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字成灰——陆宅》而今不多情

3、妖怪

　　七
　　陆心字觉得浑身发痒，明明感受不到陆染的目光，却好似整个人都曝露在他的视线里，一寸寸的，从指间到尾椎，发酸。再硬的骨头也要软了。可陆心字不觉得是折磨，这感觉来的新奇，反倒是鲜活的，第一次让他有了生而为人的实感。
　　陆染微沉着声音，说：“你总这样怎么行，自己不会照顾自己。福伯年纪又大了，等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躺着的人终于动了，陆染看不见陆心字的神色，却总觉得他冷笑了一下，那纱布下的肌肉奇怪地扭动了一下，他听见陆心字说：“那你可就管不着了。”

　　八
　　那之后的几天，陆染就再也没见过陆心字。
　　任窗边阶前的风景再美，花朵再艳，他的门窗总是紧闭着，吝啬地很，唯恐一点点阳光跑进去似的。
　　陆染每次经过的时候总忍不住望过去。门扉里透出点点药味。他有些担忧地问福伯陆心字是得了什么病，怎么总是不见好。
　　“胎里带来的老毛病了，”福伯说：“身子太虚。他又太耗心神，总得喝这些的。”
　　第五天的时候，陆染终于看到了窗里面的人。除了陆心字，还有个凹凸有致的背影，是陆忆娥。
　　陆染不欲偷听，要走的时候却听到陆心字说：“就叫陆钰吧。”这是给陆染那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子取名字呢。
　　陆染的步伐就顿了一顿。他听见陆忆娥颤着声音道谢，有那么一刹那他和陆心字的视线忽然就对上了。对方并不意外，反而微微扬高了因为瘦弱而尖细的下巴，整个人如同浸泡在春日的玉器，散着淡淡的冷光：“字？不必了吧。老大不是说过，陆家成不过四代了。算算，到了陆钰这辈，就差不多了。”
　　陆染看见陆心字望过来，好像透过自己，看向了远方：“陆家活不过三年的。”

　　九
　　陆忆娥手抖的拿不住杯子。
　　说不清是惊恐还是愤怒，或者兼而有之。熟悉的头痛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太阳穴鼓胀胀的，呼吸间都能听到血液流过的声音，她说道：“他不是人，是妖怪。”
　　陆染皱了皱眉，觉得有些荒谬又不满：“他当然是人。”
　　虽然脾气坏了些，可有呼吸有影子，会笑会怒，爱吃甜的，讨厌所有味道重的食物，这么鲜活的生动的，不是人是什么？
　　陆忆娥眼睑抖了一下，艳丽的五官大半都浸在紫藤的影子里，看起来倒和她一母同胞的陆染有些像了：“你不知道。”
　　“他是爷爷收养长大的，只比爷爷小了几岁，如今算来该多大年纪了。可你看他的样子，这几十年来，有变过吗？”陆忆娥想起自己幼年时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青年，也是黑发黑眸，脸色苍白的样子，虽然以一手神算被陆家人传的神乎其神，但大抵也是个人的样子。再然后，就重重叠叠的，和现在那个裹在黑衣里，瘦弱艳丽又诡异的苍白的人合为一体了。
　　那些吝啬的岁月，却什么也没留给他。
　　她愤恨地说：“这不是妖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