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的文物成精了！》青草糕

3、第 3 章

　　濯缨最终修完的那天，隔壁的木器组等组别都被惊动，跑来围观这把名琴。
　　众人围着琴看，围着照相机看，而主修者陆漉站在一边，慢慢地脱下自己的手套，朝濯缨微笑了一下。
　　运送组的人很快就来了。
　　陆漉看着他们把琴小心翼翼地放到车上，然后把车慢慢地推走。
　　人群散去，濯缨沉默地看着那把乌黑泛红的琴越来越远。
　　陆漉说：“难受？”
　　濯缨摇了摇头：“没有，我现在很好。你把我修得很好，我知道……他们也会对我很好的。”
　　陆漉打了个哈欠：“我今天可以提早下班了，你现在可以走多远？”
　　濯缨说不知道。
　　陆漉便笑了：“那你便跟我出去一回吧，看看这个宫城以外的摩登世界。”

　　濯缨在纸上、在那些人的手机屏幕上看过很多次现代的摩登都市，但当整个繁华都铺满在他眼前时，他还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他喃喃：“世界变得太快了……”
　　从晋到唐，他尚可以接受，从唐到现，却已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陆漉笑他没见识，去路边买了一根雪糕，躲到隐蔽处给他看：“这个冒的是冷气，不是热气，你摸摸。”
　　濯缨便伸手去摸，一片沁人的冰冷。
　　陆漉穿着短袖短裤，看他全身上下罩得严实，不由道：“你穿成这样热不热？”
　　濯缨摇了摇头：“我不是人，我不会出汗，也不会热。”
　　陆漉咬着雪糕，轻轻地叹了一声：“要是你是人就好了……”
　　宽袍之下，濯缨握紧了自己的手。

　　陆漉带他走了一个下午，还带他挤了晚高峰的地铁。
　　看着他手足无措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她就忍不住笑。
　　“去我家吃顿饭吧。”她说。
　　濯缨迟疑了。
　　“这样不好吧？”
　　陆漉说：“没事，带你看看现代人的家里都长什么样子。”

　　濯缨在她家大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爸，妈，我回来了。”
　　陆漉转了转眼珠，居然看到濯缨在对她父母行礼。
　　“哟，今天挺早啊，菜还没炒呢。”陆母走到厨房里去，“我来炒菜了。”
　　陆漉从客厅里看电视的父亲面前走过，走到卧室门前，轻声对濯缨道：“不用跟着我，你到处看看好了，也可以去看我妈妈烧饭，她手艺很好。”
　　濯缨：“我……”
　　“我要进去换衣服了。”
　　濯缨默了默，转身走了。

　　吃完饭，陆漉回到卧室。
　　濯缨道：“我该回去了。”
　　陆漉挑眉：“你记得路吗？”
　　濯缨：“……”
　　陆漉笑了：“那你就在这里待着吧，明天跟我上班去。”她打开电脑，“你总不会现在还介意什么孤男寡女晚上共处一室的事情吧？反正你也不是人，不是吗。”
　　濯缨垂了垂眼。
　　“来，陪我看电视剧。”

　　濯缨能看出，陆漉看得并不专心，电视剧于她，似乎只是可有可无的打发时间的东西。
　　陆漉喝了口茶，偏头看了身边的他一眼：“你为什么不能是实体呢，这样还能有个人形靠枕靠一靠。”
　　濯缨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说：“你可以买一个。”
　　陆漉就笑：“填棉花的和填骨肉的，哪能是一个感觉啊。”她笑完之后，表情便淡了下去，“真的很可惜，要不然，你能尝试到很多更有意思的东西。”
　　濯缨别过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你该睡觉了。”
　　“是的，我该睡觉了。”陆漉朝他看了看，“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你晚上会睡觉吗？”
　　“不，我不睡觉。”他低声道，“我不会疲倦，不会疼痛，也无泪可流，无血可淌。”
　　“那这样想来，好像还挺不错。”
　　“是么。”他看起来不是很赞同。

　　陆漉伸手关了灯：“我要睡了，你自便。”
　　她爬进被窝里。
　　朦胧中，她看见那个人缓步走出了房门。

　　-

　　陆漉有空就带他出去玩，玩各种各样的地方。
　　濯缨已经很习惯了这个世界。

　　十月，陈宫开设展览，濯缨琴作为重要展品之一，陈列在昭和宫的玻璃橱窗里。
　　陆漉从工作人员通道进去，往长长的参观游客队伍那里看了一眼，对濯缨笑道：“你看，那么多人都慕名而来。”
　　濯缨说：“他们看的不是我，他们看的是一段历史。”
　　陆漉把工作牌摘了，伪装成普通有课走到濯缨的玻璃柜前。路过的游客惊叹于这把古琴的历史和质感，兴奋地讨论着。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把古琴，也曾污迹斑斑、伤痕累累。而负责它的文物修复师，是个年青的女人。
　　陆漉抱着手臂，在一边微笑看着。
　　然后她看见一双手臂从身后伸来，大袖掩于自己身前。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但是她忽而心酸。
　　“陆漉，谢谢你。”
　　陆漉的眼圈便红了。

　　-

　　陆漉是元旦出生的。
　　天气已经很冷，但街上都洋溢着欢快热闹的气氛。
　　陆漉白天和父母过了个元旦节兼生日，晚上缩在卧室里，开着小空调看一部新的电视剧。
　　“外面在放烟花。”
　　濯缨站在窗前道。
　　“是的，很吵。”陆漉咬着一包牛奶说。
　　濯缨不由侧头：“不喜欢？”
　　“偶尔一个两个没什么，集中放，就太吵了。”
　　濯缨笑了一下，在窗户上摸了两下，外面的声音就淡了下去。
　　陆漉新奇地瞧着。

　　濯缨掸了掸不会有什么灰尘的衣袍，席地而坐，道：“陆漉，生日快乐。”
　　“快乐什么快乐呀……”陆漉把牛奶包丢进垃圾桶里，“我都三十岁了。放你们古代，都该快是抱孙子的年纪了。”
　　濯缨不接话，手腕一翻，古琴便抱在了怀里。
　　陆漉惊讶：“这琴不是在博物院吗？”
　　濯缨道：“这不是真的琴，你摸不到它的，它只不过是我化出的罢了。”
　　他将古琴搁在腿间，十指搭于弦上：“我给你弹首曲子吧，聊作贺礼。”

　　陆漉坐在椅子上，伸手把头顶大灯关了，只留一盏小小的黄色光台灯。
　　听古琴，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项很考验耐心的事情，因为一不小心就会睡过去。事实上陆漉也是一个对音乐不甚感冒的人。但此时此刻，她抱着膝盖，坐在他对面，听得很认真。
　　濯缨，是一把真正的好琴。

　　一曲终了，陆漉看着濯缨，濯缨也看着陆漉。
　　两人相视半晌，终于是陆漉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伸手抱住他，吻上了他的唇。
　　她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热的还是冷的、软的还是硬的，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她觉得自己就是在面对一团空气。
　　她颤抖得愈来愈厉害，眼泪从眼角滑落，穿透他厚重的衣摆，滴在木质的地板上。

　　“陆漉，我在这里。”他轻声道。
　　陆漉睁开眼。
　　濯缨伸出手，抚摸过她的脸，碰了碰她的唇：“对不起。”
　　一朵巨大的烟花忽然绽放在夜空之上，斑斓至极，万千金色的光点随之闪烁。
　　她看见了他清晰的五官。
　　她伸出手，穿过了他的脸。
　　她终于痛哭失声。

　　-

　　博物院修复组的工作人员都知道陆漉老师。
　　她很和蔼可亲，新人遇到了什么问题去问她，都能得到认真的解答。
　　大家都说她是真的热爱着文物修复这个工作，所以才会终生未嫁，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文物修复事业。
　　但她很少出国参与文化交流项目，除了几次实在拗不过领导，其他时候，她都是能推给别人就推给别人。她说，那些地方太远了，她会水土不服。
　　陆漉老师享年八十六岁，因为没有子嗣，所以是由她的学生们组织办起的葬礼。
　　葬礼上，学生们按照她的遗愿，放的是古琴曲《凤求凰》。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会放这么一首曲子，但出于对老师的尊重，他们没有深究。
　　葬礼是在周末办的，周一上班的时候，几名工作人员视察了一部分仓库里留存的珍贵文物，记了一份报告单交到了上面。

　　【濯缨琴，弦断，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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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