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还》风山有狐

1、冒雨求酒

　　有酒名曰“梦回还”，遗自古方，其色若玉，其香勾魂，其味，仙尝之，不忘。

　　时值二月初春时分，雨水颇多，细细的飞雨像棉絮一般洒着，整个醉仙镇都被雨水带起了一层薄雾。

　　青灵紧抱着一口粗碗，“呼哧呼哧”的光着小脚丫在街上奔走。
　　飞雨如刃，刮着脸生疼，亦打湿了她满是补丁的布衫。
　　跑至一家酒铺门口，看了看紧闭的门扉，青灵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水珠，这才扣响大门。
　　不多时，一名中年男子探出了头来:“何事？”
　　当看到门口邋遢的小乞丐，男子眉头立时皱了起来，嘀咕道，“呸，大清早的，真是晦气！”
　　青灵小脸堆满讨好的笑意，把怀里缺了一角的粗碗往前一伸。
　　不待李老板神色厌烦起来，青灵急忙开口道:“大老爷，我大伯快不行了，他最后的心愿就想喝口‘梦回还’，那酒只有您家有。”
　　说罢青灵又把破碗前伸了一些，“我只有这些铜钱……够吗？”
　　酒铺老板闻言低头一看面前的碗，果然里面零星躺着一些铜币，抬头瞅了瞅瘦小的青灵一眼，见她浑身湿漉漉的，一双小脚丫满是泥水。
　　“丫头，你也该知道我的规矩。‘梦回还’若是谁都能喝上，那就不该是‘梦回还’了。”
　　青灵眼眶红彤彤的，有泪水在里边打着转。她抬手擦了下眼，哽咽着道:“我知道的，可是大伯快不行了，他说他想喝这酒，我求求您了！大老爷！您行行好吧！”
　　说完，青灵双腿一弯，跪了下去，两只手还犹自颤颤巍巍的高举着那只碗。
　　张老板略一沉吟:“这样吧，我这还有许多极甘极冽的美酒，如何？”
　　青灵沉默了一下，想起虚弱的大伯反复念叨的心愿。缓缓的摇了摇头，抬头渴求的看着他:“不，我只要‘梦回还’。”
　　张老板听罢，只冷哼一声“规矩不可坏”，便一甩袖袍转身关了门。
　　张老板负手而回，踱至卧房，倒了杯凉水饮了起来。
　　张夫人撩开床帘，探身起来，随口问道:“谁呀？天还没亮就来买酒？”
　　“别提了，那祖上三代都是乞丐的青丫头，说是她大伯快没气了，倒还惦记着咱的镇店之宝。”张老板头也不回的说道，语气有些不屑。
　　张夫人一听也是楞然：“那你没卖给她？”
　　张老板冷哼一声：“给她？多少人想喝咱家的‘梦回还’都没那福气，她一个小乞丐，给了她，旁人若是知道怎么想？咱家的招牌也别要了！”
　　“唉，话虽这么说，可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丫头也很可怜，一出生爹娘就死了，全靠她大伯拉扯大。可惜她大伯身子骨也不好，如今却也要离她而去。那是她最后的亲人啊”说罢，张夫人竟开始起身穿衣。
　　“你要干什么去？”张老板听见动静，转身怒瞪着她。
　　“多行善事，方结善果。”张夫人穿戴妥当，看了隐含怒气的张老板一眼，便在门边拿了把伞，回头说道。
　　“你啊你，妇人之仁！”张老板怒气冲冲的冲到门口，顿了一下，又转身坐回凳子上，拿着茶壶直往嘴里灌。
　　一个低下的乞丐，怎能品尝这重金难求的“梦回还”？！
　　待得张夫人打着伞，推开大门的时候，却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兀自跪在冰凉的台阶上。
　　凉风裹着细雨吹打在青灵瘦弱的身体上，冷得她不住的打着哆嗦，裸露在外的手臂早已青紫一片，可是她仍颤抖的固执的保持着双手举碗的姿势。
　　这样的情景，让得张夫人红了眼眶。她已为人母，看到不过十来岁的孩子衣不蔽体，吹风淋雨，怎能让她不心疼？
　　青灵身体都麻木了，但她还是隐约感觉到高举的碗好似没了，周身的雨水也没了。
　　她缓缓的抬头，便看到一副端庄美丽的面孔对着她露出善意的笑容，霎时让她恍了神。
　　张夫人摸了摸青灵乱糟糟的头发，把碗递还给青灵，声音轻柔:“孩子，这钱我们不要，你快起来吧。”
　　一听这话，青灵以为这酒是万万求不到了，登时蜡黄的小脸都急出了一抹绯红:“求求您！钱不够我会再去要的，求求您卖点给我吧！哪怕一点点…”
　　稚嫩的声音满是急切，说完便欲朝地面磕去。
　　张夫人忙止住小丫头的动作，微微一笑：“傻孩子，我们不要你的钱。你在这等会，快起来吧。”说着便把青灵扶起，对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转身进了去。
　　青灵抱着残破的碗忐忑的等着，不多时，张夫人便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白玉瓶。
　　青灵简直不敢相信，这酒竟然是用如此好的玉器盛着，只单单是这瓶子便绝非自己买得起的……
　　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躺着的几枚铜币，青灵顿时感到有些窘迫。
　　将青灵的表情收入眼底，张夫人觉得这丫头倒是颇为可爱，不由轻笑道：“这‘梦回还’是咱们醉仙镇的瑰宝。有人不远千里只为尝上一口，其味妙不可言。”说到这里，张夫人脸上浮现一抹自豪，“不过这酒，也只有我们一家能制！”
　　青灵接过白玉瓶，只觉入手一片温润，想来质地不凡，心里不由又是一声惊叹。
　　对着张夫人连连拜谢后，青灵转身又奔入雨里，混着“啪嗒啪嗒”的踩水声跑远了。
　　轻车熟路的绕过一条条街，青灵径直往小镇北边跑去，直到看到朦胧雨雾中的破败庙宇，青灵小脸上才扬起一抹笑意，用力的抱紧了怀中的玉瓶。
　　小庙里人头攒动，皆是蓬头垢面的乞丐，他们三两人倚靠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但更多的则是围在靠东一处。
　　人群最里躺着一名风烛残年的老人，说是老人，也只是因为那人早已瘦得不成样子，头发也全然灰白，但实际年岁，难以揣测。
　　老人深陷的双眼缓缓扫视了一圈周遭的人，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细弱的声音恍若油灯枯竭前的一丝□□：“青…咳，青灵呢？咳咳……她…她还…咳…没回来？”
　　一群人面面相觑，皆不知怎么开口。
　　名酒“梦回还”，常人尚且千金难求，何况他们这最卑微低贱的乞丐？
　　这是眼前老人最后的心愿，即便众人心里明知无法成全，却也不忍说明。
　　最近处的少年帮老人顺了顺气，安慰道：“定是雨大青灵路上耽搁了，她马上就会拿着‘梦回还’回来。爹，您先睡会吧。”
　　少年低垂着头跪在老人旁边，肩膀一颤一颤的。
　　老人费力的转过头，两眼看着瘦得宛若一道干竹的少年，手枯的手掌缓慢的覆盖上少年的骨手，虚弱的道：“阿竹，咳…跟了我…让你受苦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尝过各样的辛酸苦辣，那些总和却都比不上亲人即将离去让他心痛。
　　“爹，您别这样说。阿竹身有残疾，被人遗弃，是您古道热肠抚养我长大。”阿竹越说越激动，最后捂着脸啜泣：“我只是恨，我连给你买副药的钱都没有……”
　　老人轻轻拍了拍，叹了口浊气，费力的呼吸着：“不怪……咳…不怪你…这是爹的命…”
　　“我拿到了！我拿到‘梦回还’了！！”
　　青灵清脆的嗓音在门口响起，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抹瘦小的身影一跃而进，裹带着凉风冷雨的味道。
　　阿竹急急的拨开人群，一瘸一拐的迈向比他矮了一头的青灵，看见她手里扬着的玉瓶，满是不可置信：“你真的…你真的拿到了？！张老板怎肯给你？”
　　青灵如实说道：“不是张老板给的，是张夫人。”
　　众人一听，心感惊异之时却也了然了几分。
　　青灵把白玉瓶递给阿竹，道：“阿竹哥，还是先把这酒拿给大伯吧。”
　　目光一转，便看到躺在枯草上奄奄一息的老人，鼻尖一酸，眼泪就糊了她的眼。
　　阿竹同样早已泣不成声，将昏睡的老人轻轻唤醒，便小心的白玉瓶打开，一股沁人的幽香霎时散逸开来，众人一闻，顿感心情舒畅了几分。
　　好不奇异！
　　老人半睁着眼，任由阿竹将散发着香气的琼浆玉液倒入口中。
　　众人都守在老人身旁，陪伴着他最后的时刻。
　　老人微阖着眼，面色竟红润了几分，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呼吸也不再那般急促，细弱得几不可闻。
　　众人一惊，难道这“梦回还”还能救人不成？
　　青灵也睁大着眼，小手紧握在一起。
　　却见老人闭着眼，面色红润，竟然扯着嘴角缓缓笑了，俨然一副做美梦的样子。
　　“赵小姐…”老人勜动着嘴唇，吐出最后的几个字，呼吸彻底沉寂下去，嘴角的笑容犹自存留。
　　小庙里顿时响起一片悲痛的哭声，透过砖瓦，穿过雨幕，在这片荒凉之地响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