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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畸形与正常 ...

  •   连止迟疑着垂下眼睛,看一眼那根栗米条,又看看小少爷凶神恶煞的脸,终于慢慢张开嘴,咔嚓咬了一口。

      小少爷眼睛蹭的一下子就亮了,努力往前伸,连面子都顾不上了,哄骗道:“来,乖,再吃一口。”
      连止呆呆的站在他面前,嘴里还含着那一点甜滋滋的东西,家里的饭是他踩着板凳做的,手臂上全都是油点子烧出来的伤疤,因此他对吃的东西,只有一个非常平淡、甚至是厌恶的印象。

      真好吃。连止含着那一小点东西,连咽下去都觉得不舍,耳朵里听见小少爷的话了,身体却还没反应过来。

      小少爷是个急脾气,见他不识好歹,就把手里的栗米条收了回去,自己咬一口,再递到窗户里边。这次连止学乖了,凑过去,两只小手扒着窗户边缘,眼睛看着小少爷,慢慢的咬了一口。
      小少爷看着他吃,忽然问:“你也是仓鼠么?”

      仓鼠……是什么?
      连止摇摇头,难受的低下了头。
      他很想有人来陪着他说说话,但是真的有人来了之后,他又自卑的难以自制。

      “那你为什么被关在笼子里?”小少爷不解道:“不能出来玩么?”
      里边这只小东西,又白又瘦,躲在阴森森的屋子里,只会偷偷往外看——刚才他在树底下吃东西,险些被吓得嗷呜一声叫出来,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勉强确认了这小孩儿的身份。
      一定是一只可怜的、被发现了原形的仓鼠。

      小少爷压低声音,跟他说:“我奶奶跟我说过,要是我们被发现了,就只能被关在笼子里……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么?”

      连止窸窸窣窣,已经把栗米条吃完了,他舔舔嘴唇,没说话。
      听得懂。连聂不喜欢让他出去,干脆就从最根本上杜绝了他的社交能力。
      连止从小到大听的是中文,仅有的几句越南语都是跟红灯区里的妓/女学的。

      “你还要吃么?”小少爷掏了掏口袋,撇嘴道:“我刚才吃太多了,你吃的那个是最后一根。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回宾馆给你拿。”

      他要走了么?
      连止无声的张了张嘴,干瘦的手指抓着铁窗,努力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但是他还没能发出来,小少爷已经蹭蹭两步窜开了。

      连止头一次尝到了失望的滋味。
      他眼巴巴的看着那棵树,看着就树底下小少爷掉在地上的碎渣子,用手指摸了下自己的嘴唇。上边还带着隐约的甜味。

      连止站在铁窗边,把嘴角舔了一遍又一遍。
      他从这一点很快就消失不见的味道中,尝到了真实的滋味。刚才那个人是真的,也是不一样的。

      他说他还会回来。
      连止往外看了很久,直到他听到开门的声音。

      他立刻松了手,悄无声息的跑到了钢琴边,面对墙壁,开始默默的背琴谱。
      其实周州给他定下的时间只有两个时间段,但是这小房子里空荡又拥挤,只有一架累赘的钢琴,连止除了背琴谱外,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

      周州不允许他读书学习,从他满月蹒跚学步开始,他身边就只有那些扭曲的音符。

      周州走了进来。
      他手上抓着一个黑包,里边是他上课用的教材,脸上带着疲惫,连止在他眼里就跟一块布景板一样,但是他眼神儿很快一凝,问:“窗帘为什么被拉开了?”

      连止面对着白色的墙壁,闭上了眼睛。
      他不害怕,又或者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是妈妈开的吧。”周州叹了一口气,不急不慢的去把窗帘拉上了,伴随着刷拉一声的是他不怎么在意的咒骂:“这么喜欢看外边那些婊/子,怎么不出去卖呢?”
      他骂完又拍拍连止的头,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坐着,说:“妈妈今天说我什么坏话了没有?”

      连止摇摇头。
      周州每天都会问他这一类的事情,但是连聂整天在外边瞎混,喝醉了也只会对他拳打脚踢,从来没有像周州一样,披着一张和善的人皮,肚子里满是脏水。
      “那就好。”周州慈眉善目的说:“别学你妈妈,跟着爸爸走,不会有错的,记住了么——记住了就去做饭吧。”

      晚上,连止一个人躺在钢琴底下,睁着眼睛,等周州睡着了之后,慢慢从旧褥子上爬了起来。然后走到窗边,把窗帘掀开了一道缝隙。
      月光照了进来,在老旧的红木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光影,连止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把手往外伸。

      他心里一片冰凉,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像是一个人孤形单影的行走在冰川上,也很清晰的知道自己不可能活下去,这时候就会一边恐惧着随时降临的死亡,一边把心慢慢沉下去,觉得格外无谓——

      他在铁窗外沿的角落中,摸到了一只包装袋。
      角度刁钻,他只能勉强用指尖碰一下。但是连止心满意足。

      那个人说,他很快就回来。

      当时尚且年幼的连止,竭尽全力想要抓住的,仅仅是一个破旧的包装袋。它躺在窗边,里边是栗米条的碎屑,甚至还可能有蚂蚁缓慢爬过,但是他看着它,就好像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

      连止窝在沙发里,听见对面被五花大绑的霍医生犹犹豫豫的说:“其实已经没什么影响了。”

      连止顿了一下,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小时候的事情像是一把改锥,把所有的痕迹牢牢刻在了他的骨头上。他回到连家后,逐渐明白过来那段时间是有多屈辱,他想过把那两个人的痕迹从自己身上抹去,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不可能。

      人死了,魂还在那里,如影随形的跟着他。

      霍医生想要推一下眼镜,试了半天也成功,最后决定先保命:“你刚才说了这么一会儿,没有表述出你对你父母的恐惧,提到的最多的,是你对嗯,那个人的印象。”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害怕他们?”连止哑然失笑,站起来走到霍医生身边,把他手腕上的绳子解开了。
      霍医生努力撇头往后看:“这绳子怎么绑的啊?”

      连止没回答,下一步工作室的门被用力敲了两下,袁绲拧开门,冲连止一抬下巴:“我这边有点事情,你一个人回去可以么?”
      连止摇摇头,说:“一起,我们这边刚好谈完。”

      他转过身,轻轻拍了拍霍医生的肩膀,说:“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注定是这个畸形家庭中的一员了,在我当时的认知中,所谓畸形,才是正常。”
      他笑容不变,瞳孔幽深,反问道:“医生,你会害怕正常的东西么?”

      他不等霍医生回答,就冲他礼貌的一点头,转身往袁绲那边走过去。

      霍医生神色复杂,忽然问道:“那他来找你了么?”
      他看见连止微微侧过头,嘴角还是有弧度,光滑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

      连止说:“我等了他很久,但是他没有来。他食言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维持不住嘴角的笑容,眼神从地上走了一圈,才落在了门外的袁绲身上。
      小少爷没有回来找他。
      窗外的包装袋在那里待了三个月,后来被一个捡破烂的阿婆收走了。

      十四年前的一个诺言,停在了一个背影上。

      袁绲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们在说什么?”
      连止随手把门关上,温柔道:“没什么,聊了聊小时候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忘记自己当时具体是什么感觉了。但是当时尚且年幼的他,再也没有在凌晨前睡着过。每当夜深人静,他就会靠在窗户那边,掀开一小条缝隙往外看。最开始看的是那个塑料袋,它藏在一片黑暗中,静悄悄的跟他对视,后来它也走了,他就开始看树,看路边的垃圾桶,再远就被拐角挡住了。
      他从五岁开始等,一直等到四年后,他父母双双身亡在一场车祸中。

      连老爷子得到消息,派人来接他,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离开了那所逼仄的小房子。
      临走前他转过头,从外面看着那扇窗户。保镖在他耳边小声催促,他却动也不动,最后笑了笑,心想我等了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的距离,竟然才这么一点。

      几步就能走到,那他为什么没有再回来?

      他给自己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告诉自己不要去介意这件事情,他还会有很多机会去接触他,去回到他身边。

      袁绲脚步忽然一停。
      连止紧跟着停下了下来,抬头问道:“怎么了?”
      袁绲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他眉心,说:“刚才你们没谈完吧?我不是故意的,段缮那边出了一点事情,我着急处理,你要是觉得这医生还算不错,那下次我再陪着你来。”

      他一只手还抓着手机,屏幕上是打到一半的短信,连止愣了一下,心里骤然软成了水。
      从他站在袁绲面前的那一刻开始,他多年的目标就已经实现了一大半,当年的事情就不那么重要了。

      为什么没有来?当时袁绲年纪也不大,不可能抗力太多了,有可能是家里出事儿,有可能是遇到别的麻烦,又或者是趴在床上睡着了……他还记得袁绲小时候傲气的神态,一想到他趴在枕头上睡得人事不省的样子,连止就忍不住勾嘴角。

      “还好。”连止话锋一转,问:“你去过越南么?”

      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袁绲还有一点印象,他就可以不再计较这件事情。

      “越南?”袁绲掏出车钥匙跟口水垫,一边开车门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去过啊。段缮刚上初中那会儿拖着我去的,她辛辛苦苦存了一整年的零花钱,住不起太好的宾馆,就随便找了一家。”
      他眉头忽然一皱,说:“说起这个,我当时好像见过一个小孩儿。对,是个小孩儿,吃了我好几根栗米条呢,我记得特别清楚,哈密瓜味的,本来也没带几包过去……”

      连止笑着帮他塞口水垫,男人身上清淡的香气迎面而来,他情不自禁的摸了摸他衣领,心里罕见的尝到了欢愉的滋味。
      还记得。
      哪怕只是一个印象,他都满足了。

      袁绲越说想起的东西就越多,最后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皱眉道:“我好像还答应过他要回去找他,但是……”
      “但是什么?”
      “段缮发烧了,那次出去没带太多人,我也没什么经验,就只能守在她身边,然后匆匆忙忙回了国。”袁绲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那个小孩怎么样了。”

      他把口水垫掖好,继续吃他的零嘴,两口下去忽然觉得车里边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儿,连止表情却没什么异样,只静静的抓着方向盘。

      多年的求生经验让袁绲保持着警惕,但是直到下车,都没什么意外发生。

      连止回去前特意询问了他几句:“段缮出什么事情了?”

      连戎的事情肯定不能直接跟他说,更何况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谁知道段缮是随口一说还是真有其事,总不能告诉连止,说段缮跟你姐混在一起了吧?
      袁绲谨慎道:“没什么,就一点小麻烦,我怕她处理不好,先带人去看看。”

      “看看?”连止不动声色:“今晚的飞机?”
      “明早的。”袁绲看了一眼时间,跟他告了别。

      连止的笑意消失在他进门的那一刻。
      他平静的关上门,走到钢琴边狠狠的抓了一把。指甲摩擦钢琴表面,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刺啦声,他恍若不闻,整个人像是被浸在了寒冰中。

      站了不知道多久后,他拨通了连戎的号码。
      “……”他靠在钢琴上,眼睛半阖着,目光尖锐又充满戾气,透着强烈的、让人难以自制的压迫感:“姐姐,我们当时的约定,你忘了么?”
      “……”
      “那你为什么,还能让段缮在他眼前晃?”

  • 作者有话要说:  在爆字数的边缘试探,然后警惕的收回了腿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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