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鸩》九宝酥

7、幽煌深处

　　地牢中阴暗潮湿，只有远处残破的墙壁上有一盏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油灯。在这寂静的空间里除了兰月轻微的呼吸声外，只有老鼠爬在草席上发出的稀疏的声响。
　　在被带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兰月便早就做好了自裁的准备，可是夜辛也同样知道她的想法，于是便用碧菀的性命作为威胁让她不敢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幽煌殿呆了二十二年，兰月早就深谙审问的方法，此时他们把自己丢在这个封闭狭隘除了自己再无一人的地方，就是为了让自己先承受不住而精神奔溃。可是，他们却低估了曾经作为十二鬼侍之首的她，仅仅这般又算得了什么。
　　因为曾经的经历，即使这个房间内没有窗户也看不见外面的天色，仅靠心中推演兰月还是知道如今自己已经被困在这一天一夜了，也不知道碧菀现在如何。不过，他们想要用她威胁自己，想来暂时也没有生命危险。
　　兰月靠在墙角，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的门锁，直到房中突然传来一声开门声，才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另外一边。
　　夜辛本也没指望仅靠这点手段便能突破兰月，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当他见到兰月看见自己进来后只是淡淡瞧了自己一眼，脸上除了憔悴了几分并无动容，还是微不可闻的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眼色便让身后的人离开，然后缓缓踱步到铁栏前，好整以暇的看着兰月。
　　夜辛的脸上还挂着笑，眼神凿凿，不发一言。兰月自是知道面前这人掩藏在笑容后的真实模样，原本平静的内心有点发毛，先出口问他：“你准备如何？”
　　夜辛像是对这个问题觉得好笑，回答说：“我还是想要那个答案。”
　　“我告诉你了，他被别人救走了。”
　　夜辛听后先是不说话，反而是松开胸前的双手，换了个姿势，然后又继续说：“月姬，知道八年前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听他说起当年的往事，兰月猛地深吸一口气，看向夜辛的眼中也流露一丝惧意。
　　“当初，我尚且可以饶你一命。现在，只要你说出那个孩子的下落，你，还有你的婢女都可以安然无恙。”
　　夜辛一字一句说得很慢，话语中无不透露着一□□惑，那般牵引着想要让她说出真相，而兰月的思绪却是回到了八年前。
　　幽煌殿这个地方，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幽冥深处，惶惶不安，只有不断变强才不会被淘汰，只有不断杀戮才能活下来。
　　那时候的夜辛不过十四岁，比自己尚且还要小上四岁，却凭一己之力杀死了她的师父，前任幽煌殿殿主余弦。
　　她还记得当时的她匆匆赶到主殿，殿内尸横遍野，喷溅的血迹沾满整个室内，夜辛坐在高台上的宝座上，脚下正是余弦的尸体，那般的不甘心，明明已经死去却仍旧睁着双眼看向那个位置，死不瞑目。
　　他的身上同样布满了伤痕，却依旧如同九天翱翔的雄鹰一般注视着台下，双眼中透露的杀意让兰月甚至不敢再上前一步，好像只有她有任何举动都会被当场格杀。
　　就那样，十四岁的少年，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在神主沧询的支持下成为了幽煌殿新一任殿主，而她自己也莫名被提拔为十二鬼侍之一。
　　那时候还有不少余弦的旧部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阳奉阴违的事屡有发生，而夜辛就如同没有看见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在那件事发生后突然被提拔的兰月也成为那群人的眼中钉，甚至被当做了叛徒。
　　不过这种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就在余弦旧部发动政变的那夜，幽煌殿中气氛格外肃杀，平日里巡逻的人也没有出现。反叛者这边的领头人是前任十二鬼侍之首的鹜，在他踏入夜辛的寝殿摘星阁时，强烈的不安感是他杀戮多年也从未遇到的，而正如他的预感一般，夜辛早就布下天罗地网，这么多日没有动作只不过是为了把他们一网打尽。
　　兰月这里同样也受到伏击，在那群人看来，作为余弦徒弟的她却甘心为夜辛卖命这就是一种背叛，应该与夜辛一起被肃清。在一番殊死拼杀后，她终于逃脱，第一时间便是赶往摘星阁。
　　当她到时，夜辛正在与鹜交手，其余反叛者已经被夜辛安排的人清理干净，偌大的摘星阁只能看见那两人还在打斗。作为能够将前任殿主余弦杀死的人，就算是十二鬼侍之首又怎会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虬羽族的血统使他天生灵力强于他人，百招内鹜已经败于他的剑下。
　　在鹜倒下时，他的余光看见了伫立在门边的兰月，眼中没有以往的敌视，空洞无力，却震撼了兰月的内心。她看着这个曾经被她视为兄长的男人就那样倒在自己面前，没有一丝呼吸，缓缓闭上双眼，脸上还遗留着自嘲的微笑。而那个杀了他的少年，手中的长剑泛着森森银光，如同看丧家之犬一般注视着倒下的男人，面上没有一丝温度。
　　就在那一刻，兰月脑中突然浮现了余弦倒在高台下的情景，自己也是这般无能为力。她蓦然抬起头，双眼充满猩红的血丝，泪水顺着脸颊不由自主的流下，嘴唇发白，牙齿紧紧咬住，原本握在剑柄上的手更是迸发出青筋。
　　“啊！”兰月失控一般拔剑刺向夜辛。
　　夜辛见她不要命似的冲来，双瞳刹那间收缩了一下，一个灵巧的侧身，恰恰躲过了她的剑，右手一抬，甚至没用到剑刃便使用剑柄重重击至她的腹部。
　　一口猩红的鲜血从兰月口中吐出，她与夜辛仅仅分毫距离，顾不上腹部传来的疼痛，又是一个转身，想用剑刺向他的背后。
　　可是，夜辛又怎会给她这种机会，还未等她近身，竟是率先上前一步，然后一脚踢至她的腰间，将她狠狠摔到一旁，后背直直撞向了石柱。
　　在他的面前兰月的反抗不堪一击，如同藐视苍生的神祇一般，夜辛提着剑缓缓走到她的身前，见她已深受重伤却还是徒劳的看着他，眼神中淬满仇恨，如同一只等待机会反扑的兔子，软弱而无能。
　　“真有意思。”夜辛看着她，却没有选择杀她，“你是想为谁报仇？将你培养成杀人工具的余弦，还是想要抹杀你的鹜？”
　　他的声音在这满是血腥味的房间中低沉而阴森，兰月听后也身体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双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可是腰腹间传来的痛意将她击溃，再一次跌倒在地上。
　　夜辛见她如今模样这般没有威胁的模样，已经将剑收回剑鞘中。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如同寻常十几岁的少年一般，双眼眯成笑眼，可是眼缝中透露出的目光却让人生寒，随意的一个转身，便将兰月抛在脑后。
　　“有意思。”言语中令人畏惧的欢快，如同看见了猎物的豹子，危险而充满了野性的美丽。
　　兰月的回忆停留在了他的那个转身，之后的日子便是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杀人、杀人、杀人，直到成为了十二鬼侍之首。
　　她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夜辛没有杀她而是选择继续让她留在幽煌殿，当时的她心死如灰也从不在意那个答案。可是，直到六年前的意外出现，她终于逃离了那个地方，她才觉得自己仿佛还活着。
　　只是见她眼神的变换，夜辛便知道她必然是回想到了当年。于是，他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面前的门锁，走到了兰月的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问道：“现在，你要不要回答我那个问题。”
　　因为一天一夜的关押，兰月的身体有些虚，就着身后的墙壁，她站了起来，双眼目光灼灼，对夜辛说道：“我要见碧菀。”
　　夜辛不予置否，只是默默转身出了铁牢，待走出门后说道：“跟我来吧。”
　　幽煌殿位于汀州的地牢里，路线弯弯曲曲，费了好大功夫兰月才勉强能够跟上他的步伐，到达了另外一处牢房。
　　刚进房中，她便看见碧菀被双手绑在一旁的十字架上，身上虽没有伤痕却面色死白，嘴唇发紫，像是没有了生气一般。
　　兰月疯了一样推开两旁的侍卫，上前抱住昏迷的碧菀，扭头瞪向夜辛，嘶吼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夜辛一副早就看惯了如此场面的神情，淡淡的回道：“既然你不说，我们总要另找个人试试。不过，她也算是个硬骨头，面对幽篁殿的审问居然一个字都不说。”说完，夜辛眼中冷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了面对碧菀时的无力，有些生气。
　　“她什么都不知道！”兰月解开困住她双手的绳子，将碧菀慢慢放倒在地上，抱着她冰冷的身体试图为她取暖。
　　“她知不知道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开不开口。”
　　夜辛走到两人身边，手中提着一桶冰水，一个挥手将整桶水浇到两人头上。兰月因为没有了修为被这刺骨的冰水冷得打了哆嗦，而昏迷不醒的碧菀也被这冰水浇的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迷茫的双眼，当看见紧紧抱住自己的人是兰月后，碧菀立马一脸惊恐的扎进她的怀中，整个身体瑟瑟发抖。
　　“怎么样？说还是不说？”
　　兰月听到夜辛的问话，双手死命的抱住碧菀的身体，眼中满是挣扎，最终还是松了口：“是杀鸩的人救了那个孩子。”
　　当听到“杀鸩”二字时，夜辛眼中瞬间闪过了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就消失了，他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兰月仰头看向他，说：“是。”
　　两人眼神相交，兰月始终抱着怀中的碧菀，从脸上露出的表情看来所言非虚。
　　过了许久，夜辛才略有些疲惫的闭上双眼，对身后人开口吩咐道：“将她们两带下去关在一起。”
　　兰月与碧菀被押送到了另外的囚室，而夜辛却独自一人留在了原处。
　　他一个人站在这间牢房中，心中一直思考着兰月的话是否属实，如果是真的……他的表情突然有些黯然，口中暗自念叨着：“杀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