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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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林峰出生的时候林玉还尚不知事。那时候家里不富裕，林建国夫妇也从没因为林玉是个女儿而嫌弃。当林玉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王宁宁经常拉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上，笑眯眯地告诉她：“玉玉，这是弟弟。”
那时候林玉也听不懂多少，倒是对她娘那漂亮的花棉袄上多出的大包倍感兴趣，于是小手便在她娘肚子上欢快地上摇晃，嘴一咧，露出八颗小乳牙，“弟，弟！玉玉，弟！”
王宁宁见女儿可爱的小模样，忍不住蹲下来亲了亲，哄她道：“等弟弟出生，就有人陪玉玉玩啦！”
林玉搂住她娘的脖子，小嘴在她脸上吧唧两下，似是明白了她娘的意思，有样学样，“玩！玩弟！”
杏城，位于大陆西南，盆地之谷，因为地形的封闭，使得这个小城与外面的交流总要缓上一拍。交流不跟时代，思想自然落后，重男轻女在这里依然盛行。但林建国倒真不似这里的大部分人家，他是个疼人的，不忍让王宁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生产之痛，本想着只要林玉一个足够，可王宁宁也是担心，想着若能生个儿子既能免去乡邻的闲言碎语，待孩子长大后也能帮衬着林建国，家的担子终归不轻。
于是小林峰便在夫妻二人相心疼相互纠结中到来了。
王宁宁乐了，林建国却是不太乐意，但木已成舟，他只能说这胎不论男女都是最后一胎，以后坚决不再生了。王宁宁身体不是个强健的，生林玉的时候差点要了命，这事儿他一直记得。
王宁宁是个称职的母亲。一边期待着林峰的出生，一边又怕有了小的让林玉以为家里疏忽了她，所以一有空她就拉着林玉跟肚子交流，也果不其然，这交流还真起作用，林玉从小就疼这个弟弟，委屈了也不吱声。
林峰出生的那天正逢杏城一月难见的艳阳天，或许是着急出来，王宁宁这回倒没受多大罪，进去个把时辰孩子就出来了。一问是个儿子，王宁宁心里大舒一口气，有了底。她高兴地抱过孩子，招过林玉看弟弟，小林玉正新奇着呢，看着小林峰头也不抬眼也不睁，圆溜溜的眼珠子疑惑地看向她娘，问：“妈妈，弟弟，玩？”她想问她妈为什么弟弟不能陪她玩。
王宁宁被逗笑，道：“玉玉得等弟弟长大啊，等弟弟像玉玉这么大，就能陪玉玉玩啦。”实际上得林玉陪他玩呦。
林建国从妻子手中接过儿子，黝黑的脸上也有了喜意，像是考虑许久后说道：“这孩子就叫林峰吧。”
林峰跟林玉长得并不相像。林玉随娘，从小白净，眼睛是好看的杏眼，单眼皮，头发又黑又长，静静地站在那，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而林峰呢，随爹，比碳球好不到哪去，不过他五官阳刚，不说话的时候有几分让人害怕的锋利。
林建国夫妇靠家门口的小铺子为生，那几年经济发展，这生意逐渐好起来，倒不说有多好，但总归不用为每天的粗粮饼子精打细算。夫妇俩忙着赚钱，没空照顾孩子，林峰小时候便多是跟姐姐在一起。杏城不大，乡里乡邻的基本认识，两个孩子每天手拉手一起去托儿所，经常碰上热心的老人家帮林氏一起块接着孩子，所以对这个，王宁宁也很少操过心。
后来，姐弟俩上了学，慢慢从稚嫩过渡到青涩，他们的性格也变得天差地别。林玉乖巧，性子柔，一向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在那不大的杏城里，第一一贯是她，她也是乡邻公认的准大学生了。
林峰小时候皮，长大后更是不听管束，他性子野，不喜欢读书，成绩常年倒数。那时候盛行的港片刚好传入杏城，人人着迷，于是林峰学起人家，带着几个小弟，放学后在青年小巷收起保护费——还真有几个傻小子眼巴巴地奉上。
其实那些保护费也只够兄弟买几个买个零嘴。
林峰不在乎钱财多少，那个时候的少年在认同追随之中找到了快感，他享受这种感觉，也有了自己的追求，而这种追求，与林父望子成龙的期待背道而驰。
十七岁那年，林峰在校外群架将人打伤住院，对方家长找上学校，说什么也要讨个说法，最后，依于众多师生对林峰的负面评价，校方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林峰开除。
对此，林峰嗤之以鼻，满不在乎，他本就对学习不感兴趣，也早不想听刻板老师满嘴的之乎者也。
而林氏夫妇为此愁白了头发，他们没有林峰这样心大，在老人家的观念里，娃子只有读好书才有出息，每天呼弄一群人瞎跑瞎闹跟那野混混又有什么区别。
林建国狠狠地吸一口烟，决定给林峰换一所学校。
杏城小，什么资源都有限，给林峰换一所平平的学校不是办不到，只是困难。
林建国只是个开铺子上货的，人微言轻，想要跟学校搭边，还得拖很多关系。
但是为了给混小子林峰上学，林建国愿意去搭这个人情。
可谁想林峰油盐不进，直接一混到底：“爸，我以后不上学了。”
林父眉毛一拧，“不上学，你想干什么？”
林峰很固执，“我不喜欢读书，我想自己混。”
林建国是个暴脾气，情绪上头，撩起东西就往林峰身上打，“混账东西！我林建国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上学干架把人同学打伤住院，让学校给开除，我这张老脸都不够赔，现在你竟然跟我说你不上学，我告诉你，不上学你屁出息都没有！你看到老子的下场了吗，一辈子也就开个铺子，挣几个钱养活这一家子就算到头了！有什么好！”
“你怎么不学学你姐！”
林峰跪在那里，任由林父拿棍子往身上招呼，嘴硬道：“爸！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我姐的目标是考个好大学，我的目标是自己出去混，没有谁对谁错！”
王宁宁和林玉一回家看到这样的场面，惊了，王宁宁到底是个妇人，上前一把抱住林峰，朝林建国喊道：“有话不能好好说！就知道打孩子，有什么用！”林峰从小皮，挨过的打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却没有一次能打进他心里。
林玉扯住父亲的衣角，摇摇头，为林峰求情，“爸！别打了，小峰已经长大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他知道什么！”林建国本想说“他知道个屁！”，但碍于妻女在场，他终究是收了收脾气，指着林峰道：“你过几天就给我上学去！”
林峰垂下眼，声音落寞：“爸，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我呢……”
林建国冷笑：“我看你是被那些电影电视迷得失了心智！一没文凭二没本事就想出去混？不知天高地厚！”
林建国罚林峰跪了一晚上。
那时候正值冬天，杏城的冬天阴冷冷的，寒风一吹能冻到人的骨子里去。林玉心疼弟弟，趁着爸妈睡着给他递了热饭，还抱过来一条小棉被让他垫着。林玉蹲在林峰面前，伸手暖了暖他冻得发白的脸，说：“何苦呢，爸不会同意的。”
“姐。”少年的眼睛清澈如水，表情隐忍坚持，他说：“杏城太小了，你想过出去看看吗？”
林玉失笑，等到眼神放空才道：“杏城虽小，但是姐有爸妈，有你，还有东阳，没什么不好。就算某一天离开这，也终究是要回来的。”提及比杏城大好多的城市，林玉是陌生的，印象中只有个别比赛她才有机会去到大城里面，她说：“发达的地方条件虽好，但对姐来说不一定最好。”
林峰说：“可是姐，我想走出去。”
林玉问：“你想怎么走？”她这个弟弟从小就跟别人想法不一样，到大了，本该是安安静静读书博前程的年纪，他却只想着一味往前冲，头破血流不回头。林玉感觉林峰有话对自己说，便收起对他的说教，听他的想法。
林峰说：“姐，你不可否认的，大城市机会多。大人都说我从小聪明，可我读书总不如你，其实我也不想读书。”见林玉欲言，林峰又道：“学校老师讲的我听过，那些东西太浅薄，也有点过时。”林峰搔搔脑袋，继续说：“好多东西他们自己都没弄明白，也敢开口乱讲。”
林玉一听，好笑道：“怎么是乱讲？”
林峰说：“我去县里的图书馆查过一些，跟他们嘴里讲的不符。”
林玉愣住了。
林峰又混不在意道：“也许是书写错了。总之姐，我想自己出去闯一闯，不管怎样，也比在这杏城里磕一辈子强。”
林玉笑笑，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姐知道你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也尊重你的想法，只是爸爸年纪大了，有些想法难免固执，可他终究也是实打实地为你好，你别生他气。”
林峰咧开嘴笑，眼睛里星光点点，“我就知道姐一定第一个答应。”
林玉笑，柔柔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严肃，“只是小峰，”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
“别做后悔的事。”
林峰回头，只看见姐姐站在门口的背影，直挺挺的，好像有什么担子落在肩头，她的身前的是寒风冷雨，冰凉刺骨，没有地方依赖。这一刻，林峰莫名心酸，忍不住朝那背影大喊一声：“姐！”
林玉没有回头。
林峰眼眶湿润，“谢谢。”
林玉失笑，“傻小子，钱我放在你左边的兜里，姐能给的不多，也不愿你吃苦。”
林峰一惊，手一摸，果然见薄薄的一叠红票子对折着，神不知鬼不觉就进了他的口袋，那票子整齐，干净，像她的人。
林玉步入寒风中，“落了脚记得给我信儿。”
“照顾好自己。”
林玉的身影真的看不见了。
她其实是羡慕林峰的，他朝气，热血，有自己的追求，宁撞南墙也不愿放弃机会一试。她愿意成全他，也愿意留下来照顾逐渐年老的父母，她不聪明，做不成什么大事情，好在她还有东阳，她想，一切都会安好的。
林峰的眼角晶莹。
姐姐，等我衣锦还乡。
林峰果真去了远方。他只留下一封信，诉说着歉意与承诺：不成事，不归家。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后来，林玉同他也断了联系。
直到二十岁那年，林玉失去所有，只剩一个下落不明的弟弟，她决定去他曾说的城市找他，却不想，最终看到的是将被判二十年的林峰。
发誓再也不哭的林玉还是把眼睛哭得红肿。那是她从小捧在手里的弟弟啊，被判二十年，一个人最好的时候没了，还有什么希望呢？
林玉最终找到了林峰，那时候的林峰穷困潦倒，山穷水尽，与之前信里意气风发的模样截然不同了。林玉又怎不明白一切，他断了与自己的联系，是因为遇到麻烦，不愿让自己担心。
林峰的胡渣长满下巴，颓败地劝阻：“没用的姐，这里头牵扯的事情复杂，对方一心置我们死地，这官司是个死局。”说着为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痛快道：“成王败寇，没什么说的。”
“姐，这曾是我追求的人生，有血有泪有兄弟，虽然败了，但我不后悔。”
“你不是说，不要做后悔的事吗？”
“姐，我真的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