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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绝处逢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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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朔风,刺骨。狂风裹挟着肃杀的寒意在塞外的旷野上翻滚嘶吼,尖利的风声如同厉鬼的叫嚣,令人不寒而栗。往来的商旅不由得心头一紧,将脖子缩回严严实实的冬衣,挥手示意身后的驼队加快速度。商队、荒野、远方驿站的缕缕孤烟,在如血残阳的映照下,平添了几分苍凉与雄浑。
七十多里外的雁山河谷,烟尘四起,天地震颤;一支五百余人的马队拼死向西奔逃,身后三千余轻骑紧紧咬住不放。这是一场力量极度悬殊的猎杀,执行追击任务的是平卢节度使曹绾麾下的精骑,这些长期与边境乌蛮人厮杀的勇士,性情骁悍凶残,得胜钩上挂满血淋淋的首级;他们红衣玄甲,弯弓执槊,用强弓毫不留情的射杀前方的亡命之人。弓弦响起处,对方骑手纷纷中箭落马。当然对手也绝非等闲之辈,被逼入绝境的他们毫无惧色,飞驰的马上,冷静回身发箭反击;追奔二十余里,双方互有死伤,可距离却越拉越近。其实,策马奔逃者并不是入寇的蛮族也不是往来劫掠的响马,而是平卢节度使辖地的督军董颐。董公诗书传家,正统的士大夫出身,专门负责监察和节制地方节度使的军政举措。平日为人刚正不阿不从流俗,因多次弹劾曹绾及属下的失当言行而深遭忌恨。此次遇袭,正是觉察到了曹绾私通乌蛮有谋逆自立之心,反被对方先下手为强。
言归正传,董颐帐下的亲兵护卫不足五百,硬碰硬绝对不是曹绾骁骑的对手。眼看敌兵越来越近,再不想办法谁也没法活着走出去。大家都清楚,胡汉混血的曹绾异常暴虐,兼并当地部落的过程中,对于不服从的部落首领毫不手软一律残杀,剥下的人皮用于制作马鞍和缰绳。一旦落到他的手上,下场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样。当然,也并不是丝毫没有生还的可能。亲兵之所以沿着雁山河谷一路向西狂奔,是因为董公的亲妹妹嫁给了河西豪强顾雄,顾氏部曲甚众,为人侠义,且占据险要修筑堡坞营垒,地方军阀均要忌惮他三分。此地距离顾氏据守的挲鹰岭还有五十余里,只可惜事情紧急,来不及通知顾氏前来接应。五十余里,如若平时,策马扬鞭半个时辰就可以赶到。可这次不同,身后三千多追兵可是想要置对手于死地的。危机关头,义子汲殇坚定的站了出来。“半个时辰,只要有人可以拖住追兵片刻,父亲就可以多一分求生的机会”汲殇坚毅的说到。“可是....可是,殇儿,你…..” “休要多虑,如若不是父亲当年收留,汲殇早已饿殍。现今,报恩的时候到了!”夕阳洒向汲殇冷峻的面庞,深邃的眼眸里投射出一股凌冽的寒气。不等董颐说完,他理了理头盔上的束带,像是要去完成人生中最庄重的仪式。头也不回的挥舞长刀,带领百余劲卒,怒吼着冲向敌阵。一瞬间攻守易位,凭借马快刀利,追兵来不及反应,顷刻间被汲殇斩杀十数人。麾下亲兵早已抱着必死的信念,紧跟少将军咆哮着逆向冲锋,一手持圆盾,一手将长矛夹在腋下;疯狂的迎击冲在前面的敌人。由于攻势猛烈,长矛带着愤怒刺透敌人的铁甲,不少居然折断在敌人体内。失去长兵器的战士,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冲入阵中继续发疯似的砍杀。汲殇亲率十余名勇士,身披两层重铠,身上箭矢扎的像只刺猬,依旧挥刀在敌阵中往返冲杀。突如其来的自杀式冲锋居然短暂的冲乱了敌人的队形,敌方乌蛮籍骑将那贺鲁暴怒,亲自出阵迎战,一杆铁戟运作如飞,左冲右突击杀汲殇亲兵多人。汲殇并不与之纠缠,收罗一队部众突围出阵之后,为了延缓敌人攻势,再次从侧后方突入阵中.........
眼看着汲殇淹没在敌军阵中,热泪止不住的从董颐脸颊滑落,回想起初见时的一幕幕,阵阵的心疼涌上心头。情到深处,加上刺骨的寒风吹拂。董公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喉中似乎能够感受到一丝丝的甜,有一股浓稠的液体从口鼻喷涌而出。用手一抹,居然是鲜血。躲避追杀惊恐和对义子的牵挂早已压制住了身体的剧痛,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腰部和背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中了三支流矢。由于汲殇的拼死搏杀,两军之间的距离已经再度拉开。董公焦急的不断回头张望,他是多么盼望乱军中的那员白马小将可以安全的突出重围。可是,战场厮杀毕竟没有那么多的温情和奇迹。已经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的汲殇情况并不乐观;身边士卒已经阵亡殆尽,头盔也在激战中掉落,汲殇披散着长发,全身十余创,血流如注;身上的甲片被砍得七零八落,左手仅余两根手指,战马也死于乱军之中,只剩下那双狮子般的眼睛,投射出两股逼人的寒光。那贺鲁勒令他放下武器,汲殇用尽仅存的气力颤颤巍巍的扶着刀立起身,一言不发只是怒视着敌将。对峙了片刻,那贺鲁轻轻点头表示敬意,然后将长戟狠狠的刺进了他的咽喉........汲殇的战死,使得追兵们得以腾出手来全力对付剩余的猎物。他们将汲殇的人头割下,扎在矛尖上,想要借此瓦解对方的抵抗意志。眼看追兵再次追了上来,可是路程依旧遥不可及,加上丧子的巨大伤痛,就连董公自己也觉得天道若此,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泪水再度从眼眶中涌出…..此刻他已经不再对求生有一丝一毫的期待了,渐渐的精神开始恍惚起来,幼时的寒窗苦读,青年的车马交游和中年的宦海沉浮,一点点、一幕幕纷纷呈现在眼前。耳边的马蹄声和喊杀声渐渐淡去,四周像真空一般安静的出奇,仿佛时光在这一刻停滞,过去的纷纷扰扰悲欢离合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放映,回忆起先前父母妻儿团聚的天伦之乐,嘴角居然扬起了一丝微笑。
果然追兵很快的围了上来,一双有力的大手粗鲁的将他从马背上拉下来,紧接着重重的几拳砸在身上。只觉得胸腔中剧烈的刺痛,脑袋嗡嗡作响;脖子上钢刀冰凉的杀气顺着刀刃侵入肌体。董颐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部下们零星的反抗还在继续,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调教出的亲兵健卒一个个接连惨死刀下。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可以很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像是案板上的肉,被人粗暴的扒开上衣,露出颈部;一双粗糙的手在脖颈上摩擦了几下。董颐早已心如死灰,等待着命运最后的安排。正当他们都已经深陷绝望之际,突然间,一声怒喝划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四周弓弦声响成一片,两边山坡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大批的弓弩手,足有千人之众。措手不及的敌兵纷纷从马上中箭跌落,顷刻间人马死伤枕籍。不过,毕竟是边军中的精锐,曹绾部下的骁骑遭遇伏击之后,虽然死伤惨重却可以立马自发组织向制高点冲击,想要快速控制住局势。可是伏兵也早有准备,一顿滚木礌石又放倒对方百余人。这时,一员猛将从正面突入,只一个回合便将负伤的那贺鲁刺死马下。身后将士士气大振,跃马扬刀直冲阵中,不由分说的投入激战。敌方偏将见主将阵亡,自知大势已去,继续纠缠已无胜算,于是命令部队互相掩护且战且退,率领近两千残部向东退却。危险解除终于解除,杀死那贺鲁的猛将解去头盔,向董公行礼。此人身高八尺有奇,姿容魁伟,光彩过人;走近一看居然是自己的亲外甥顾荣。悲喜交集的董颐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嘴唇微微抽搐着,用手指着自己的外甥,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突然眼前一黑,倒地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