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成林 前篇》冷酷的鬼王

1、冬（1）

　　雨下了一夜。
　　林玲坐在床边，身边放着两个大行李箱。除此之外，这屋子里几乎什么也没有。没有光，没有声音。天亮的比平时晚一些，蒙蒙亮时，雨还没停。林玲害怕光进入屋子，却没什么东西可以挡住。于是她拖着两个箱子，费劲地挪了出来。
　　雨中的世界很模糊，雾给一切带来暧昧的味道。但是林玲知道，这样模糊而暧昧的世界并不会持续很久，自己也无法久留。如果不离开，等待她的，只有无休止的寂寞和空虚。
　　她一只手拽着一只箱子。所幸这并没有她想的这么累，出了屋门之后顺利很多。
　　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穿过一条条街，也想不起来这一路上遇到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她只记得自己到学校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太阳从天边露了脸，雾也散了。就好像那个雾里的世界从此消失，从此以后，再也回不去。
　　宿舍里没有什么人，大家都去上课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新配的钥匙，开了门，就默默地往空着的床位铺被子。铺完之后，将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躺在了床上。
　　林玲不觉得累，也睡不着。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或者说，已经什么也不想做。她想到自己从前躺在家里的小床上的日子，觉得心里酸酸的，但是眼泪却流不出来。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抱怨，无论生活变成什么样子，总还是要面对。
　　如今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爱自己的人了。
　　想到这一点，林玲觉得心有点凉凉的。以后自己有心事，也不知道该对谁说。家是回不去了，而学校，也不是一个适合自己的容身之所。
　　再等一年，一年就好。一定可以重新开始的。
　　窗外阳光明媚，凉风却缓缓灌入林玲的身体里，她的身体由手和脚开始慢慢变得冰凉。这一天像极了那一天，不同的是那天下着雨，林玲也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而现在她对死亡有了十分清晰的感受。死亡就是不告而别，像一本书写到一半突然完结，内心纵有万种不舍，却只能接受作者给的结局。
　　七年前就是这样，当她浑浑噩噩地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时她的内心感到一阵恐惧。她醒了，却不愿醒。她不想承认过去那一段日子永远成为了过去，不想承认自己再也不会在熟悉的床上醒来，不想承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让自己觉得心安。
　　“玲玲，外婆给你做甜酒蛋吃好吗？”
　　外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林玲点点头。不一会儿，屋外传来甜酒蛋的香气。林玲的肚子叫的很大声。这几天一直吃的很少，消失的食欲仿佛都被甜酒蛋唤醒了。
　　外婆是一个很沉默的人，却总是笑着。外婆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忙着做饭，忙着打扫卫生，忙着照顾花花草草，现在还得忙着照顾林玲。
　　外婆家是很小的木房子，只有三间屋子和一个厨房。一间屋子放了很多杂物，外婆住一间屋子，林玲住另一间屋子。
　　林玲从前很少到外婆家来，总是在奶奶家比较多。林玲总嫌弃外婆这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外婆一个人，都没有小孩子陪自己玩。不像奶奶家，有很多兄弟姐妹，总是热热闹闹的。奶奶会说很多故事，爷爷会做木工，总能做出很多新鲜玩意。
　　然而在妈妈去世后，所有人好像都变了一个模样。爷爷奶奶都不怎么说话，也不太搭理自己了。爸爸总是不见人影，总是在忙。只有自己跟着外婆到处忙来忙去。其实大多时候，林玲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外婆忙，因为天气太冷，还下着雨，外婆怕林玲冻坏了。
　　外婆七十多了，却还是很精神。头发没有全白，短短地扎着。行动起来动作很麻利，一点也不拖沓。
　　房子很小，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小火盆，所以每个房间都暖暖的。南方的冬天虽然不下雪，但却很冷。为了不让林玲被冻着，外婆给林玲做了耳套，围巾，还有手套。虽然不太好看，但是却很暖和，因此林玲在跟外婆住的这些年，从来没有生过冻疮。
　　外婆很温柔。屋檐下有几只燕子筑了窝，常常会掉一些粪便什么的下来，外婆从来不抱怨，总是默默清理干净。冬天到来的时候，还会笑眯眯地告诉林玲：“玲玲，燕子又回来啦。”
　　但就是这样温柔的外婆，今年没有等到燕子归来，就先离开了。
　　林玲一想到燕子，就觉得寂寞。燕子也会觉得寂寞吧，今年再回来的时候，屋子就会很冷。燕子会不会找另一个地方筑巢呢？
　　那个房子会被拆掉吗？

　　见到爸爸的时候是中午，在学校附近一家快餐店。林玲不太想和爸爸说话，因为内心还是很生爸爸的气。昨天葬礼结束后，林玲满心以为爸爸会带她回家，然而爸爸却一脸为难地告诉他，他们的房子太小，估计住不下。况且弟弟还小，很闹腾，怕影响林玲学习和休息，所以为林玲安排了住校，每个月给林玲打生活费，还给了林玲一张卡。
　　林玲虽然答应了，但是心里很失望。从前爸爸说工作不稳定，让自己跟外婆住。后来工作稳定了，又说弟弟还小，不方便。总之，爸爸好像总是有很多理由，不让自己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而她，只能接受。
　　“林玲，对不起啊，要让你一个人住校，爸爸也没能陪在你身边。“
　　对不起，对不起，又是对不起。爸爸总是在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住校也会习惯的，你不用担心。”
　　林玲继续低头吃饭，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不需要对不起，因为要接受现实的是她，不会因为一句对不起，就减轻现实对她的残忍。
　　“你外婆，是不是给你留了一笔钱？你能不能把这笔钱先借给爸爸？爸爸想买大一点的房子，这样你就能和爸爸我们住在一起了好不好？“
　　林玲的心里颤抖了一下，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缓缓回了一句：
　　“外婆以前提过把这钱给你，让你买大房子接我去住，可是你没同意。为什么现在又想买了？“
　　爸爸眉头一皱，但很快又恢复了很平常的神色。
　　“你是怎么知道的？”
　　“偷听外婆给你打电话。“
　　“当时条件不允许。”
　　林玲不说话，狼吞虎咽般吃掉眼前的炒面之后，擦了擦嘴，刷地一下站起来，快速向门外走去了。
　　“我考虑一下吧。”
　　林玲说自己考虑一下，其实根本没有打算相信爸爸的话。从外婆的葬礼之后，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虽然这些东西在她眼里也很模糊，但是就是有一种感觉，就是不能相信爸爸的话。她觉得爸爸其实早就变了，只是自己没有察觉而已。
　　妈妈走了。
　　外婆走了。
　　其实，爸爸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