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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初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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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本童年的记忆是以上学为转折点分为前后两部分。对于上学之前的记忆他己经相当模糊,需要仔细辨认才能找到一丝痕迹,因为那时的生活就是吃了玩、玩了吃,基本没什么印像深刻的事情。
他清析地记得报道的那天,自己又哭又闹死活不去上学,他妈妈把他拽着往学校走,老爹正好也要去挑水,就担着水桶跟在后面一脚一脚地踢着屁股,一直把他踢到学校。
第一天报了名,发了书,他立到被书上花花绿绿的图片吸引住了,书上有车、飞机、轮船,还有好多他没见过的东西。回家便爬在炕桌上翻书,当然那时候他一个字都不认识,翻过来覆过去看的是图片。姐姐用牛皮纸包了书皮,写上他的大名。牛皮纸是从水泥袋里取的,那时候的水泥用牛皮纸包装,共三层,中间一层特別干净,他们捡回去撕下包书皮。四奶奶把碎布拼起来给他缝了个书包,花花绿绿特别好看。他把书装书包里,热心地期待着第二天上学。
村小学一个年级就一个班,二三十个人。梅子、长义、三娃、平儿他们都在一个班。对五十六来说,上学是进行神奇之旅的开始,识字、写字、算数打开了一个末知世界的大门,而音乐课教唱歌,体育课滚铁环,美术课画画又让他尝试到许多好玩的东西。他喜欢上了学习,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候本子是特别珍贵的东西,很少用。平时练习是在地上写字而不是本子上。把学生带到院子里,席地而坐,在前面划几道横线或田字格,在里面写字。用的笔叫墨棒,所谓墨棒就是电池里的炭棒,把废电池砸开,取出里面的炭棒用来在地上写字。就这墨棒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只有条件好的人家才有。没有的人只好拿根木棍,把头烧黑了当笔使用。五十六因为学习优秀,老师给奖励了一根炭棒,他视为珍宝,不过最后还是送给了梅子,梅子没有炭棒。
刚上小学的梅子扎着两个羊角辫子,天天跟在山本后面,早上一块走,晚上一起回。有时候跑到山本家里一块写作业,写完作业吃完饭才回去。她们家里的人也习以为常,一看不在家就知道在隔壁五十六家。
梅子最喜欢的是夏天可以吃到五十六家的李子,冬天可以玩五十六做的冰车。他们家的李子树品种与众不同,是从四奶奶的娘家移过来的,李子又大又甜,鲜香滋润,整个村里独一无二。五十六心灵手巧,做的冰车也是新颖别致。别的孩子做的是木板下面加个坚梁,竖梁上订两根粗铁丝就是个冰车。他做的是木板下面用自攻螺丝上两列小角铁,后面再钉个靠背,与別人的冰车相比,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冬天,万物凋零。北风呼啸而过,树上只剩光秃秃的枝叉和喜鹊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面的枯草和树叶被扫走当柴烧了,裸露着黄色的肌肤, 冻得坚硬。河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像玉带曲折蜿蜒在两山之间。孩子们在冰上滑着冰车欢畅地嬉戏。一阵阵笑声在河面飞荡。
梅子不会滑冰车。她坐在冰车上,五十六在后面推着跑。五十六总是使坏,推的跑起来,然后使劲一推撂开,冰车旋转着在冰上飞快滑翔,吓的梅子大叫。有时候碰着石头,冰车翻了,人便甩出去在冰上翻滚,也不痛,反而咯咯地笑着。
他喜欢冬天,喜欢冬天雪敲打木格上糊着白纸的窗户,喜欢棉鞋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喜欢从李子树枝上跌落的残雪,喜欢冬天和梅子坐在热炕上,爬在炕桌上画乱七八糟的画。黄漆的炕桌己经破旧,暗淡的桌面上依稀可见山水画的痕迹。他们努力寻找画痕,仿佛在搜寻遥远的故事。四奶奶静静地坐在一旁搓麻绳,幸福而知足地看着两个孩子。
童年不分贫富贵贱,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欢乐无忧的。
不过后来山本他们去玩的时候,梅子很少去了,因为她吃过一次亏。
长义在树叉上发现了一个马蜂窝,他叫上五十六、三娃、平儿几个人去捅蜂窝,取蜂蜜吃。梅子非要跟着去,他们只好带上。几个男孩到树底下点了一把火,烟薰火燎,飞进飞出的蜜蜂被烧死落在火里。看蜜蜂死的差不多了,五十六拿个棍子去捅,刚捅了一下,又飞出一大群马蜂,追着人蛰,几个男孩子转身就跑,梅子跑的慢,头上脸上被追上来的蜜蜂蛰了几下,疼的大哭起来。五十六一看梅子被蛰了,返回来脱下上衣,一边挥舞着赶蜜蜂,一边拉着梅子跑。等跑到没有蜜蜂追的地方,只见梅子脸上己经肿起了三个包,又痛又痒,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大家一看闯了祸,也不捅蜂窝了,赶紧把梅子送回家去。有了这次教训,梅子爸妈再不让她跟着这几个男孩玩去。
学着玩着,稀里糊涂小学就念完了。初中在乡上读,有好几个班,五十六和梅子没有分到一个班里。这个年龄孩子们己经懂事,不在一块玩了,上学回家也不一起走,唯恐同学们取笑。要么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要么一个在后,一个在前,总是保持对方在自己视线之内。
高中在县上读,要住校。山本和梅子又在一个学校,但不是一个班。这时候的山本己经长成了壮壮实实的大小伙,梅子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孩子,流动的眼睛,软润的颔颊,面如秋月之圆,唇似桃花之绽。她喜欢穿素色花格子的衣服,一条粗粗的大辫子搭在胸前,俊俏妖娆。
离开了父母的管束,离开了村子里熟悉的目光,他俩又亲热起来。住校的时候以吃食堂为主,另外自己每星期回家,拿些馍馍腌菜做补充。他俩吃饭几乎都在一块,谁先下课谁打饭,一打两份。山本省吃检用存钱,存了钱和梅子看电影吃零食。梅子也省吃检用存钱,省下生活费给山本买烟。
美女从来不缺乏追求者,梅子后面就跟了一大堆,三天两头便会收到情书。她们班里有个男生,是县上的,父母都有工作,这男生特别喜欢梅子,有事没事都找机会往身边凑,献殷勤。不过从来没有公开表态过,也没有写过情书,所以梅子也当是一般的同学。他知道梅子和山本好,也不介意,有时候见两人在食堂里吃饭,硬是凑过来搭话,两三回之后,连山本都和他熟悉了。
“这是个危险人物。”山本盯着梅子的双眼。
“咋了他又没说过喜欢我,也没写过情书。”梅子一脸无辜。
“你没见他像狗皮膏药帖着你吗这样的人才危险,找到机会就会趁虚而入。”
“危险是对你,不是对我。”梅子撒娇。“你要对我不好,人家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我这个月省了十二块钱,咱们星期六去看电影。”山本哄着梅子。
“星期六我有事,狗皮膏药过生日呢,请了我们班一大帮同学,我己经答应去参加生日聚会去了。”
“那好吧。”山本不悦。
狗皮膏药家经济条件不错,住的是楼房,家里彩电冰箱齐全,他妈更是热心,做了一桌子菜招待儿子的同学。
这以后狗皮膏药找各种理由把同学往家里带,而且每次都有梅子。山本有些不高兴了,但是他没对梅子说什么,而是约了长义、三娃和平儿,他们都在县上读书。
在一个星期五的晚上,上完晚自习以后,狗皮膏药匆匆往家里赶去。明天约了同学到家里看录相,今晚先回去给老妈通报一声,好准备明天的饭菜。他家离学校不远,也就一公里过点。
他正往家里走,突然看见一个麻袋当头套下来,紧接着感觉到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拳头从几面打来,把他当沙袋打爬在路上。等他挣扎着从麻袋里爬出来一看,打他的人己经跑的无影无踪了。
第二天,梅子和一帮同学如约到狗皮膏药家看录相,但是他们看到的不是录相,是鼻青脸肿的同学和他愤怒的母亲。大家咒骂着打人的人,骂完了又分析是谁干的,分析来分析去,大家把矛头一致对准了山本,他嫌疑最大。
梅子和几个女同学去找山本:“昨晚是不是你把狗皮膏药打了”梅子杏眼圆睁,怒气冲冲。
“什么打什么了不知道啊昨晚”山本一脸懵懂。
“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昨晚在教室上晚自习,上完晚自习给孙老师抬家俱去了,不信你们去问孙老师。”山本一脸的无辜。
“伤的重吗要不要我去看看”山本关切地问梅子。
“不用了!”梅子用脚都可以想到是山本主谋,长义几个动的手。但她不想揭穿,反倒替他洗白。
“不是你就好,反正有老师给你做证。”
这以后狗皮膏药再也不敢帖梅子,他猜到了谁下的手,害怕了。这种背后出阴手的人远远比正面的对手恐怖。学校里也再没人给梅子写情书了,谁都不想被麻袋套头。
三年的高中就在两人的甜蜜世界中度过,对山本来说,这是他一生最辛福的时光。但辛福是有代价的,两人高考双双落榜,而且差的复读的机会都没了。
“可惜啊,可惜!这孩子小学顶尖,初中优秀,结果三年高中给毁了!”吴老师知道他高考落榜后扼腕长叹。他劝山本补习一年再考,山本拒绝了。他不想读书,他想挣钱,挣了钱以后娶梅子。这就是他的人生理想。
那些年,玉树果洛盗采黄金十分严重,湟中的一些金把头常来他们乡上高薪招沙娃,沙娃就是挖金子的小伙。下庄有两个小伙挖了一年金子,出来以后立马取了媳妇。一听说挖金子,明智和老伴坚决反对,当沙娃是相当苦的,俩老人舍不得唯一的儿子去当沙娃。但山本的决心己下,他给父母留了封信,偷偷的走了。走的前一晚上来见了梅子,说:“我挣上钱就来娶你!”
这一走就是两年,而且杳无音讯。
这一年,梅子安心在家里务农。她也想出去打工,但是被父母制止了,现在农村出去打工的女孩子跟人跑掉的太多了,她们家就这一个宝贝女儿,担不起风险。
在第二年,梅子的小姨来了,带着一个小伙,英俊帅气,穿一身西装,脚上的皮鞋擦的光亮。据说是她丈夫的侄子。他们在梅子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才走。
过了几天,小姨又来了,是来说媒的,男方就是上次带来的那个小伙。这小伙家在西宁东郊,是菜农,他父亲是村委主任,家里盖了两层楼房,条件相当好。小姨说小伙子见过梅子以后非常心热,朝思夜想,念念不忘。
梅子的父母征求她的意见,梅子一口拒绝了,她等的是山本。
小姨走了几天后又又来了。这次不是他一个人,还有那个小伙和他的父母。四个人坐着小车来的,车停在梅子家门口,几个人下了车拎着盒子袋子一大堆礼品前来认亲戚。
小伙家只有他一个儿子,上面有三个姐姐。这小伙对梅子太烫乎了,便缠着他父母想办法,他爸觉得这事不能太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认个亲戚,然后慢慢下手。于是买了礼物,村主任借了村委的小车,风风光光地来认亲戚。
出乎梅子的预料,今天根本没有提婚嫁的事情,只拉家长。梅子在厨房做饭,小伙跟在后面找话说,梅子也懒得搭理他。喧了一天,傍晚告别的时候主任两口盛情邀请梅子一家人到他们家里坐客。
看这一家人经济条件好,大人也热情实诚,远比隔壁明智家强多了。梅子的父母哥哥先动了心。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没有结婚。大家开始有意无意地劝梅子。
梅子还是坚持等山本。
“五十六那小子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你等到啥时候。”她哥说。
“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多少人家的姑娘想嫁到他们家,可人家小伙子谁都不瞅,眼睛里只有你一个,你还想咋的”小姨劝她。
“感情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哪有感情在一块生活时间长了,自然就有感情了。”她妈说。
梅子无动于衷。
几番较量之后,对方开出了十二万彩礼的天价,这在当时的刘家寨确实是天价,创下了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
“梅子,你看爸妈也没什么本事,挣不来大钱,你两个哥哥也说不上媳妇。这婚事你要答应了,彩礼钱就够给你两个哥哥娶媳妇了。”梅子爸爸蹲在台沿子上说。
连着几天她彻夜不眠,思前想后,权衡利弊得失,最后一咬牙做了决定。
“行,我答应。”梅子心软了。父母把他们兄妹三个拉扯大
不容易。就当把自己卖了吧。生活中并不只有爰情,还有家人亲情,而家人亲情远比爱情牢固可靠。
梅子出嫁,没有请隔壁的明智家。
出嫁的那天,她看见四奶奶站在房顶上看着,一直看着,不时地擦着眼泪。她心里一阵酸楚,真想跑过去抱着她痛哭一场。
梅子出嫁了,两家的关系也完蛋了。梅子父母在巷道里看见明智两口,尽量避着走,实在避不开了,低着头就当没看见。
嫁过去的梅子尽量做贤惠的儿媳,开始新的生活。她做饭、收拾家、孝敬公婆,努力做到让夫家满意。丈夫虽然长得一表人才,却从小娇生惯养,是个不长进的货。靠老子养儿子是靠不住的,即然丈夫不去挣钱,她得必须去了,于是梅子跟着庄子里的尕媳妇大姑娘们去做粉刷,挣点工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懒汉只能说自己命不好。公公婆婆也不好阻止,自己的儿子不成器,逼得新媳妇出门挣钱,还有哪个脸去说。
结婚以后梅子才发现丈夫行为有些怪异,一阵子萎靡不振,一阵子激昂亢奋。情绪不正常不说,有时候还刻意躲着梅子。梅子在他躲过的地方好几次发现了锡铂纸,但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她把这些情况给一块干活的媳妇们说了,媳妇们说她丈夫可能是在吸毒。她不相信,去质问丈夫,丈夫不承认自己吸毒,问公公婆婆,公公婆婆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儿子就是贪玩,懒散一些,有个孩子就会好起来。
一天晚上,大家正在屋里看电视,不知道从哪里闯进来四五个便衣警察,把他丈夫抓了,铐了手铐,说是他不仅吸毒,还参与贩毒。和他一起被抓的还有村里几个年轻人。她瘫在地上痛哭起来。
其实他公公婆婆早就知道的,只是想着给儿子娶个媳妇就能把他的心收住,戒了毒,拉回到正道上来。但他们失算了。算来算去算得自已人财两失。
丈夫被判了无期。结婚不到一年,梅子新生活的希望就被彻底粉碎。她不想回娘家,怕庄子里的人耻笑,更怕的是见到回来的山本。但她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呆着,丈夫出来遥遥无期,自己也没怀上一儿半女,这个家也没什么留恋和指望了。
村里做粉刷的媳妇们在格尔木揽了个大活,需要些人手,梅子便跟她们去了格尔木。去了以后再没有回来。据回来的媳妇们说,她是跟着别的施工队干粉刷去了。
山本是梅子出嫁了半年之后才回来的。他是挣了点钱,以为足够娶梅子了,便匆匆回来。
四奶奶以为山本听到梅子嫁人的消息后经不住打击会嚎啕大哭,或者抑郁成疾,但是她没想到山本在炕上躺了两天就起来了,该吃吃,该喝喝,看不出脸上有丝毫的郁闷。他把老两口拉到西宁,又买衣服又下馆子,钱花的老两口心痛发火了,才消停下来。
关于梅子在格尔木打工的消息,是来自刘长义,他的哥们弟兄。过年长义回来以后,他们一起喝酒,长义无意中说他在格尔木见过梅子。山本后来追问,长义含胡其词,说是在街上见的,没说话,可能是她,也有可能不是她。这是山本来格尔木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