,仿佛有柄大锤重重的砸在他面门上,他眼前一黑,只觉胸腔里心脏的位置瞬间空了,有冷风不住的倒灌而入。

      “云端!云端!”恍惚中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大声疾呼,那声音里灌满了风,呼啦啦的从他身体里涤荡而过,什么都没留下。

      此刻,他的意识好像被包裹在一片空白旷荡的虚空中,孤魂般游荡着,仿佛在做一场芜杂的梦,无数似是而非的幻想和意念来来去去,凝成沉重的敛衣沉甸甸的缀在他身上,似乎有人在他身边悲痛欲绝的哀悼,他心中忽然没来由的涌起一种亘久纯粹的悲凉和孤独,仿佛路过万千浪起潮落、枯荣盛衰后,灰心丧气般徒感人间无味。

      那失落而苍茫的怆然山峦一样横亘在他心口,让他喊不出哭不出,却也难以逃脱这无边的绝望和痛苦。

      “云端。”

      漫天苦痛中,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

      他猛然睁开眼,满目空白中一团熟悉的黑影落在他视网膜上。

      “云端,云端......”黑影近在咫尺,声音轻柔而温暖,锲而不舍的呼唤着他。

      他应着那接连不断的声音往回跋涉,恍惚中觉得有什么苦涩而腥气的液体顺着口腔灌入,宛如将沸腾的铁水倒进了身体,他心脏位置猛然爆出一阵扭曲纠结的剧痛,仿若无数次的剜心旧梦重现,疼的他几乎要哭喊出来。

      他惨嚎一声从大梦中回神。

      锥心之痛随即便消散下去,他死死按着胸口,在剧痛的余威中濒死挣扎,好半晌后才长出了一口气,慢慢的复活过来。

      “怎么样?好些了吗?”商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凌云端艰难的吸了一口气,忽然发现自已不知何时将商景的一只手死死的按在心上。

      他死里逃生了一遭,也没心情再同商景分辩什么了,只是微微松开手,有气无力的扫了商景一眼,摆着一张苍白如鬼的脸半死不活的又闭上了眼。

      商景有些无措地站在床边,伸出的手试了几次始终没敢落在他身上,凌云端似乎成了个一碰即碎的东西,让他没法下手拾掇了。

      凌云端躺在床上,静静的等着剧痛褪去,然而口腔中那股腥涩的味道却悄悄的从心口泛了上来,逼得他直恶心。他拧着眉,哑着嗓子问:“你给我喝的......是什么?怎么这个味儿?”

      商景望着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心中狠狠揪起:“没什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凌云端微张开眼觑了他一下,微弱的烛光被他尽数挡在背后,一大片阴影直扑下来。

      在这偌大的阴影里,只有商景的眼睛在闪着亮光,但那光并不刺眼,就像铺在水中的月光。

      凌云端心中一滞,蓦然想起他方才那个让人心惊的眼神,突然福至心灵。

      他皱了皱眉,不真不假的回应了句:“没事儿,我都已经习惯了。”

      商景的眼神显见的暗了下去,嘴唇不自觉的紧绷在一起。

      凌云端偷眼瞄着他的样子,死气活样的掀了掀眼皮,捂着胸口,气息奄奄的:“我八成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鬼给诅咒了,要不然就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孽,所以现在才这幅五马分尸的鬼样。”

      此刻,他唇上半点血色也无,脸上又添油加醋的带上了几分痛苦,半真半假的死样十分唬人。

      商景不由分说地抬起一只手按上他胸口,凌云端立刻感觉到一股力量自心口源源不断的涌了过来,冰冷却柔和。

      凌云端的良心悄悄地活动起来,甭管目的是什么,他能感觉到这个遮遮掩掩的秽塔祭司此刻的确是实打实对他的。他微微阖了阖眼,一瞬间甚至都要放弃了。

      然而商景的回答却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要乱想,”商景的声音清且冷:“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凌云端在心中咆哮:这人是准备把他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啊。

      “我的手臂......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只有我是特殊的?”

      商景将手从他心上抽离,眼神有些远:“你的灵魂曾受过重创,至今未能痊愈,若是遇上大量秽气,难免会旧伤复发。”

      他微微垂下头凝望着凌云端,黑发随之从肩上划落,有微亮的烛光在上面缓缓行走,他忽然笑了一下,眼神却依旧很深,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比起以前四分五裂的模样,你现在好多了。”

      凌云端被最后这句话震得险些跳起来。他非常想问问什么叫“之前四分五裂的样子”?难道他目前这种双臂齐断的状况还不算严重?他上辈子难不成真的是五马分尸而死,这辈子注定难逃四肢不健全的悲惨下场?最重要的是商景口中的“以前”到底是有多前?上辈子?上上辈子?

      他们果然已相识很久了么。

      心中纵然已是天翻地覆,凌云端面上仍然是一派风平浪静,也没有要开口质询的打算——向一个处处隐瞒的人寻求真相,永远都得不到真相。

      “夜深了,你好好休息吧,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商景帮他掖了掖被角,伸手在他眼前凭空拂过。

      凌云端只觉心中霍然一轻,好像瞬间便将压在心头的一切都放下了,松了一口气似的,困意骤然来袭。

      确定凌云端睡着后,商景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他近乎贪恋的紧盯着凌云端的睡颜,脸上的神情平静而虔诚,就好像要这样一直看到他老死。

      许久之后,烛光猛地一跳,蓦地黯淡下来,商景像是陡然从大梦中惊醒,将目光从凌云端脸上撕了下来,转入破窗外一望无际的夜色中,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手指不住地描摹着凌云端的脸部轮廓,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指尖轻轻落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

      仿佛隔着千百万年,终于碰触到了梦寐以求的......求之不得。

  • 作者有话要说:  诈尸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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