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片羽 ...
“我家隔壁,有个弹钢琴的女孩。”
四年以后文嘉收到了这样开头的一封信。纸已经旧了,蓝色圆珠笔的字迹看上去格外陌生。她要想好一会才能把相关的回忆从头脑里翻找出来。那个时候。唉唉。全部以这四个字作为标签的一堆事情,荒唐的可笑的偶尔甜蜜的,却都已经淡化了。
那个时候她高三。
还是会伤春悲秋的年纪,却不写日记,因为懒。事后觉着庆幸,想想曾经那些无中生有的颓废悲观人生黑暗面,牙就要酸倒。现在模模糊糊地不知道那段时日是怎么过了的,细节都沉淀在那里搅不动,只有偶尔从过去来的什么东西唤起追忆而已。
就像这样一封信。
写信的人叫叶新辰。
她和新辰认识得很早,一直都不熟。直到高二阴差阳错换座位,两人变成邻座为止。位置上的便利加上优势上的互补,本来就是打好关系的基础,碰巧又有那么一点兴趣相投,也就慢慢熟识起来了。
也许需要解释一下。位置便利,在邻座而言相当好理解,而所谓优势互补,指的是文嘉文强理弱而新辰正好相反。没什么可惊讶的,在这个重点中学的重点班,有这么一个每学期把总评最后十名淘汰出去的政策,不互助一点怎么行呢。尽管出去了也有机会再从普通班里进来,但在一出一进之间那份难堪丢脸,想象起来就觉得可怕。于是老师们喜闻乐见的情势就出现了,所谓竞争中的合作,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只需利用学生们的小小虚荣。不过,女生往往文科好,男生往往理科强,因此男生女生组成互助小组也是理所当然。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很容易想象了,所谓“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嘛,这项政策实施一年多来,除了重点班学生往往包揽前面的名次外,还造就了不少早恋分子。这次调整了座位,班里就有人计划开盘下注,看看潜在的几对哪对最先成。
文嘉和新辰是比较不被看好的,事实也确实如此。邻座而居的时期,两人倒是因地利之便交流颇多,文嘉的数学物理都有长足的进步,新辰的语文英语成绩也出现上升的势头,只是除了学习上的往来之外,就没有什么故事好吸引眼球了。
一个多学期过去,又换了一次座位,新辰和文嘉就分开了,准确地说,隔了两行。令班里一众八卦之士大跌眼镜的是,两人不顾坐在附近的天然搭档,还是依旧往来。因为座位相隔的缘故,两人往往在放学后留下来,把一天遇见的问题集中讨论。这是颇令人侧目的行为,于是说什么的都有了。
即使和新辰好到以兄弟相称的沈澜,也会在要走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说一句:“不打搅你们,先走了!”语气的pH值能让石蕊试纸“刷”地变红。
真有点变红的倒是叶新辰的脸,“明天见”也说得有些理不直气不壮。
而文嘉眼都不抬,淡淡对叶新辰说:“这道题你明白了么?”
于是沈澜冷冷地在鼻子里哼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文嘉就在心里冷笑。
班里人风言风语说得多了,难免有一些飘进耳朵里,文嘉是索性我行我素的叛逆,新辰是好脾气耐得住的沉静,结果就是一概不理。不过两人除了学习上的问题,倒也不见有别的什么交集,最后就被总结成为“怪胎”,扔到一旁不理了。
谁料到了高二下学期,事情就有了变化。在按X科分班的流言愈演愈烈的时候,新辰的一篇随笔在班里引起了相当的轰动。
《弹钢琴的女孩》。
他写他家隔壁有个会弹钢琴的女孩子,他经常听到她的琴声,于是往往就吹起口哨应和。终于一天两个人见面了,是在上学的路上,只匆匆谈了几句,甚至没有询问对方的名字。再一次见到的时候,女孩要搬家了。
“‘我要搬家了。’女孩微笑着。
‘哦……’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根本没有想到以后再也听不到那清亮的钢琴声了。
她涨红了脸,最后急急地说道:‘……你吹口哨很好听,真的……’”
他当然就是那个“吹口哨的男孩”。
那个女孩,在大家看来,除了文嘉再无其它可能。
文嘉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弹钢琴的女孩,虽然她的钢琴弹得不坏。但他们已经一起自习了很久,她有数学题不会的时候总是去问他,他遇到做不出来的英语题目也只会找她。何况,在没有人的时候他还会吹口哨给她听。各种各样的好听调子,响亮的轻巧的连接顺畅一气呵成。新辰撅起嘴的模样带着孩子气的可笑,与平时温文尔雅的形象相当不同,但在文嘉看来则有那么一点点,只是那么一点点的得意。这是只在她面前的,别人都没有见过的新辰。
那么自己呢。弹过的曲子是只属于他的么。也许吧。
终于宣布分班决定的那天教室里充满了离愁别绪。
走廊边的花坛里,迎春花早没有花了。不过正是夏天,茂盛的枝条一大把一大把地向各个方向伸展着,纷乱的草绿色不受节制地乱成一团。似乎盯着几片卷了边的叶子,又或是穿过那些纵横交错的枝条望向楼下,反正没有看着新辰,文嘉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新辰沉默着站在她身边。
她哭得很安静。他什么都没说。教室里没有人走出来。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很多话想说。全都在嘴边打转。全都难以启齿。到最后文嘉只问了这么一句:“……以后我还能来问你数学题吗……”
新辰似乎松了口气,安慰地说:“当然可以啊!我以后也会找你问英语的!”
其实本来想问的是还能不能再听你吹口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瞬间,文嘉觉得那已经是不能再问的问题。
后来她就真的很少找他了。
后来没有多久。高三开始他们正式分班,这次隔了两个教室。九月份的时候文嘉还会抱着厚厚的习题集到新辰的班里去,照旧地讨论。但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总能见到他正在给孟绫讲题。
孟绫也是个会弹钢琴的女孩子。也是个文强理弱的理科班女生。
文嘉自以为并没有感觉到他们的眼神里有些什么特殊含义,只是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直到有一天,他班上的舒晓宁在闲谈的时候,说起班里一对对绯闻男女,有意无意地瞟了文嘉一眼,放声笑道:“能够文理互补的真是好啊,就像叶新辰和孟绫,听说上一届就有一对这种典型,一起考上了浙大呢!”
“真的吗……那很好啊。”文嘉的笑容相当勉强。虽然是已经有心理准备的事情,但是听见别人公然这么说,心里还是咚地那么一跳,就没了着落。
于是放学了就特意地去问新辰:“你能再吹《小雪》给我听吗?”
那是她曾经最低落的时候最喜欢的歌,不怎么好听,不怎么流行,只是因为新辰那时拍拍她的肩,轻声说:“我吹口哨给你听好吗?”
《小雪》。
“如果你真的爱我让我走开……”
而这次新辰拒绝了。他脸上现出犹疑的神色,支吾着说在课室吹口哨不是特别好,然后接着莫名其妙地说她以后有什么数学问题可以去问她班里的郭雅岚。“郭雅岚的数学也很强啦,而且跟你一个班,问起来不是更方便吗?”
“那倒是,也省两步路。”文嘉强作欢笑地回答,吞下了下一句话——孟绫的英语也很强啦,而且跟你一个班,问起来不是更方便吗?
然后再说什么都是无意义的了。
尽可能控制住情绪地用几句场面话道别,文嘉转身走出了新辰他们班,快步地朝自己班走去。下午六点十五分,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她把书本和文具都收拾好,托着腮静静地坐了一会,然后开始哭泣。
去年九月。他们邻座。数学第一的新辰朝英语第一的文嘉笑了一下,今后请多指教的意思。
四月。他们隔了两个座位,却好像没什么变化。
七月。他写下那样一篇文字。出自一个理科生简单的并不花俏的手笔。
九月。分班了。如今他们相隔了两个教室。
十二月。尽管他们的空间距离只有两个教室而已。
如果同学做了两年,两个教室有多远。这是文嘉解不出的数学题。
按X科分班的时候,在重点班里早就被看成另类的文科生倒没什么,该分的就是要分的,理科生之间的关系则有些微妙了。绝大多数的学生都选物理,选了化学或者生物的,比如文嘉之流,经劝说无效,则终于被调整到了另外一个班里。
少数派们曾经争取过,结果全部都是无用功。在公布分班决定的班会上班主任说得煽情,什么即使到了别的班里,还是好同学好朋友,一班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等等,听起来非常动人。
郭雅岚私下的反应直截了当。呸,我们还没走呢,就开始赶人。
文嘉看他一眼。“还好吧,门不是还开着么。“
“开着又不等于能进去。”郭雅岚依然忿忿不平。“哪个老师不要争优秀奖,不是自己班的学生,成绩越好越糟糕。”
文嘉笑道:“你又不是去找老师,不是还有同学嘛。”
郭雅岚不答了,冷哼一声,表示不屑一顾。
“在班会上作为代表回应那些亲善发言的可是你呀,这会就自己打嘴了?”
“总之你看着好了。”郭雅岚认为文嘉相当执迷不悟。多少人在他们几个被调整出去之后暗地称快,觉得高三这么重要的一年,到了师资和学习环境都不如原来的地方,竞争力自然会大减。文嘉是只有文科的纸老虎,理科可拉分了,题目稍微难一点,前二十说不定都保不住的。郭雅岚是理科强一点,英语根本没法看,到了六班去,那个英语老师根本啥都不会教嘛,看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其他人当然也有各自的劣势,这帮傻瓜,不好好地留在一班,偏偏要出去,可不是自找的吗。
文嘉笑笑。不管怎么样她至少还相信两个人,一个是雪如,一个是新辰。
郭雅岚便也不说话了。他原本不应该跟她说那么多,但是在一条船上的感觉让他变得有些口无遮拦。他想文嘉很快就会知道,他说得一点不假。
从他们走出去开始,就已经回不去了。
高三开始第一个月。阶段测试之后。
“文嘉,你看看你的数学呀,是前十名里唯一一百三十不上的。”数学老师皱着眉头,点了点成绩单,“唉,如果你这一科能弥补上……”
文嘉红着脸,咬了咬牙。
一天一张模拟试卷,十页印得密密麻麻的练习册。开始的时候,两个小时总还会拉下一道两道大题。后来勉强都能做完,却没有检查的时间。再到后来,总算有十多分钟可以用来复查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中段考,文嘉的数学考了135。尽管还是有叶新辰那种连续第三个150分的超人,她已经觉得满意了。何况,那个超人不就是新辰么?
然后那个超人就不在了。对文嘉来说已经不在了,不能依靠,甚至不能去求助。她只好靠自己。她开始习惯于径直下楼到老师的办公室里,直率地要求一个小时的答疑。偶尔会遇见新辰,她只是默然看他一眼,又把精力集中到那些解析几何题目上。数学是她的软肋,没有新辰帮忙,她吃亏,但是总不能就这么吃亏下去。于是她更努力,空闲的时间全都拿来做题。
第一次期末考成绩出来了。年级第一,郭雅岚。年级第二,文嘉。一班那边的眼镜掉了一地。
寒假来得很快,也必然走得很快,每一科的作业都堆成了山。有人在家里埋头苦读,有的回学校上自习,还有到公共图书馆去学习的:总之这不会是个悠闲的假期。尽管联络起来不便,互助还是存在的,像文嘉和雪如就约好每周一在学校碰头,目的自然也只是讨论题目。
午饭时间。
“谁人又相信一世一生这肤浅对白,来吧送给你叫几百万人流泪过的歌……”雪如旁若无人地哼着那时很流行的《K歌之王》,忽然注意到文嘉的目光,便停住了。
“随口乱唱而已。”雪如解释道,打开饭盒。“吃饭吃饭。”
“还以为你受什么情伤了呢。”文嘉笑道,“一副要游戏人间的模样。”
雪如只顾用勺子拨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糖醋鸡翅,心不在焉地应道:“或许?现在这个年代流行速食恋情,一个初中女生换过一打男友也不是不可能。”
“哈,雪如,看你说的——”
雪如没等她说完,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有些夸张地耸肩感叹道:“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亡啊……”
不太喜欢她这种故作愤世嫉俗的遗老语气,文嘉半开玩笑地说:“那你和郭雅岚就是道德沦亡的实例了?”
“呵呵……”雪如把勺子一放,阴阴地笑了起来,猛然把手在她脖子上一掐,“你还敢说我?!我没说你和叶新辰就不错了!”
新辰……心里一颤,文嘉的笑容就勉强了,只轻轻“呵”了一声,埋头吃饭。
雪如觉得不对劲,沉默一会,说道:“文嘉,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有种受到突然惊吓的感觉,文嘉的心蓦然一沉。
“你最近一段时间,好像都没有来我们班找叶新辰?”
文嘉表情僵住,片刻用貌似轻松却非常不自然的口吻带笑回答:“那是,不该打搅他和孟绫嘛。老做电灯泡多不好意思呢。”
雪如并没有拆穿她的言不由衷,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那种‘重色轻友’的男生,不要也罢。”
文嘉便又笑:“我想起郭雅岚。”上下打量雪如。“我以后是不是也不要理他?”
雪如和郭雅岚的绯闻,近期是越传越火。
“切,没有的事情。”雪如嗤之以鼻,“说实话,我们年级有几个拿我当女生看的。”
文嘉答道:“至少有郭雅岚。”
“才不。”雪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通通吞了回去,斩钉截铁,“总之,就是没有。”
“好吧好吧,随你。”文嘉不再旁敲侧击。“饭都凉了。”
吃完饭洗饭盒的时候,在哗哗的水声中雪如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觉得我像女生么?”
“我觉得你很女生啊。”文嘉很认真地回答。
雪如也喜欢女生会喜欢的东西,诸如那些可爱小饰物,也会有女生的小脾气、小别扭和小温柔,这些都是被她直言不讳的爽快外表盖住的东西。而文嘉全都知道。男生们只看到雪如的1500米跑第一,雪如的数学水平直追叶新辰,雪如喜欢的是拜仁的卡恩,雪如的为人大大咧咧干脆利落,所以她有哪一点像女生呢。
雪如沉默了一会,嗤之以鼻:“女生就女生,还很女生,你当我是舒晓宁。”
舒晓宁是校花。
文嘉笑答:“好吧随你。”
洗完饭盒准备上楼回教室的时候,雪如神神秘秘地笑道:“说起舒晓宁,我倒想起沈澜的事情来了。”
文嘉的回答干干的:“哦。”
“你知不知道沈澜喜欢你?”
“哈?”文嘉特意挑眉做出惊讶的姿态,“哪一年的事情了?”
“就是现在啊。”
“……他不是和舒晓宁?”
“他一直喜欢你。”
“拉倒。”
然后她们就换了个话题。
沈澜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对文嘉来说,很古怪,无法捉摸,她看不懂,只知道他对她好过也不好过,然后就像一个阴影存在于她和新辰之间。他是新辰的密友,兄弟相称,他曾是她的绯闻男友,一传三年。如果没有他,她和新辰的感情应该会更自然更透明一点。然而,他留下的深痕,他们都消不去。
她认识他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孩子,现在也还是。年级里成绩最好的家伙们对每一次测验都很看重,他们比较,炫耀,嘲笑,失落,复仇。她和他也是属于这一群的。她言辞锋利,她爱欺负他,他总是就生气了,她就朝他道歉,两人重归于好。那时他们还是年级里的前两名,轮流坐庄,在不同的班级里成为班主任的脸面与荣耀,每一次大考都有人要嚷嚷,是沈澜赢了还是文嘉赢了,把这种事情搞得好像两个人的战斗。
他们的关系好是好,好得很微妙。
中考的时候文嘉领先,仿佛给初中画下句号。沈澜心有不甘但是时光无法倒流,渐渐在别人面前屡次以中考第一之类的头衔冠在文嘉头上,文嘉颇为不快。可是他曾经对她好,他借给过她笔记,天黑了送她到家,陪她练习800米等等等等,都是无法割裂的回忆。
高一那年第一次英语测验,大部分人折戟沉沙,包括他。她给他讲题,讲得很细,每一点心得都告诉他。第一次中段考她数学砸了锅,她朝他求援。他拒绝了。
有些事情坏就坏在两相比较。她找了和她不那么熟的数学科代表新辰,新辰对她的态度正如她对沈澜。她又问沈澜一道题,他说不懂,五分钟之后舒晓宁来的时候他却给她详尽解释深入浅出,文嘉听得直咬牙却只能忍住。
于是她和沈澜的感情变成时间的减函数。
她看舒晓宁对沈澜露出招牌的浅浅笑容,看舒晓宁黑白分明的眼睛瞟向沈澜,看得越来越心平气和,越来越无所谓。其实他们俩自那以后就没有再说过话。一直冷战。
其实也还是说过的。
高一期末沈澜拿了一次全级第一,美女舒晓宁帮他补习英语颇见成效,当然舒晓宁的数学也有所提高。本来就是互助。
大家恭喜沈澜,舒晓宁和沈澜相互道谢,文嘉低头收拾书包然后径直向外走。
沈澜叫住文嘉:“以后有数学题不懂可以问我。”
“嗯,好。”文嘉回答得相当敷衍,她自然也没真问过他。
到了高二第一次中段考,那时候新辰坐她的旁边,也愿意帮她,这次她全级第一,他掉出前十。面对众人的祝贺文嘉只是应付,心里却怀着恶意的念头想要把话原封不动地扔给沈澜。沈澜自己朝她走过来,他笑得诡异兼勉强,她想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因而沉默。
“我有话跟你说。”
“怎么了?”
“拜拜。”
说完沈澜拂袖而去,他的习惯是不说再见,管它再见还是再也不见。从此他们俩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熟悉的刻意的陌生人。
结果雪如竟然说——他喜欢她。他一直喜欢她。
好奇心能杀死一只猫。文嘉觉得她就是一只猫。她曾经在乎过沈澜和舒晓宁的关系,现在真的只有些好奇了。尽管是心有不甘的好奇。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于是,她给他打了个电话。
——占你五分钟时间。
那头声音很冷:“说吧。”
——你喜欢过我吗?
沉默了一会:“有什么意义呢?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又一阵更长的沉默,是的,他低声说。
——谢谢。
她挂断了电话。他在那边沉思。她在这边苦笑。
我们彼此喜欢过,可是为什么都不说呢?就这样彼此静静地等着,彼此默默地猜着,直到擦肩而过。终于,往日种种,似水无痕。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文嘉以这种有些感伤有些文艺腔的想法,结束了她和沈澜之间目前为止的一切。
漫漫寒假里心情最好的几天,是春节之前。期待着和好久不见的同学出去,热热闹闹的花市,熙熙攘攘的人群,风虽然是冷的,但说着笑着拥挤着,便再也不在意了。
文嘉摘了手套,搓了搓手,笑着对雪如说:“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还好,要做的题差不多了。——对了,你最近有没有听新的歌?锦绣二重唱的听起来不错哟。”
“你是说《爱到一半》,还是《交换日记》?”
这就是雪如和舒晓宁的不一样。舒晓宁开口便是Sarah Brightman,闭口便是Charlotte Church,在合唱团当领唱的她,只对这些考验唱功的东西津津乐道。雪如则不同,虽然有一副罕见的为音乐老师所重视的女中音嗓子,口里哼的却全是流行调调。
“嘿嘿,也的确是这两首比较好。不错,你还很有品位。真是——”
“我可不是英雄。”文嘉才不给她说“英雄所见略同”的机会。
雪如诡异地笑着,猛然将冰冷的手往她脖子里一塞:“没关系,你不是我是!”
两人嬉闹了一会,雪如张望了一下,忽然说:“叶新辰没有来么?”
“他和孟绫在后面呢。”不知何时起,说到新辰,文嘉已经不再感慨万分了。
陈雪如点头:“原来是这样。”见一旁沈澜和郭雅岚正聊得开心,就大声嚷嚷:“你们在说什么呢,笑得这么高兴!”
“啊,那个……”沈澜知趣地让开了,郭雅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和雪如聊起来。
文嘉有些恼怒,又有些窘迫,好一会才对沈澜说:“最近好吗?”
“嗯。还好。”
眼见谈话就要再度陷入难堪的沉默,文嘉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对了,沈澜。以后可不可以不要不和我说话?”
沈澜微微一怔,笑了起来:“哈哈,原来是这件事呀,那当然可以了。”
“……其实,我还是很想和你做朋友的。”
有些话说出来本以为该很坦然,说完了却有那么一点不安。但不管怎样,就快要毕业各分东西的时候,文嘉是不想再留下什么心结的。
一行人说笑着,很快就到了花市入口处,简直挤得水泄不通。这时候走得快的就得等等落后的,即使进去之后必然还是要被挤散的。
等了好一会,人没有等齐,倒是把师大附中的林枫和陈熵等到了。这俩家伙是文嘉在参加生物竞赛时候认识的,林枫还和她一起入选了省队,因此关系相当的熟络。
“Hello,文嘉!”林枫引人注目地打着招呼,“你也在这里呀!——这不是陈雪如吗?!”
“哎,是你啊,最近怎么样?”雪如也觉得相当惊讶。
于是这两个数学奥校的同学,就开始傻乎乎地回忆起奥校的日子来。郭雅岚在奥校里虽然不跟他们一个班,也努力地插话。
陈熵对文嘉笑道:“又见面了!这里人好多呢!”
“林枫住得那么远,也来花市吗?”
“我们从图书馆过来,林枫替我去找一些生化参考书看看。想着顺便到花市来看一看,没想到正遇到你们呀。”
文嘉忽然有要踢面前这笑嘻嘻的家伙一脚的欲望,但还是忍住了:“你什么时候去比赛?”
“过完春节吧。——最近每天都听音乐放松心情,特别是钢琴曲。不过听手头这些有点腻了,如果有些新的就好了。”
文嘉笑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借我们合唱团的专辑给你呀。其中有一些钢琴的独奏片断,是那时的师姐弹的,相当精彩哟。”
陈熵笑道:“那就太好了,谢谢!”
这时候林枫回过脸来说:“文嘉,欢迎我们跟你们一起逛不?”
“好啊,没问题。”
沈澜冷冷地站在一边,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
那些花儿,在寒冷的冬天绽放着。
银柳上缀着银白色的丝般滑顺的小骨朵,一大棵一大棵的桃花吐着红艳艳的芬芳,蝴蝶兰高傲地在绿油油的叶子衬托下展现绚烂的颜色,金灿灿的红彤彤的年桔在枝头喜洋洋地坠着……
许愿砂流光溢彩,色彩绚丽的风车骨碌碌地转,五光十色的荧光手镯在女孩子手腕上争奇斗艳,毛绒绒的公仔可爱得让人抱了就不想再放开,那边长长的布绒虫虫居然还堂而皇之地起了个“千年虫”的名字!
山楂糖葫芦酸酸甜甜,白白的豆浆热气缭绕,油煎饺子香气四溢……
“靓仔,买枝花给女朋友啦!”摊主递过来一朵红玫瑰。
林枫看看文嘉,她脸红了,摇了摇头。
“嗯,没事,就要一朵吧!”林枫古怪地看了陈熵一眼,笑嘻嘻地说,“春节收到花总是好的,加上别的花都很贵,我送不起呀!”
文嘉更不好意思了,根本不去接他递过来的花:“真的不用了……”
“你不是以为收了这花就要做我女朋友吧!”他继续轻松自如地开着玩笑,“再说了,就算是,做我女朋友是那么讨厌吗?”
她简直要不行了:“林枫,拜托……不要这么说啦……”
沈澜忽然很大声地说道:“文嘉,我们到那边去吧!”说着迈步向前走去,右手向后微微伸着,让文嘉不禁产生了他是在暗示要拉着她的手的想法。
或许是错觉吧。
文嘉对林枫勉强笑了笑,说:“那,我先走了。”于是跟了过去,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紧紧地收在口袋里。
林枫和陈熵都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林枫才问陈雪如:“喂,那个人是谁呀?”
“哈哈,林枫,被拒绝了很不爽吧!”陈雪如嘲笑道,“那个人叫沈澜,是我们学校有名的才子!文嘉和他一直关系很好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林枫耸耸肩:“呵,陈雪如,你就直说吧,文嘉是不是喜欢他?”
陈雪如诧异了:“林枫,你不会是认真的吧?我觉得你刚才纯粹是开玩笑呀。”
“这你不要管了,告诉我吧。”林枫又看了陈熵一眼。
陈雪如点点头:“好。这个问题,其实——我们都觉得是他喜欢她。这世上说不定就文嘉一个人看不出来。”
“怎么会——”
“文嘉也许曾经喜欢过沈澜的,不过,现在就真的谁也不知道了。”陈雪如最后下了一个结论,“等得太久了,是会不耐烦的。”
陈熵和林枫又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陈雪如也莫名其妙了。
那个花团锦簇的冬季,冷冷的风里,沈澜看了看默默跟着自己的文嘉,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着。
文嘉一直沉默着,真的不知道有什么话可以轻松地说的。她有些害怕,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跟在他后面走,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只想转身逃走。
沈澜犹豫了一会,终于道:“听说你要去考P大学的生物系?”
“嗯,我有这个想法。”文嘉松了一口气,“也许很难,不过我想试试看。”
“这样啊。”沈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你觉得S大的生物系如何?”
文嘉有些惊讶地看着沈澜:“也不错呀,不过……”
“我知道你放弃了保送到那里的资格,”沈澜幽幽地笑道,“不过,我很喜欢那里的计算机系,也许我会去考S大吧。”
沈澜,期末考试四科排名第七,物理班排名第三。
文嘉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春节向来是很忙的,客人很多很吵,一批一批的,交换着给小孩红包像打架,文嘉借自己是高三名正言顺窝在房间里不出来,听着外间爸妈对不那么熟的人说文嘉高三了,要复习功课,客人便也说哦哦是呀,于是都不来打搅。只有爸妈的熟人来了,妈妈才会来敲个门说,文嘉来接见一下。于是文嘉就出去,泛泛应付两句。高三挺好,免去不少应酬之苦。
正念叨着极坐标的椭圆方程,妈妈又在外面喊:“文嘉,电话!”
“是谁啊?”嘴里咕哝着,文嘉有些不情愿地朝客厅走去。
是林枫。
先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最后约了去明天看电影,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之类的。放下电话的时候她不由想起几天前在花市,林枫那样的玩笑。
他们其实蛮熟。师大附中的林枫,在市里省里的名声都很大。他们经常在竞赛里碰面,在师大附浩浩荡荡的参赛人群中,远远地就能够望见别号“玉树”的“临风”。一米八八的个头,体形修长而不瘦弱,是一个别人以为能经常在篮球场找到,实际上却常在图书馆卧底的人。
去年的生物竞赛,文嘉获得了参加选拔省队的复赛的资格。要去集训地做两个星期的实验培训前,生物老师对她说:“今天可以去找师大附中的杨老师,他们也有学生进了复赛。好像有两个人吧。我这段时间要去开会,不能照管你了,好好努力吧。”
师大附中的学生,不出所料,有林枫。
另一个叫陈熵。名字很奇怪。比林枫矮大半个头,挺直的鼻梁,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
林枫给他们做了简单的充满溢美之词的介绍,被两人一起骂成猪头。然后三个人在整个培训期间就形影不离。
第一天实验是观察香烟浸出液浸泡的洋葱根尖。三百到四百个细胞里出现一个分裂变异的就不错了。然后还要画图,还要算比例。四个小时之后走出实验室,文嘉眼前紫花花的一片圈圈。
林枫比她快十五分钟。他在等陈熵回学校。这两个人都住校。
“哎,陈熵很强么?”文嘉有些没话找话说地问道。
“嗯,算是爆冷吧。——不过这家伙的化学还行,去年是省第五,差点进冬令营。”
文嘉暗地翻白眼:还行……林枫这是什么标准……真受不了。
实验做了一周然后考试,一场一场地考,四五天之后成绩出来了。
“全省选八个人去师大集训,我们学校也有一个。”听了生物老师这句话,文嘉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那期末考怎么办哪?
“文嘉,你排在第六,主要是因为初赛成绩。好好准备一下,正常发挥的话,省队是没有问题的。”
……林枫呢?还有,陈熵呢?文嘉偷瞄了一眼名单,看见林枫这小子赫然排在第一。
于是集训开始,期末免考。
回来之后高三已快开学,教导主任找她谈话:“文嘉,对于你在生物竞赛里的成绩,学校觉得非常满意。——但是,”
语文老师常说,“但是”后面的才是重点。
“学校希望你能够放弃保送,参加高考。”
“不是说S大学不好,但你应该有更远大的目标,比如说——”
选择高考的X科时,文嘉选了化学。本来想选生物的,但老师说生物人少不方便开班,而且大学通常化学生物一块招收。然后分班了。她和新辰也分开了。他选了物理。
之后她和林枫他们一直保持联系,偶尔出来吃个饭逛个街之类的,打电话之类的当然更少不了。
比如期末考之前。
“喂,文嘉呀,我们两间学校的期末考要统考哟!”林枫的嗓门一如既往地大,文嘉不得不把听筒拿开一点。
“你不是已经保送了吗?”
“谁保送了!你保送了吗?”文嘉又把听筒挪开了些。
“啊,哈哈,原来你也没有保送呀!”林枫笑了起来,“看来学校的考虑都是一样的么!把好学生扣留下来不准保送,逼他们去高考!”
文嘉苦笑:自己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呀,什么好学生之类的。自己学校的作风从来就是低调谨慎,以吹捧别人贬低自己为标准。
“你等着哟,我一定会好好考的,谁输了谁请吃饭!”
“……那个……”
“啊,对了,再算上陈熵,如果他万一进不了省队的话!”
万一……文嘉几乎要被气死了。
又比如期末考之后。
“喂,是文嘉吗?”
陈熵。这家伙不会打算来炫耀期末成绩吧。文嘉心里想着,应了一声:“嗯,陈熵吗?”
“对。值得表扬呀,你期末考试考得不错,我们学校的人都有些慌了。”
“你就不要捧我了,你考得肯定很好吧。”
笑声又响了起来:“我要打林枫一顿,这小子居然没有告诉你呀,我去化学冬令营。所以期末没有考嘛。”
总而言之都是这种没营养的字里行间藏着炫耀的话,尽管莫名其妙地有些亲切感。那是文嘉在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感受过的,自信和张狂。她身边尽管也有相当优秀的人,比如新辰比如雪如,但是,但是没有像林枫和陈熵这样的,带着新鲜感,带着自己学校以外的世界的气息。她想她总是要走出去,遇见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这些人一旦彼此认识了,就会像散落的水银珠一样慢慢地聚集到一起,可能,也许是同类的缘故?她不知道。
重新开学的时候有些事情已经变得不一样。
高三是个躁动不安的时候,周围的人在迅速地走到一起,也在迅速地分离。今天尚在甜蜜地分享同一份笔记,明天就可能不再一起上自习,后天却又并肩埋头于厚厚的练习册中。
分手通常在发卷之后,和好通常在测验以前。
六年中,感情从来没有与分数结合得这么紧密过。
与朋友的话题,似乎也局限于这两个主题。谈一个,或者两个一起谈。
那天雪如叽叽喳喳地向文嘉传递了一个新闻,说是孟绫晕过去了。晚上温习到很晚,早上起得太早,然后低血糖然后等等,于是在自习的时候突然就昏倒了。
“不会吧。”觉得孟绫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人,文嘉相当意外。
“是真的啊,班主任还找我去要我想个什么办法号召大家注意身体健康。”作为学习委员,这算是雪如的分内事。
“……真没想到。”文嘉颇有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感觉,便简单地应付了一句,显出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雪如也就不说了。
对文嘉来说,新辰、孟绫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是过去式,但对孟绫来说却不是如此。
为了不让家里人发现她半夜还没有睡,她会用毛巾把门缝堵起来,在台灯上再罩一个罩子,然后默默地做题看书。她自认为不是一个应该学理科的女孩子。每次看见卷子上触目惊心的红叉和难堪的分数,她就很妒忌文嘉。无论文理,文嘉都比她强,只是文科是九十和八十的差别,而理科却是八十和六十的距离。早知道她也去学化学,可以减弱一些压力,省得物理数学两门都徘徊在及格边缘了。
孟绫知道,新辰是很努力地帮着自己的——就像他以前对文嘉一样。但是,她真的不行啊。不,不能这么想,要振作。那么,下一题……
算不出来。明天问新辰吧。
新辰很少提起文嘉了。但偶尔说起文嘉的时候,一定是说她成绩又进步了。叶新辰似乎很在乎这一点,或许,当他想到文嘉每一科都比他强,他就会害怕?所以,我,我会让他很有安全感?学到两三点钟仍然还是刚刚及格……
可是,我是真的喜欢新辰,才会选择了物理,才会选择和他在一起……
新辰没有想过吗,我在他面前,也想拿出好一点的成绩让他称赞?
以前,我听说过一个师姐的故事。
她也是在重点班的,和我一样文强理弱。高三的时候,她物理总是不及格,老师担心她耽误班里的重点率,劝她转文科。她不肯,就是每天晚上六点吃完饭开始,在屋子里学啊学啊,十点多去洗澡,然后说是去睡,实际上还是开着灯一直学到三点。夏天关着门特别热,蚊子又特别多,师姐仍然坚持着。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哭起来,也是边哭边擦泪边做题。
终于,师姐考上了一流大学J大的计算机系,当然,也得以和她喜欢的人一起。
但是呢。
我想师姐也许在大学里一样很累。考上之后,是否意味着在大学里,我还要找一间黒屋子,苦读自己不喜欢的科目?是否意味着我以后一直会困在黒屋子里出不来?
我想走出去。我要走出去。
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孟绫眼泪涌着,心里却是异常的平静。
于是过了几天,雪如又带来新的八卦。“孟绫要转到文科班去了。”
“哦。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文嘉继续事不关己的腔调。
雪如疑心,以相当怀疑的眼神注视了她好一会,文嘉才响应似地淡淡道:“好在文科班跟你们班只是一墙之隔。”
“呵,真刻薄。”雪如笑道,“还不如告诉我你和沈澜的进展。”
文嘉默然。
那是一个怪圈:她和沈澜。
在逛完花市之后,他们的关系又密切了起来。她以为之后就可以做普通朋友,或者是好朋友。但是这种关系似乎不受控制地向她觉得很危险的一端滑去。
作为TOP10,他们其实都不用在学校晚修,可她经常去他班里自习。不在自己班里自习的原因,是女生太多,叽叽喳喳地吵死人了。她坐在雪如旁边,而沈澜会挪过来。
中间休息的时候,她走到走廊去,他也会跟出来站在她身边。
夜空里的星星很少。从六楼向下看,学校里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操场上的几棵大榕树都只是团黑影。远处的立交桥上,一道路灯构成的光带缀在黑色天幕的下端。花坛里大把大把的迎春花枝条仍然乱七八糟地伸展着。
他们有时候说话,有时候什么也不说。
让文嘉特别不安的是,窄窄的走廊上人很多,他们附近的人很少。他们肩并肩地站着,中间保持着一点距离。而且他连她的手指尖都没有碰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呼吸着冬春之际清冷的空气,她对这种关系有些抑制不住的厌恶。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非外部形式上的亲密……这就是所谓的优秀生的爱情吗……
她不时地觉得恶心,想要逃跑。
但是那是沈澜,她曾经喜欢过的现在也喜欢她的人。
他们的谈话很不正常,在形形色色的遮掩之下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一边竭力地辨识着对方要说的话。那时,她已经有不祥的预感——如果两个人之间已经用这样的方式在交流,那么难道还能长久吗?不过,即使是这样,她仍然不能下定决心去摆脱。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着的样子像一只可爱的狐狸。
“我觉得杨向菲列特利加求婚那一段真是经典。”
“好傻的方法呀,建议两个人把退休金合并在一起用……”
“我很喜欢杨。”他说。过了一会,他问道:“你喜欢菲列特利加吗?”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还好呀。”
“哦,这样啊。”他应道,之后竟然什么也没有说了。
她一直在期待着真切的承诺,在那个时候只要他说一句……
然而,他终于还是没有说。
他们继续这样兜着圈子,算是高三闲暇的一点消遣,而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有没有《数学优化题型解答》?”
笑嘻嘻地回答:“有。最底下的箱子里。自己拿吧。”
来借的人要哭出来了。
那时候每个人都用纸箱子装书。抽屉里早就塞满了,桌面只剩下一半用来写字,纸箱子便大行其道。桌子底下一个,椅子底下一个,和同桌的椅子之间的空隙,恰好还可以放下两个,各占一个,空间平分。后来多出来的卷子可以摞在中间纸箱上面,最后干脆纸箱摞纸箱,箱子的高度,最夸张的一对同桌扭头只能看见箱子不见人。
隔开了也好,箱子越堆越高,刺猬们身上的刺也越长越长。
刺猬们在春末夏初的日子里,挨挨挤挤地穿越走廊去空教室上自习。
学校的空教室,除了上公开课,就是提供给刺猬们的学习场所。刺猬们拖着一个又一个满满的纸箱出来,再堆到新的教室里。
书和卷子越来越多,心也越来越乱。
有些书有些卷子从来就不曾用过,偶尔想起拿出来,没有时间用,只能看一眼,想丢却又不舍得。于是又让它们继续呆着,成为没有做完的事,让人心里总有些牵挂。
就像有些人。
那天一模的成绩终于从市里发下来了。
语文老师派人叫文嘉过去找他。
她忐忑不安地站在老师面前,祈祷着自己最强的一门不要考砸了,却听老师说:“许文嘉呀,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的语文好。”
从他的语气,文嘉根本猜测不出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她感觉到了办公室里别的同学闻声而来的目光。
包括沈澜。
“前面的基础是满分,作文也只扣了两分。——不过,看看你的阅读,扣了整整十分呢!虽然这个成绩在市里排第三,但是我对你的阅读很不满意!”
文嘉红着脸笑了笑。
沈澜目光一闪,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微妙。
接下来语文老师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补习啊阅读怎么提高啊之类的,然后文嘉就抱着一大叠卷子回班里去了。
背后来自沈澜的注视,让她很不愉快。虽然希望着被他关注,可是,绝对不是这种尖刻得令人如坐针毡的关注呀。
或许谁都避免不了长出刺来吧。
那时候,大家彼此都在试探着对方要填的志愿。早有默契的人,也就很默契地选择了同一个城市。而像文嘉这样的人,却无法做这样有默契的决定了。
文嘉和郭雅岚。年级前两名,市里的第二和第三。还有另外两个重点班出去的同学,占据了年级第四和第五的位置,在市里面排在十三四名。重点班新配的眼镜又遭了殃,而这四个人的一举一动,也就成了重点班众人注目的焦点。
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报P大还是T大的问题。
文嘉的学校,虽然是省里的一流,但是并不是像别的省里的名校动辄几十个上P大T大的,由于省重点实力都比较平均,最后满打满算,每间只靠高考加起来能有十一二个进去就差不多了。文科生不一起录取于是大家都不考虑,想学工科的自然是T大,像数理化生之类的理科科目那还是P大更强。这样的话,文科也许占两三个,理科这边,P大5个,T大5个已经差不多是极限。
重点班那边的说法是这样的:喜欢P大有什么用啊,化学班那四大魔头都要报那里!
这话传到了魔头们的耳朵里,郭雅岚说文嘉你看我就说的吧,文嘉笑说没什么啊听起来很酷,却为此不肯再去重点班那边自习。重点班的人也常来找魔头们聊天,打听他们的志愿,回去就小道消息满天飞。
“文嘉,有人找。”
是舒晓宁。
这次一模的成绩出来,她在年级十三。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很让人心烦的名次。放弃不甘心,而要冲上去却又怕上不了。
她不知道怎么办,想对自己的实力有个正确的判断。
想和沈澜商量,排第九的沈澜却在为文嘉的去向忧心忡忡,语气里全是敷衍;想去找雪如,不过面对这个年级第三的十二年同窗,她觉得有些被压倒的难堪;后来听说化学和物理要分开录取的消息之后,更加没有了找同班同学倾诉的意思。于是舒晓宁最终还是选择了文嘉。
“等二模成绩出来再看如何?”文嘉只说了这一句。
舒晓宁的心便暂时定下来了。
文嘉马上背后跟雪如说:“年级十三,是她高三以来的最好名次吧。”
雪如还为她辩护:“至少她的趋势是上升的啊。”
“呵,慢慢再看吧。”那时候舒晓宁意味深长的一眼,文嘉至今还是耿耿于怀。她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和郭雅岚是不是准备比翼双飞P大啊?还是一个P一个T?”
雪如转开了目光:“这种事情,都说了是谣言啦。”
“真的是谣言?”
“当然了,我和郭雅岚是‘兄弟’关系啊,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女生看。”雪如悻悻。
见雪如不高兴了,文嘉便没有再说下去。在雪如的不爽中,她能听得出来,更多的是针对郭雅岚,而不是那些所谓的谣言。可是郭雅岚多喜欢她,她难道看不出来吗。
真是当局者迷。
那么,是不是自己也一样呢。
但是,接触到沈澜不再掩饰的目光,除了喜悦,还是有一点点的不知何处来的恐惧。她有些害怕就这样决定一件事情,把自己过早地交付给一段感情,并不明智。
后来有天沈澜难得直截了当:“上大学之后,你还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文嘉的心狂跳起来——即使是这样,她也只是回答道:“我不知道,也许……”
“S大如何?我去考计算机系,你去学生物!”他有些急切地提出这个建议。
她犹豫:“……你呢?你想跟我在一起吗?”
沈澜微微点头,在她看来蜻蜓点水。
文嘉心突然很冷,多么期盼他能够坚定地点头确认,得到的却又是这样的模棱两可的答复。于是她试探性地反问:“那么,我去P大,你去T大怎么样?”
沈澜忽然就笑了起来:“你是说真的吗?”
“真的。”她有些恼,因他像是以为自己在开玩笑。
“那不可能啊,我考T大风险很大的。”沈澜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
文嘉失望,还想做进一步的鼓动:“可是你的成绩应该够上T大了吧。”
“一模我只排第九啊,稍微一失手就可能落榜的。”沈澜分辩道,“我又不像你或者是郭雅岚,一直稳稳坐在前三名。”
“……”文嘉为之气结,“你就这么没有信心么?”
“这不是信心不信心的问题。”沈澜的语气也开始冷硬。
眼见就要吵起来,文嘉挥挥手:“算了,等二模出来再说好了。”
她需要时间权衡利弊。
陈熵却又来电话了。
“听说你一模考得很好啊,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这么高兴呀?”文嘉有些奇怪。
陈熵避而不答,只是问道:“如何,决定考哪间大学了么?”
文嘉“啊”了一声,很勉强地笑道:“还没有呢。”
“怎么?”
“我还没有想好。”
“那么听我说,到P大来吧。我已经被保送到化学系了。林枫也想报P大。”
文嘉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说:“我想等一等再做决定。”
“……那么,五月二模考后的星期天有时间么?”
文嘉歪头夹着话筒,伸手翻看着日历,想了想,应道:“有空吧。”
“那好,到时候约个时间见见面好了。别忘记了。”
放下电话后,文嘉有些莫名的烦躁。
陈熵啊陈熵,你不要再在我的天平上,增加砝码了——不是保持不了平衡而倾倒向一边,而是根本就不能继续承受新的重量了……
二模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成绩出来的那天还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都不必说了。四大魔头继续发挥着魔力,重点班的一众打听消息也就愈发地勤。这时候各大学预定录取名额和去年分数线的手册也到了,各人心里都打起了算盘,对于志愿又要重新斟酌一番。
P大和T大的推荐表也已经到了,各四张,虽然事后知道那玩意实在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此时此刻,一点点的疑似优势都能够让人抓住不放。级长对其他来要的学生微笑说再等等我们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想要,私底下给郭雅岚和文嘉两人先保留了两张。另两只魔头到办公室多转了两圈,于是级长又出手两张。剩下一P三T,文科班的第一要拿P大自是情理之中,给重点班的就只剩下T大的三张。
文嘉跟沈澜提起好像还有推荐表,沈澜哼哼着说我知道了。他二模的成绩还是在年级第九,好像坐稳了不动,这种状况让他颇为头大。
郭雅岚跟文嘉说雪如砸了锅,语文作文只拿了36分。文嘉哎呀了一下,然后跑去安慰雪如半天,说了些诸如一次失手算不得什么之类的事情,雪如好像也慢慢又高兴起来。文嘉去问级长那几张T大的推荐表的事情,级长笑说重点班的某某和某某各拿了一张。这俩人两次模拟考平均下来排在重点班前两位,给他们是理所当然。
“那剩下的一张呢?”
级长继续笑:“哎呀,很多人来找过我呀,可是我也不知道该给谁好。”
犹豫了一下该帮谁说话,文嘉终于说:“陈雪如她好像想要一张推荐表呢。”
“陈雪如是个好学生啊。不过她的二模……”
“只是作文上稍微离题嘛,其它的科目都还不错啊。”文嘉为雪如辩护。
级长现出迟疑的神情,然后说:“这样吧,她想要就让她自己来拿好了。文嘉你还是赶快回去复习功课。”
“嗯,知道了。”
文嘉回到自己班里把东西放下,就去找雪如,想告诉她这件事情,雪如却不在,据说晚自习请了假。文嘉无法,只得等到晚修结束然后回家给雪如打电话,他家里人又说雪如已经睡了,文嘉心想明天告诉她也不晚。
第二天回到学校,事态的发展却出乎文嘉的意料。
先是郭雅岚跟她说:“文嘉,谢谢你。”
“……哈?”
“帮雪如要推荐表啊。你这个朋友做得够仗义,不管结果怎样我都很感谢你。”
“不会的啦,到时候你们成功双飞,别忘记请我吃喜糖就行。”
“再说再说。”郭雅岚话锋一转,“不过听说沈澜很不爽。”
“……我已经跟他提过很多次还有推荐表的,是他自己不想要不去拿,还有什么理由不爽啊。”文嘉满不在乎。
“哎哎,话可不是这么说。”郭雅岚摆出警告的神色,“重色轻友固然是不妥,重友轻色也不是什么好事。”
“去你的。”文嘉懒理。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想不起来怎么回事。
中午吃饭的时候,雪如沉着脸来找文嘉。
文嘉刚想叫雪如去拿推荐表,雪如却愤愤地说道:“推荐表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怎么了?”见她神情有异,文嘉连忙询问。
“舒晓宁把最后那张推荐表拿走了。”
“怎么回事?”文嘉惊诧。听级长的意思,那张表会留给雪如的啊。
“昨天下午你不是去帮我要推荐表吗。”
“然后呢?”
“你和级长说话,在办公室的人都听见了,有人上来到我们班传这个消息。我不是一放学就走了吗,于是舒晓宁就马上去找级长,抢先把推荐表拿到手了。”
“……不会吧。”文嘉难以置信。
“她亲口说的。”
“她亲口说的?”
“是啊,她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问我是不是也想报T大。”雪如委屈地说。
文嘉点点头,表示让她继续说的意思。舒晓宁的二模排在年级第十一,报T大还是很有希望的,不知道她跟雪如说了什么。
“我说正在考虑。然后她说——”雪如顿了顿,“说什么你还找文嘉帮你要推荐表,白费心思,级长已经把推荐表给我了之类的。又说,你二模才考了年级20名,也敢报T大啊!就把电话挂了。”
文嘉愣住了。
最后雪如说:“她好歹还是和我十二年的同学呢!”
然后哭了。六年来第一次。
“你还没有决定吗?”陈熵喝着冰沙。
中午一点半,有些人在教室里午休,文嘉和陈熵坐在教室外面的小空中花园里,谈着报志愿的事情。说是“小空中花园”,不过是在楼顶上弄了点土,种了些刺梅勒杜鹃桂花之类的植物,再摆了些公园长椅而已。然而在学校里,已是不可多得的净土。
“……”文嘉报以勉强的微笑,一面默默地削着苹果。
“呵呵,P大是个很适合你的地方啊!那个城市比较适合读书不是吗?”
文嘉咬了一口苹果:“可是我要是进不了生物系怎么办?”
“P大的其它系也很好啊。”
“可我就是想学生物呢。”
“那你能保证一定考上S大的生物系?”
“呃……这。”
陈熵进一步晓之以理:“这么说吧,你想想看,要是万一考砸了得接受分配的话,比如说被分配到化学系,那么是P大好还是S大好?”
文嘉眼睛一亮,瞬间又沉寂下来:“听起来很有道理哦。”
“就是这个道理啊。”陈熵微笑,“林枫还有话要我告诉你呢。”
“那家伙又胡说八道啥?”
“他说,文嘉你就别考虑了,有我和陈熵这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人做大学同学,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陈熵一本正经说完,自己忍不住笑道,“不许说我,这是林枫的原话,我忠实转达而已。”
“……行了行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容忍你们这样自高自大自吹自擂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未来同学的。”文嘉笑答,“也许独我一人,哈哈。”
“好吧,既然是要做同学,有苹果也不给我吃吗?”陈熵感觉游说基本成功,心情大好地说。
文嘉笑了,把苹果没啃过的一面递过去:“咬一口吧。”
女生之间的这种行为是非常正常的,男生之间也有分享过一杯饮料的事情。
陈熵笑道:“谢谢。”伸手要拿,文嘉忙把手缩回来,笑着说:“开玩笑的!我下次带一个给你好了!”
“不要忘了啊。”
“不会的。”
那个时候文嘉已经下了决心,就因为陈熵的一句话:如果考砸了接受分配,P大好还是S大好。在她看来,这不仅是有远见的有道理的,而且还是为她着想的,真正为她着想的。她不打算再有任何的动摇。
两人从花园里朝外走去,沿走廊转了个弯,迎面撞见了新辰。
“嗨,叶新辰。”文嘉主动地打招呼。
“文嘉。”他看了陈熵一眼。陈熵穿着师大附的校服,相当显眼。
交换了几句最近怎样还好你呢我也是之类的对话,文嘉说:“我们先走了。”
新辰简单地嗯了一声。
没多久孟绫难得地来找文嘉。她们谈了很多很多报志愿的事情,孟绫说她想留在这个城市,而新辰却希望到更远的地方去。他想去N大。孟绫说。但是我要报那里的话,似乎还差那么一点。文嘉安慰她说没事的,距离不是问题。然后又说你可以跟新辰多沟通。孟绫说你能不能帮我再去问问他。文嘉犹豫了一会说好吧。
于是文嘉去找新辰。
新辰说是的,我想报N大。
文嘉直截了当地问,那孟绫怎么办。
新辰的眼神很古怪,他说那能怎么办就只好这么办了。
文嘉很失望。
新辰说你决定了要报哪里吗。
文嘉说P大。
新辰说确定吗。
文嘉说应该不会变了吧。
紧接着沈澜就和文嘉吵了架。
“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我跟你去考S大?”
“我觉得如果一个人在P大,一个人在S大,相隔太远,不会有未来。”
文嘉心里冷笑,嘴上却说:“距离也是可以克服的啊。”
“我对我自己是有信心的,只是我对你没有信心而已。”
“为什么这么说?”
“……你和那个师大附的人,关系好像很亲密。”沈澜终于这样说。
“哪个人?”一种反感油然而生。
沈澜冷冷道:“就是你递苹果给他吃的那个。”
“我们是朋友而已。”
“朋友?”沈澜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文嘉不再分辩,只是沉默。
这样安静了大概十分钟。很漫长的十分钟,沈澜以退为进:“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如果你为了我而留下,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文嘉再做最后一次的努力:“你真的不想去考T大?”
“不是不想,是不能。”
“为什么不能?”
“就算考上又怎样?T大和P大毕竟还隔条街。”沈澜慢悠悠道。
文嘉极度厌恶沈澜的旁敲侧击,马上回答:“那总比S大来得近。”
沈澜同样是绵里藏针:“再说级长也不看好我考T大,觉得我还不如陈雪如。”
文嘉怒了,心想郭雅岚说得果然没错,本想反驳,转念又觉得连争论都懒得,便忍住了,淡淡道:“这又不是高考。就算是,一次定终身的想法,未免也太短视。”
沈澜接不下去,涨红了脸,幸而铃声响起,他趁机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谈话到此为止。彼此心里都很明白,他们的未来不可能延续。从他的眼神里她看到——连普通朋友,都没有必要再做了。
文嘉是一只鸟。她想飞,也能飞得很高。她要的是能够和她一起的,最好能够比她飞得快那么一点点的,从不阻拦她,能够视她为对等而不是所有物的同伴。她喜欢上沈澜,因为她原以为沈澜会是这样的。她希望他能够为了她冒一点险,也为了他冒一点险,去考T大。这不是完全不切实际,甚至,是相当切合实际的想法。所谓目标,就是蹦一蹦,能够着。他能蹦,他够高,可是他不愿意跳。那么好吧,再见,她不再回头。他只要求她付出,她又何必再任由他支取。她自会有她新的世界和新的伴侣。
她看沈澜看得是清楚的。
从他在她期末考失败后拒绝帮助她开始。从她成功他失败和他成功她失败时候的不同表现开始。那个人是喜欢她的,但是他容不下她的强。而她不能放弃她的梦想。
沈澜知道文嘉是一只鸟。他也许或者也许不能飞得像她一样高。开始的时候他在她身边,然后她超越,他伸出手,在捉到和捉不到之间。他想把她拴在身边,留在身边。S大。他有百分之九十八的把握能够考上。T大,大概百分之七十。他怕摔着。他摔下去之后她是不会等他的,所以他应该把她拉住,这样才有意义。
他看文嘉也是同样清楚。
从她放弃再向他求助而找到叶新辰开始。从她和师大附中的强人们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开始。她是多少喜欢着他的,但是她放不下她的愿望。而他不能冒险去满足她。
于是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在一起。
他们都没有错,只是爱自己比爱对方更多。
好吧,那个时候所谓的爱情本来就只是一场儿戏,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前途更为重要。双飞不双飞,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那些无聊的佳话只是因为稀罕才得以传唱,到成绩发下来录取通知书到来的时候破灭的远比成就的多。那能怎么办就只好这么办了呗。新辰说得多好。他才是现实的清醒的冷静的。
文嘉在志愿表上填下了P大。
7月末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
文嘉有了两个自称潇洒风流说大话不脸红的大学同学,再加上郭雅岚这个嚷嚷着十年啊我一生里有几个十年又一学校也就算了为啥还要跟文嘉一专业的家伙。雪如和舒晓宁戏剧性地考了同样的高分,区别只是前者最终没报T大而后者报了而已。新辰去了N大,孟绫留在本地。沈澜的分数进P大T大都有余,当然也就顺利考上S大计算机系。
舒晓宁微笑朝文嘉和郭雅岚走过来说:“以后都在那边,还要多指教啊。”
“哪里哪里,有您这样的美女去T大,T大的男生们一定欣喜若狂,哪里还轮得到我们这些六年旧同学去替您拎包呢。”郭雅岚语带不那么善意的调侃。
舒晓宁装没有听明白,轻轻地笑了笑就飘走了。
文嘉暗暗地叹了口气。
果然后来也没有什么指教或者被指教的机会,对文嘉他们来说那一条马路比千里之外的雪如学校还要隔得远。然后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就都被时间埋起来了,大学里的五花八门更多更新奇,他们很少想起过去。
大学几年文嘉都没怎么见过旧同学,除了雪如。舒晓宁是大一的时候见过一回,其他的人都不知道怎么样了。郭雅岚倒是和一部分人保持来往,也只是一部分。大多数的八卦和消息都不新鲜过了保质期。
于是四年即将结束的时候新辰这一封信,就像收拾东西时候不经意瞄了一眼箱子底。
然后就有什么被翻动了搅乱了浮上来了。
文嘉看信。寥寥数语。
——我学了钢琴。我学会了你弹过的曲子。于是我终于可以放下了,当年那个弹钢琴的女孩。谢谢你。
做梦吧。她笑起来。又看了一遍。然后又笑。
她一直以为是现实的清醒的冷静的比他们这一干人都要成熟的新辰。她一直以为是连两个教室的距离都克服不了的移情别恋的新辰。那么当时他也许他难道他不是不喜欢自己?那么孟绫又算什么又是什么?那么如果自己和新辰一起又是怎样?她嘲笑自己的好奇,于是决定置之不理。
但是有关那个时候的一切却又扑面而来,挥之不去。
唉唉,那个时候。
和如今的生活和想法格格不入的,单纯得美好得可笑的那个时候。
她对自己说原来如此。然后把信收起来真的让它压箱子底。
那里收藏的,是当初珍视的,别人漠视的,如今一笑置之的,自己的吉光片羽。
(完)
好几年前的作品了,先发上来占个座吧,很难得的“全篇完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片羽
下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