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还》风山有狐

5、人靠衣装

　　四月时间转眼即过，此时夏日炎炎，空气都被炙烤得扭曲起来，街边的树木皆疲软的垂吊着。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一道小小的身影在烈日下兀自奋笔耐心写着，正是青灵。
　　不过此时她也不好受，厚重的粗布衫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一绺绺的发疙瘩湿答答的贴在小脸上。
　　青灵抬起袖子随意的擦掉额头滚滚而下的汗水。待得最后一笔落下，青灵展颜一笑，拿起纸张便向不远处坐在树荫下打瞌睡的人而去。
　　“大仙，你看我这是否写得比昨天好了一些？”青灵一把拿开周大仙脸上的扇子，将写好的诗往其面前展开，晃了两晃。
　　如今两人日渐熟络，言谈举止之间也随意了许多。
　　周大仙眉头一皱，然后睁眼不耐烦的看了小脸潮红的青灵一眼:“扰人清梦！不知道多写几张再拿给我看吗？”
　　青灵吐了吐舌头，指着那边地上的一大沓纸，状似委屈的道：“可是我已经写了几十张了……”
　　“要我都拿来给大仙看吗？”
　　周大仙语塞，瞪了这鬼精灵的丫头两眼，一手接过那张纸，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丫头还真是天赋卓绝！短短几个月，通读诗经已是毫不费力，字也练得极好。
　　只见其字落笔如烟云，亦中亦侧，笔势如流水一般顺畅。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
　　“好好好！比之昨天更有气势了些。”周大仙抚着长须满意的连连点头，脸上流露出赞赏之色，“丫头啊，你这天资倒是个人才！”
　　青灵不好意思的憨笑道：“青灵愚钝，全靠大仙细心教导。”
　　几月以来，周大仙对青灵的态度也缓和了几分。再没以“小乞丐”称呼于她。现下看她汗流涔涔，便给她倒了杯水。
　　青灵笑着谢过，一杯凉水下肚，果然燥热便去了几分。
　　青灵拿纸擦了擦她喝过的当口，这才还给周大仙。
　　见她如此懂礼，周大仙也是一点头，摇动扇子开口道：“丫头，后天咱们便得动身去焱城，这两天你准备一下。”
　　“这么急？”青灵讶然。
　　“你若想去参加天道宗的选拔，就得先到焱城。路途遥远，赶路便得花上一月时间。”
　　周大仙接着道：“对了，把你这身给我收拾收拾，换件像样的衣裳。我可不想一路上被人指点。”
　　青灵低头瞅了瞅自己一身的补丁，光着的脚丫就这样踩在滚烫的地面，也无太大感觉。
　　“可是我……我真的一点钱都没了……”青灵小声开口道。
　　她每天为了那十五枚学费，天未见亮便出去行乞，黑透了才回去。日日如此，风雨无阻。可即便那样，很多时候依然不够，她只有腆着脸长跪在人家店铺门口。是以现在醉仙镇的大小老板都怕了她这号“瘟神”，远远看见便关了门。
　　周大仙眯眯眼，他曾几次撞见过青灵行乞，也亲眼目睹那些人如何拿烂叶子臭鸡蛋驱赶辱骂于她。即便如此，他也没见不过十岁的她哭，第二天还是笑容满面的来学字。
　　“喏，这些应该够你置办一身行头了。”周大仙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铜钱，丢给青灵。
　　青灵一把接住，愣怔的看着他：“大仙…”
　　周大仙却不再看她，躺回椅上，扇子盖脸，不急不缓的道：“我是怕你跟我随行，丢了我的脸。”
　　青灵感动得眼泪鼻涕长流，跪下重重的给周大仙磕了一个头，“大仙，您真是一个大好人！”
　　“得得得，你可别来烦我了。再不去瞧瞧，人家就该关门了。”周大仙摆摆手，语气不耐的道。
　　青灵高兴应允，将铜钱收入袖中，转身直奔裁缝铺而去。

　　裁缝铺里，老板正靠在柜台昏昏欲睡。这样热的天儿，街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裁缝老板随意往门口瞥了一眼，等等……有人！生意上门了！
　　他激灵得睡意全无，一张发福的脸堆满笑容，急忙迎了出去，“客人里面请！咱家的布料那绝对上乘，有锦云锻啦、金丝绸啦…不知您……”
　　待看清来者何人，裁缝老板一下子哑了下去，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那里，颇有几分滑稽。他嘴角狠狠抽动两下，转身就走。
　　这小瘟神，怎的又来了！
　　“诶，老板！我是来买衣裳的！您看！”青灵赶忙拦在他身前，将那串铜钱亮给他看。
　　胖老板顿时面色一冷：“你个小乞丐，还敢偷钱？！”
　　青灵急忙摆手，一个劲的摇头：“这是阿竹哥做苦力的钱，他让我来买身衣裳。”
　　若说是周大仙给她的，这胖老板铁定不信，更会一口咬定是她偷来的了。
　　而阿竹哥每天出去劳作，小镇上的人都知道。
　　果然，一听她这话，胖老板脸上的疑虑消退许多，但还是没给青灵什么好脸色：“就你这点钱，也就只有最差的料子制成的衣裳。”
　　青灵点头，将铜钱递给胖老板，带着笑容道：“那便有劳老板量下尺寸了。”
　　胖老板眼露嫌弃，但还是接过钱，拿来软尺给瘦小的青灵度量。
　　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时至傍晚，青灵抱着崭新的衣裳来到几月前遇到那人的湖边。
　　晚霞如火，燃烧了半边天空，映得湖水绯红，宛如仙池。
　　青灵谨慎的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放心的宽衣解带。
　　迈步入湖，任温凉的湖水一点点冲刷掉身上的污泥，整个人都仿若清透了许多。
　　待得繁星亮起，青灵才意犹未尽的出水，将新衣穿戴妥帖，甩甩湿发。最后看了一眼一旁从她记事起便一直穿着的百丁乞丐服，转身离开。
　　阿竹边走边掂量着手里的工钱，咧嘴一笑，将其收入怀中，加紧了步伐。
　　远远的便看见破庙里的乞丐皆围在一处，好似在议论着什么。
　　嗯？什么事这么热闹？阿竹好奇的走近，拨开人群，眼前的一幕差点惊掉他的下巴。
　　只见一身着浅绿色衣衫的女孩正借着煤灯专心的看着手里书籍。女孩眉目清秀灵俊，一头秀发用麻绳扎起，露出白净的颈项。整个人在灯火映衬下显得娴静乖巧。
　　“你……青灵？”阿竹惊疑不定的出声，看着眼前眉眼间神似青灵的女孩，他却难以确定。
　　青灵闻言抬头，看到后者甜甜一笑：“阿竹哥，你回来啦？”
　　阿竹惊讶的微张着嘴，走近打量着她：“青灵，你这是做什么？你哪来的钱买衣裳？”
　　青灵放下书，站起身来拉着阿竹胳膊就往外走。待得离庙一段距离后，青灵踌躇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阿竹哥，有件事我……我一直没跟你提。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说了。”
　　阿竹见她这番纠结模样，再想起这段时间她的变化，心里没来由一阵不安，干笑道：“瞧你这样子，说吧，什么事？是不是偷拿吴大娘的包子了？”
　　青灵清楚看见阿竹眼底的紧张，想到阿竹对她的好，她却没了勇气道明。
　　阿竹比青灵整整高了一个肩头，低头轻拍她的肩，黑亮的眼睛直视着她：“青灵，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最亲近的人。无论你想做什么，或许旁人无法理解，但你的阿竹哥，永远都会陪着你，支持你。”
　　青灵一笑，眼泪却都啪嗒着往下掉。青灵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哽咽着道：“救了阿竹哥的那位仙人，我知道他在一个叫‘天道宗’的地方。我想报答他，可是周大仙说进‘天道宗’很难。后天我就得离开这里……阿竹哥……对不起…”
　　说完，青灵紧张得小手绞在一起，不敢看阿竹生气的样子。
　　空气一时间凝静了一般，周围传来阵阵蛙鸣。半晌，阿竹略显沙哑的声音才在头顶响起:
　　“所以这些日子你努力识字写字便是为此？”
　　青灵点点头，又摇摇头：“学字也是为我自己……”
　　“既然那是你想做的事，那你…便去吧。”
　　青灵抬头，喜出望外的看着阿竹，后者笑了笑，宠溺的刮了一下青灵的鼻子：“你也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不过我可不放心你，后天我也去。到时你若进不了那劳什子的‘天道宗’，就乖乖回来跟我种菜吧！”
　　青灵冲他做了个鬼脸，嘻嘻一笑：“好啊~”
　　“明天陪我去选身衣裳。”
　　“嗯！”

　　第二天，裁缝铺老板看到拾掇出来，如此乖巧水灵的青灵也是愣了神。哪还有昨日邋遢肮脏的乞丐样？
　　听闻两人还要给阿竹选身衣裳，裁缝铺老板心里直犯嘀咕，这兄妹俩是吃错药了还是捡到宝了？
　　待得阿竹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出来，青灵也是眼前一亮。阿竹本就瘦高，这段日子天天干活，吃得多了些，身子才壮了几分。
　　一袭灰色长袍量身制成，显得阿竹长身玉立。披散的长发也用发带束于脑后，几缕发丝随意遮住额头，一张脸棱角分明，眼睛黑亮有神。整个人倒有些清雅秀气之感。
　　“哇~阿竹哥真好看！”青灵拍拍手，大眼笑得犹如月牙。
　　阿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轻瞪一眼，道：“你这丫头，休要取笑我！”
　　“我说真的！”
　　青灵拉着阿竹去找周大仙，大致跟他说明了一下。
　　听闻阿竹也要随同，周大仙倒难得没什么。只是点点头，约好在镇口碰头，提醒他们明早不要误了时辰。
　　来回的一路上，不时有三两姑娘向青灵二人望来，待阿竹转头看去，走急忙羞红了脸走远了。
　　“阿竹哥，你看她们都看你呢！”
　　“嘿，阿竹哥，为什么你一看她们，她们脸就红了呢？”
　　“诶，你看！那好像是许小姐呢！她也看过来了！”
　　“…… ……”
　　“…… …”
　　青灵犹如一只黄灵，一边转着小脑袋四望，一边在阿竹耳边叽喳不停。这让本就面红耳赤的阿竹更觉羞恼，忍无可忍之下终于捂住了那喋喋不休的小嘴。
　　呼~~世界总算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