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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四书 ...

  •   耿定向问:“那么,该如何宣示朝廷的威严呢?”

      杨维仪微微摇头,提笔写:“不可说。”

      徐敏虽然奇怪,但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回答:“弟子愚钝。”

      耿定向望着下面的学生,微微叹息:“不是愚钝,而是不可说、不能说,不敢说。也罢,这样的题目,原也不是你们可以置喙的。”

      说罢,合上书,道:“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

      无逸阁内雅雀无声,耿定向打开门,慢步走出去,雪地里留下一行脚印。

      天气冷得厉害,只是昌元公主仍旧坐在座位上,执笔写着什么,那些伴读也不好意思出去偏殿取暖,只好坐住了。

      徐敏提笔写:“为何不可说”,把宣纸推到杨维仪面前。

      杨维仪提笔写:“妄议朝政,死罪也!”待徐敏看过了,便立马提笔涂掉,免得惹出是非。

      徐敏瞧了非但没有解惑,反而更加疑惑。这道题目是广西乡试的试题,如果答了这道题就是妄议朝政,那么那几千几万的广西学子岂不是都妄议朝政了?

      徐敏在白纸上画上一个“?”,画完才发觉,古代好像似乎并没有标点符号的。

      但奇怪的是,杨维仪似乎看懂了,提笔写:“课下说,此处不便。”

      过得一会儿,进来一方脸,一双眼睛又圆又小,就像两颗黑豆安在脸上——这是翰林院的掌院米素,教《论语》的,圣眷颇深,写得一手的好青词。

      米素推门进来,学生们站起来躬身问安:“米师傅大安!”

      米素虽然长得严肃,却一脸笑眯眯,把牛皮纸里包裹的书取出来,道:“今日天大寒,诸位安否?”又侧着身子向昌元公主行了半礼:“殿下!”

      太、祖,太宗为了让皇子们尊师重道,特旨道:先生不必行礼,皇子需向先生行礼。及至本朝,已经形成定例。但是米素却道,君臣有别,臣不敢遵旨,仍旧向皇子们行半礼。

      原本太子出阁读书乃是庄严之极,太子读书时,由东班侍读官向前,伴读十数遍,退复班。次读经或史,则西班伴读,亦如之。读毕,各官退。

      但是自从庄敬太子病逝之后,百官便上书,言道,皇子公主不应采用太子出阁读书的规制,有违祖制。广德帝原本不打算听从大臣的聒噪,只是陶文仲陶天师也说,倘若皇子采用太子出阁读书的礼仪,那么无太子之名,而有太子之实也,实为潜龙也。

      陶文仲那句,二龙不相见的箴言,让广德帝深深忌惮,让人撤除了东宫的侍读官,并一干繁琐的礼仪,只留下几位德高才深的状元之才,教导皇子公主。

      说起这个米素的状元,还有一段典故。

      当初大学士傅经预选一甲前三名,米素的卷上功夫了得,傅经甚为喜欢,于是便把状元人选拟定了米素。

      但是本朝取仕,考的不仅仅是文章,还有相貌。为官者必须要有官威,需端重自持,五官分明,以国字脸为上。当然你如果不是国字脸,倘若是“甲”字脸,“申”字脸,也可判为一等,“田”字脸、“由”字脸则要次一等一些了。

      倘若生得獐头鼠脑,一个“用”字脸,便是文章再怎么锦绣,也是判落的。

      在读卷之前,大学士傅经例行向同官打听米素的仪表如何,有位浙江籍官员误听为淳安人米宿,便回答米宿此人白皙俊美。

      于是大学士傅经把米素的考卷进呈给广德帝,点为此科状元。然而等到传胪大典时,状元的形貌却令人大跌眼镜,被百官称为“二十年来之最丑状元”。不过圣旨已出,不能更改了。

      这位丑状元按例供职于清贵的翰林院,写得一手的好青词,广德帝赞他是“绣口锦心”,是“内秀”也。

      米素是福建人,好功夫茶,书桌上摆着一个小炭炉,上面一个宜兴小陶罐冒着热气。米素拿棉布巾子包了把手,手腕微微一抖,严严的龙井茶便冒出幽幽清香。他也不怕烫,小嘬一口,惬意道:“这茶还是福建功夫茶好呀!”

      接着翻开书:“今日,习《论语》之《樊迟学稼穑》。”

      米素语调平柔:“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

      “孔圣人有教无类,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樊迟便是其中之一了。他向孔子请教种庄稼的学问,孔子说他不若老农也。樊迟又请教如何种菜。孔子说我不如老菜农。”

      米素的官话说得不好,一股浓浓的福建口音,听得徐敏头昏脑涨,昏昏欲睡。

      下面有打瞌睡的,有小声交谈的,米素却全然不管,自顾自讲着,与先前耿定向上课时,满堂肃然的境况迥然不同。

      徐敏心里默默道:“看来似乎是个老好人。”

      待讲解完了,又命学生们各自温习。他则一个人提笔不知写着什么,往往苦思良久,才落笔一两句。

      声音渐渐大了些,似乎打扰了米素,他皱眉,抬起头来:“肃静,不得聒噪。”说罢,又低头苦思起来。

      杨维仪在旁边吐槽:“这位米老夫子向来把写青词作为自己安生立命的本事,时时用功,日日琢磨。”

      何谓青词?

      青词又称绿章,用青藤纸,朱字,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广德帝日日修道,虔诚无比,对青词的需求自然就高。大臣们争相献文,善写青词者往往能够得到皇帝的青眼。

      有好事者统计,广德一朝目前历经十三位首辅,其中有十位都是靠给广德帝撰写青词发迹的。

      徐敏望向窗外,仍旧下着雪,白茫茫一片,呵气成霜。

      徐敏提了笔,照着记忆,一笔一划的练着,渐渐手冻得没有力气了,越发写得不成样子。

      杨维仪凑过来,笑:“你这字是合该好好练一练了,软绵无力,笔锋更无。”

      徐敏辩解:“我这是手冻得没劲儿了。”往手上呵了呵气,费力写出一个“仪”字,比原先好多了,却也只是规整端平。

      杨维仪笑笑,提笔,边写边道:“魏碑上可窥汉秦旧范,下能察隋唐习风,以笔划严谨、朴厚灵动著称。其中又有南北之分,北书刚强,南书蕴藉。虽然时人常有高下之论,不过耿师傅却认为南书北书,各臻其妙,无分上下。在诸多的石刻之中,耿师傅又最为推崇《龙门十二品》。”

      徐敏望去,见宣纸上一行字——芳实再繁,荆条独茂。

      角棱若刀,笔画挺直有力,徐敏虽然写得不好,却也明白杨维仪这笔字远非自己能比:“好字!”

      杨维仪笑:“承蒙你夸奖了。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心中有字的时候,笔下自然就能写出来了。文渊阁里有好些魏碑临帖,《龙门十二品》也比市面上的要清楚完整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前面苦思的米素停了笔,拿起宣纸轻轻吹干。徐敏抬头,见宣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想必是青词写好了。

      米素小心的放好,道:“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吧,大家回去温习今日所学,不可懈怠了。”

      徐敏奇怪,不是有三位先生授课吗?

      昌元公主站起来,问:“米师傅,今日夏师傅不来授课了么?”

      米素半侧着身子,微微躬身:“回殿下,夏尚书今日大抵是来不了了。”

      昌元公主不解:“为何?”

      米素迟疑,却还是说了:“御史周琦弹劾夏尚书纵仆行凶,夏尚书上折子自辩,按例是要在家静候旨意的。”

      昌元公主低头:“米师傅慢走!”

      米素开门,外边候着的小太监便立马递上红斗篷,撑了伞。

      米素却摆手:“不用撑伞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瞧见小太监一脸茫然,笑:“你不懂的。”大步走了。

      昌元公主的话很少,几乎没有同徐敏、杨维仪说过什么,这时候走了过来:“你们是要去文渊阁么?”

      徐敏行礼,道:“是,原想着去文渊阁借一借碑帖。”

      昌元公主道:“我记着书库有一版宋版的《韩昌黎文集》,你去的时候找一找,倘若能找到,

      旬休后带给我。”

      徐敏应了,昌元公主走了出去,宫人们排开仪仗,远远走了。

      无逸阁内的那些勋贵伴读,这才合上书,收拾了笔墨,三三两两说着闲话。一个说,上哪个儿

      饭庄吃酒去,一个说,这月他老子也旬休,出不得门,得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徐敏,杨维仪二人撑了伞,风停了,只还下着雪,垫上七、八寸。路边有小太监扫着积雪,这

      才没把路给埋了。

      徐敏问:“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杨维仪道:“那道广西的乡试本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九月的时候,兵部的侍郎黄维宗上疏说广

      西瑶乱迟迟未平,实乃上下掣肘,令出多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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