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缠头》梅有肚子

22、坦诚

　　打从赵府回来，蔡重晋就发现戴珧有些不高兴，虽然他明白这时候最好不要去招惹他，但好奇心使他胆大。今日柴丝言说的香囊的事情，他心里还是有些疑问的。比方说，她柴丝言日常口无遮拦习惯了，但也从来不会无中生有的乱说话。那她今天凭什么说这只香囊是他们家戴珧送给赵祎的，听上去完全是信口雌黄，无凭无据。这种听上去像是在造谣的事情，蔡重晋当然要替戴珧还一个清白。

　　『这只香囊真好看啊，今天大家都在夸。』

　　『嗯。』

　　『还问我是谁送我这么好看的香囊啊，真好笑哈哈哈……那能是别人吗，一定是我们心灵手巧的新媳妇儿戴珧啊。』

　　『哦。』

　　戴珧冷漠的样子跟外边冻上的土一样，透着一股子酸臭脾气。但今日的蔡重晋也不同往日，他晚饭的时候在赵祎那里多贪了两杯酒。俗话说的好，酒壮怂人胆。今晚的蔡重晋就是盘古再世，气壮山河，破天劈地！

　　他对自己点点头，鼓足了勇气，握了握拳头为自己打气鼓劲，转身对戴珧说到：『珧儿这对野鸭子，里面丑丑的这只是谁？』

　　『你。』

　　『我？』

　　『不是你还是我吗，我明显就是那只好看一点的。』

　　『但是好看的是公的啊。』

　　『那我就是公的，你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要与我论公母吗。』

　　『不是，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好端端的要绣这么好看的一个香囊给我，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从小在兵营里长大的，也不爱佩戴这些东西，不像读书人……就是像赵祎那样的人，那么文雅。』

　　如果说每个人脑子里都有跟弦，此刻戴珧就是切实感受到了平日间还松松垮垮的那个东西被人『倏』一下绷紧。非常用力，像是要把她脑袋扯开，撕裂，脑浆子流一地，她思考也没多思考的就准备向蔡重晋坦诚一切。

　　『你全都知道了？其实我也没想过隐瞒，既然你今天问起来，那蔡重晋你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我的亲爹戴宗是一个很懦弱的人，但他真的很爱很爱我娘，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给她。因为这份执迷不悟的痴爱，竟然让一个懦弱的男人做了这辈子唯一一件有骨气的事情。只是可惜，我娘并不爱她。蔡重晋你知道吗，爱上一个人还愿意给她一切真的很了不起。我娘是我爹进京赶考的时候在教坊的相好，当娘我爹戴宗为了替我娘赎身倾尽家财，还气死了我外祖父，落得个有家不能回的下场。最终只能屈居在赵将军门下当个最下等的谋士，凭我爹的文采就算没中科举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但他偏偏就为了我娘乐得自在。只是……』

　　戴珧说的有些哽咽，这些话她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她爹和她娘的事，戴珧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件一件，历久弥新，越是长大反而记的越清楚。她记得自己在赵府的那一间破屋子里，一个人花了好多时间才把着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理清。等到她能完全明白过来的时候，又发现这世间的大多数事情。人都无能为力，就好像她娘习惯了过绫罗绸缎的日子，便再也穿不了粗布短衫。

　　『我娘离开我爹，是一件注定的事情。只是我爹从不肯承认，竟还奢望我娘能再转身看他一眼。哈哈哈……简直可笑至极！我娘那样的人，心中除了自己再装不下其他人。她永远不可能像我爹爱她那样爱别人，甚至不懂得如何爱自己。她若是心中稍微对我爹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就不会求着我爹去死。』

　　其实蔡重晋只想问一问戴珧和赵祎的关系，没想到竟然勾起她如此的伤怀往事。一时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收场，只好将戴珧紧紧的抱住。听她在自己的怀里像一只受伤的小鸟一样，抽搐着哭泣。

　　『我自小就什么也没有，我一方面明白府里的所有人都因为这些事看不起我，一方面又完全不懂他们为什么看不起我。只有赵祎，从开始到现在只有他对我好。我饿了只有他给我吃的，我冷了只有他替我暖手，我被赵光推到在他那个破池子里的时候，只有赵祎毫不犹豫的跳下来就我，大家都只是在旁边笑而已。所以你明白吗，他对我太重要了，实在是太重要了。我小时候常常在想，若不是有赵祎我可能都活不过十岁的时候，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你能理解我这种心情吗。无论如何，他在我心中永远都会有一个无可取代的位置，你能理解我吗？』

　　戴珧抽抽搭搭的可怜虫模样，蔡重晋是无论如何也对她生不起气来，拍拍她的头，冲她笑：『我知道，我明白，我也能理解。我其实今天只是想问问你这香囊的事情，没想到招了你伤心，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就不要再生气伤心了好不好，要是不解气的话，你冲我胸口上打几拳，打完就不许再生气了好吗！』

　　听完蔡重晋的话，戴珧更想哭了：原来只是个破香囊的事情。不过也好，今日把这些压在心头许久的话全部说了出来，整个人倒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从今以后，她的人生只需要往前看，往好看，再也不受这些陈年烂事的牵绊。

　　『郡主和赵祎结婚的时候我准备送他们一个绣着鸳鸯的香囊，你要是不喜欢就还给我，我重新替你绣一个就罢了。不过绣鸳鸯太麻烦，送你的话……我打算绣头猪。』

　　『猪也好，猪也可爱。你再送我个绣着猪的香囊吧，鸳鸯的太普通了，体现不出我蔡重晋的与众不同。』

　　戴珧终于破涕为笑了，蔡重晋看着他笑自己也笑，笑着说：『戴珧，我喜欢你。』

　　『我知道，可是……』

　　『可是我打一开始就没要求你也非得喜欢我，让你嫁给我是上天给我俩人安排的缘分。我会像你爹对你娘一样好，不，会更好。但你能不能别像你娘对你爹那样对我那么无情，就算真的不喜欢我，也别让我去死。我还要活着，看你过得好好的，生儿育女，子孙满堂。』

　　戴珧哭着点头，抽泣让她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逗的蔡重晋哈哈大笑，笑声甚至掩盖过了戴珧的哭声。如果蔡重晋知道，戴珧那日断断续续说的话，一定会笑的很大声。

　　她说，我戴珧今生何德何能，方能承受住将军的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