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六娘看到珍儿这么紧张弟弟,便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六娘松了口气,明白珍儿至少不想死了。
六娘告诉珍儿,自己正在尽每一份努力找他的弟弟,让她同自己一起等消息,一旦有了小少爷的下落,便去把他寻回来。
经历了这样的劫难,珍儿变得比以前成熟冷静了许多,她定了定神,答应六娘自己不会寻死,会等弟弟回来。
日子平顺的过去了一个月,这些日子里,珍儿十分嗜睡,但是身体和心神却渐渐好了起来,有了六娘寸步不离的陪伴,梦魇来得也不那么频繁了。这个月里,珍儿时常梦见师羽,梦见师羽像往常一样教她琵琶,像平常一样批评她不够用功,只知道看一些闲书。她也梦到杨孝和弟弟杨泉如——在珍儿的梦里,杨孝说自己要远行,去北方进一批奇珍木材,而弟弟抱着杨孝的腿不让他出门,弟弟哭闹拖拽着杨孝的靴裤,杨孝一改往常的笑脸,说非去不可。
可是,一个月来,珍儿依旧没有等到弟弟的消息。
这天上午,阳光格外的明媚,珍儿往常是最喜这种天气的。六娘见天气好,便把珍儿扶到小花园里走走。
花满楼的南侧有一个大花园,是平时宾客饮酒作乐,附庸风雅的好地方,六娘重金请来的园艺师,用各种奇珍异草把它装点的尤为绚烂。西南角还有一个小花园,是六娘留给自己的,里面简单的很,只有时令的花草,甚至还有些野花,六娘说这些野花让她想起生灵本来的样子,所以让人留着它们,不必除去。
珍儿扶着六娘的手,停下了脚步,说道,“六娘,爹和娘是不是还在杨府?”
六娘知道珍儿指的是师羽和杨孝的尸身。
可是,那杨府里里外外早被一把火烧的精光。
六娘顿了顿,说:“珍儿,杨府不在了,没在一把火中。什么都成了灰。”六娘狠了狠心告诉珍儿,六娘知道,这些事珍儿迟早会知道的,六娘接着说:“我给他们在城北郊做了衣冠冢,可是没有弄清楚这场官非前,为了你和弟弟的安全……那里只有无字碑。”
珍儿咬紧了牙,半晌,说道:“没找到弟弟,家仇未报前,我无颜面见爹娘。”
珍儿一想到杨府,身上的每一寸仿佛都钻心的疼起来。珍儿虽是恬静素雅的师羽养大的孩子,可性情竟有些像年轻时的六娘——伶俐活泼,敢爱敢恨,有恩必偿,有仇必报。
可现如今,最可笑也最可悲的是,珍儿竟连这场残酷荒诞的官非从何而起都不知道。不过,这并不会撼动珍儿想要复仇的决心,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珍儿脑海里——留在这个离政治最近的的声色场花满楼,用生母和养母赠与她的美好的容貌与艺技进一步走近真相。
珍儿停下脚步,对六娘说:“也许我该改口叫你娘。可是,我好像做不到。”
六娘其实只期望她活着就好,并没有这样的奢望,笑盈盈地说道,“不打紧,我明白师羽才是你的娘。她抚养你长大,又把你教的这么好。我很欣慰了。”
珍儿抬起头,望着六娘,半晌,道:“六娘,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事,做了一个决定。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完,不要打断我。”
六娘点点头。
珍儿继续说道,“曾经的那个杨家小姐杨幻珍,在杨府被抄之后便发配为奴了,现在,可能已经死在路上了。”珍儿说这些话时,不愠不怒,面带浅浅的微笑,平静得出奇,这让六娘反而觉得不安心。
珍儿继续说道,“杨府平白无故被抄,冤魂未定,弟弟不知所踪。父亲杨孝虽非达官显贵,但却是一方闻名的商人,我想,能用如此决绝的方式铲平杨府的,绝非普通人。杨府冤魂不定,我余生不宁。”
听到这里,六娘害怕了起来。珍儿说的这些,她早就想到了,可是她不敢往下想,难道要让女儿走上复仇的路吗?
珍儿侧过身,望着六娘,“六娘,珍儿只是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可幸好娘曾经一视同仁,让我和弟弟一起识文断字。娘也曾把她的艺技也传授与我。花满楼是达官显贵的声色场,是我能站在的,离真相最近的地方。”
好了,说到这里,六娘算是懂了。
珍儿继续道:“从今儿起,我就是花满楼的姑娘了。”
六娘猛然撒开珍儿的手,道:“不行!”六娘转过身去。
珍儿看不到六娘的表情,可是她心意已决,说道:“六娘,这是本来就是珍儿的命运,如今杨府毁了,你又能把我送到哪里,安排一个什么头衔呢?我要留在花满楼,出卖我的一切,还杨府一个真相。”
啪!六娘猛然转过身,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珍儿的脸上。
六娘噙着泪,颤颤微微的说道:“出卖你的一切?你知道你所谓的一切是什么?”六娘一字一顿,一边说着不自觉地摇着头。
珍儿淡定的望着六娘,缓缓走上前,抱住了她,什么都没说。
六娘怔在原地,珍儿说的对,世上再无杨府,她这个未出嫁的女儿又能去哪里?
接下来的几日六娘和珍儿谁都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可六娘白天处理花满楼的大小事务时,珍儿都会跟在六娘的身边。到了夜晚,花满楼华灯初上之时,六娘便把珍儿再安排回暗房休息,不许她置身花满楼的繁乱之中。
六娘知道世上再无杨府,珍儿知道六娘需要时间。
也许目前的时机尚未成熟,不过,珍儿说得对,花满楼是她的命运——从来都是。
这天六娘循例问过小路子有没有少爷的消息之后,便和珍儿一同回六娘的卧房小憩了。六娘和珍儿前脚刚进来,素帛大钰儿便踱了进来,缓缓跪在六娘面前。锦衣小钰儿站在姐姐的背后,面带愠色。
六娘不慌不忙的坐了下来,面无表情,语气却好像很关切似的,开口道:“我们大钰儿是怎么了?”
大钰儿钰青低着头,缓缓道:“六娘,有件事我瞒不过你,也不能瞒你。我有了身子。”
六娘心中暗暗一紧,她最不喜楼里的姑娘犯这趟混事。
六娘的明眸稍稍眯缝了起来,嘴唇不自觉地抿紧了。六娘装作不在乎的口吻,说道:“这有何难,让房里的丫鬟帮你走一趟药铺,抓一副逍遥药不就得了。”
六娘自然是明白的,大钰儿正是不愿这样,才转而跪在她的面前。
大钰儿沉默着,什么都不说,反倒是身后站着的小钰儿,开始向六娘抱怨,“六娘,这孩子是个达官贵人的,姐姐做着不切实际的梦,还以为那人会因为孩子,把她接进府,娶了她。这梦继续下去,会毁了她!可我拗不过她,才闹到六娘你这。”
珍儿听到小钰儿管这码子事叫“不切实际的梦”,不自觉地联想到了六娘当年的事,便瞥了眼六娘,可珍儿竟发现六娘面不变色,并没有什么反应。
六娘眼睛望着大钰儿,眼睛在笑似的,问她:“那人可说会来接你?”
大钰儿抬起头,点了点头,说道:“他说会来赎我,他府中已有一位夫人,她做大,我做小。”
听大钰儿这么说,仿佛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六娘点头便是。
六娘笑了笑——皮笑肉不笑,说道:“那六娘成人之美便是。大钰儿你回房吧,毕竟有了身子。小钰儿,你留下,我跟你说说你姐姐的嫁妆。”
说罢,大钰儿转身安心的走了。
小钰儿把门掩上,扑通跪在六娘面前,哭着说道:“六娘,那人的夫人无子嗣,听说是不孕之症。他这恐怕是想哄骗着姐姐生下孩子。六娘,那样的达官贵人怎么会娶青楼女子做小,留一个青楼女子在家中相夫教子呢?”
六娘轻轻叹了口气,笑意全无。
小钰儿接着说下去:“六娘,那人的夫人是当朝丞相的大女儿,为人浪荡自私。这么多年来,她自己由着性子寻欢作乐,可是她却极为善妒,与她丈夫染指的女人都无好下场。这次恐怕也是她想到自己多年无所出终不是办法,才留着姐姐生下孩子。”说起这丞相的大女儿武鳞儿,真的是帝王城中无人不知的一号人物——她年纪与珍儿相仿,嫁给了户部尚书李续做夫人。她与这李续相差整整二十岁,是典型的老夫少妻的政治婚姻。武鳞儿是丞相的大女儿,也比李续年纪小太多,所以不论她怎么胡来,李续通常都是缄默的。
听到“丞相”两个字时,六娘处了处眉头,打断她,说道:“我大概懂了,那你想我怎么办?”
小钰儿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沉默半晌,说道:“我怎么劝,姐姐都不听,我拗不过她。钰炎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请六娘救救姐姐!”
六娘说道:“如今我放她走,恐怕她会身死。不放,恐怕她会心死。”
说完六娘打发小钰儿先回去,好让自己再斟酌斟酌。
小钰儿走后,一旁把这些看在眼里的珍儿看着眉头似紧的六娘说道:“六娘,在这花满楼能生下我,不容易吧。”
六娘怔了怔,接着低着头笑了,说道:“多少年前的事了,不提它了。”
六娘这是害羞了,在过往的十几载岁月中,她甚至没奢望过能和女儿相认。
转念,六娘又想起大小钰儿这码事,不由得让她心烦。要知道能成为雅间主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姑娘,可这大小钰儿恐怕是要毁在这件事上。
珍儿看出了六娘的心思,问道:“这事,六娘打算怎么办?”
六娘沉思着,没有回答她。
珍儿观察到六娘虽已年近四旬,可眉目间依旧妩媚撩人,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狐媚子似的眼睛,让人羞于直视。珍儿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这人的亲女儿,心中不禁感叹面前坐着的真真的是一位大美人。
如果不是六娘出声打破这平静,只怕珍儿还是会望下去。
“大钰儿铁了心要嫁,只怕旁人怎么劝都是无用的了。”六娘自言自语道,“孩子也不能碰,毕竟那官人还指望着……”
珍儿说道:“那人恐怕指望的只是孩子,与大钰儿无关。”
六娘像是想通了什么事,笑盈盈地望着珍儿,道:“果然是我亲生的。”
“六娘有办法了?”珍儿问。
“办法是有了,不过我倒要说给小钰儿听听,她说行,才可以。”六娘回答道。
“这是为什么?”
“兵行险招,只怕到时候那大钰儿伤心的很。”六娘说这话的语气有些轻佻,她应该打心底厌恶这大钰儿这份“天真”。
珍儿心中有些不解,问道:“六娘何不放大钰儿去碰碰壁?到时候受了气,自然就回来了。”
六娘笑了笑,道:“我的傻孩子,到时候大钰儿的孩子出生了,你以为那李夫人还能留着她的命吗?留着她,给自己的丈夫一个念想?”
听到这珍儿不免倒吸一口凉气,从前她总觉得人心处处向善,经历了那样的变故,她惊讶于自己想事情还是那样温善。
六娘接着说:“人总会为自己的幼稚付出代价,如果没有,那么一定是爱他的人帮他扛下了。如果大钰儿出了事,小钰儿也很难全身而退。双生子你知道吧?你别只以为他们长得像,每次大钰儿生病,小钰儿都会无端的浑身疼痛呢。这小钰儿看似对姐姐很生气,实则是关心则乱。”
珍儿还在想六娘说的这番话,小路子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敲开了六娘的门,说道:“六娘,小少爷找到了。在荣安王府!”
六娘赶忙道:“你细细说。”
小路子先缓了口气,说道:“本来是没有头绪的,后来鼠彪想到了一个方法——去绸缎庄打探。”
六娘恍然大悟的笑了笑,点点头。
珍儿在一边听的一头雾水,关切地问道:“怎么说?”
小路子解释给珍儿听:“一般官贵的服饰都是贵族专用的制衣局制作,连府中用人的衣服也有统一的制式,不会在民间的绸缎庄制作。可是少年男宠的衣服就不同了,是不会上报到官方制衣局的,而且他们也不会穿下人的粗布服。所以,只能去找民间的绸缎庄量体制作。”
小路子看珍儿听得认真,说得更来劲了,“我和鼠彪这两天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白道,邪门歪道的,嘿嘿,都用上了。才打听到有两个府邸有要求绸缎庄上门量衣,而其中一个少年的身形与小少爷相似,且到荣安府上的时间与杨府出事那天一致。”
珍儿转向六娘,连忙问:“荣安王府是什么地方?”
六娘面露微笑,道:“说来也巧,这荣安王府的主人荣安王也是双生子,只不过他的哥哥身 份显贵得让人不敢提及。”
六娘示意珍儿俯下身,附在她耳畔说道:“是当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