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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第5章

      那小孩正是施婳的堂弟阮宝儿,他一溜烟回了人群中,直奔自家爹娘所在的位置,刘氏正在和旁的妇人吵嘴,声音尖利,跳着脚骂道:“不三不四的下作娘们,猪油蒙了你的心,这分明是我家的鸡蛋,几时成了你的了?莫不是你下的不成?你倒是下一个给我瞧瞧,同哪个野汉子下的,也好让老娘长长见识!”

      她骂完,还啐了那妇人一头一脸的唾沫,那妇人是村头的一个寡妇,上有一个老婆婆要伺候,脚边还跟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打转,性情向来懦弱,如何能与刘氏这种泼辣妇人比?

      她被骂得又气又恼,却奈何嘴拙,反驳不出来,刘氏遂愈发趾高气昂,洋洋得意,如同一只好斗的公鸡也似,那妇人哭着掩面而去,哭嚎声远远的都能听到。

      刘氏却不以为耻,左右都是熟识的乡亲父老,早对这泼辣妇人十分了解,刘氏那一张嘴,黑的能说成白的,眼下这光景,火没烧到自己身上来,谁有功夫去管?都各自装聋作哑,偶尔附送一个鄙夷的目光。

      阮宝儿一过去,便见到刘氏手中的那个白乎乎的滚圆鸡蛋,吸溜了一下口水,道:“娘,打哪儿来的鸡蛋?”

      刘氏连忙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便一把拉住阮宝儿,娘俩猫在行李担子后头,将那鸡蛋磕破,剥了起来。

      刘氏压低声音,语气不无得意地道:“村西那个小寡妇,方才她的鸡蛋滚过来了,被娘给捡到了。”

      阮宝儿张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剥了壳的鸡蛋看,使劲抽了抽鼻子,口水流下三尺长,直愣愣地道:“娘就给抢过来了?”

      一听这话,刘氏便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嗔怪道:“什么话?这怎么能叫抢?是娘的本事,这鸡蛋合该就是咱们家的,那小寡妇没那个命,来,宝儿,快吃了。”

      阮宝儿早耐不住了,一把抢过鸡蛋,狼吞虎咽起来,差点给噎得翻白眼,把刘氏给急得,一通水灌下去,这才慢慢好转。

      吃饱喝足之后,阮宝儿一边打着嗝,才想起另一桩事情来,低声向刘氏道:“娘,我方才看见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阮宝儿凑近刘氏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快速地说着,刘氏一听,便瞪圆了眼,小声道:“你说的是真的?那死丫头……”

      阮宝儿笃定地点点头,道:“我亲眼见到的,她那个竹筒里头,有东西。”

      刘氏顿时心头火腾地蹿起,又道:“你说,那死丫头把好好一个白面窝窝头,给了别的人吃了?”

      “可不是。”

      刘氏心疼得好似有人割她的肉一般,嘴里骂道:“败家玩意儿,好东西先不想着自家人,反倒给外边的猫儿狗儿分了去,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头……”

      阮宝儿砸吧了一下嘴,道:“娘,我看她那竹筒里头,还有不少的样子……”

      刘氏眼睛一转,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道:“好宝儿,娘会想法子的,既然她自己不吃,也不能便宜了外人才对。”

      阮宝儿一听,便觉得十分开心,娘俩正合计得起劲,那头阮庚二一路过来,受了不少白眼,正莫名间,打听几句,便知道自家婆娘又做了什么好事,也没脸跟那些乡亲们拉扯,闷头往自家这边走。

      抬眼见了猫在行李后头的刘氏和阮宝儿,张口便道:“你又做了什么事情?”

      刘氏丝毫不惧他,两眼一瞪,嗓门比他还大:“我做了什么事情?你又从外头听了什么歪话回来寻我的错?”

      说着便是往地上一坐,一拍大腿,拖长了声音哭号起来,话里话外无非是她嫁来阮家这么多年,连肉都没吃上一块,累死累活,忙里忙外,阮庚二还要怪责她之类的云云,一旁的阮宝儿还得给他娘助一助兴,扯开嗓子一个劲干嚎。

      霎时间好似锣鼓喧天,一场好戏热闹非凡,引得旁边人家探头探脑,阮庚二只觉得脸要丢光了,实在无法,索性闷头走远了,不再搭理,刘氏也不以为意,哭声戛然而止,她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一身的灰,将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后落定在一个瘦弱的身影上。

      远远望去,她那九岁的亲亲侄女儿,正坐在老村长的身边,认真地听着大人们谈话,女娃儿背上挎着两个大竹筒,黄褐色的竹筒被打磨的光滑无比,在日头下折射出闪闪的光来。

      刘氏揩了揩方才撒泼时挤出来的眼泪,心里又开始打起了主意来。

      却说午间短暂休息过后,一行人便又在村长的吆喝下,开始上路了,这一走便又是几个时辰,迎着火辣辣的日头,人都走蔫了,好似渴水的白菜秧子也似,蔫头耷脑的,孩童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

      直至夜幕四临,才勉强找到了一个没干透的小水沟,一行人安顿下来,得了片刻喘息。

      人们很快便生起火来,热一热干粮,烧点水,就着对付吃一点东西饱肚子,不多时,孩童们又开始成群结队地疯玩起来,他们就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大人们只觉得多呵斥一声,都是浪费口水了。

      施婳捧着小竹筒的盖子,里头是温热的白水,泡着小半个高粱面窝窝头,卖相不好,光线也差,看上去黑乎乎的一团,完全引不起人的食欲来。

      等窝窝头泡发的时间里,也有大人好奇问道:“阿九,你那吃的什么东西?”

      施婳小口地啜着温水,答道:“是地瓜干。”

      哦,这东西倒还不错,饱肚子,那人又道:“你家里还有这个啊。”

      施婳点头,道:“哥哥留下来的。”

      那人忍了一会,厚着脸皮道:“叔也好长时间没吃过地瓜干了,给叔来一口尝尝呗。”

      施婳还没说话,倒是一旁的村长开了腔,语气不大高兴:“你一个大人,怎么还想着娃儿这一口半口的,也不嫌丢人?庚二他家也有地瓜干,怎不见你去讨来吃?”

      这是骂他欺软怕硬,那人被骂得一缩脖子,周围人都投来鄙夷的目光,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向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娃儿讨东西吃,确实没什么脸。

      那人灰溜溜走了,施婳这才细声细气地对村长道:“谢谢村长爷爷。”

      村长听了,却觉得心酸,摸了摸施婳的头,长叹一口气:“年头不好,人心也不好了啊。”

      竹筒盖里的窝窝头已经泡发了,施婳吃着那粗糙的高粱面,仔仔细细地咀嚼着,和着水吃下肚去,轰鸣作响了小半日的肚腹才得到了些微安抚,安静下来。

      她垂着眼,慢慢地喝着温热的水,不经意想到了那个小孩儿,谢翎,也不知他晚上怎么过,一个窝窝头,只够顶半天吧?

      念头闪过,施婳又不由失笑,想那么多做什么?她也管不着,先顾好自己的小命吧。

      盖上竹筒,施婳忽然察觉到了一束目光,有些刺人,她抬眼望去,只见她的婶婶刘氏正站在不远处的小土坡上面,朝这边看过来,火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即便是隔着模糊不清的夜色,施婳也能确定她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她这位婶婶今天看了她一路了,施婳思忖着,略微往后缩了缩,避开了那道目光。

      赶了一天的路,所有人都很累了,孩童们也都早早入睡,山林中到处都是蛐蛐儿和不知名的小虫子吱哇乱叫,烦人的紧。

      但即便是如此,也没有扰了众人的好眠,直至凌晨,天光蒙蒙亮的时分,一声变了调的啼哭声号了起来,打破了山林间的静谧,透着一股子不详。

      大多数人都被惊醒了,原本身上就酸痛得很,再听那催魂似的哭喊声,只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蹦,一时间喝骂声,斥责声四起,一窝蜂好似一群被惊动了的鸭子似的。

      那哭号声仍旧在继续,一高一低,隐隐约约的,似乎在喊着:“娘!!!”

      施婳也醒了,她坐起身来,却见不远处的村长已经起了身,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不少青年汉子也都起了,面面相觑,跟着村长往那边走。

      施婳心中微微一紧,发了片刻的呆之后,她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棉布小毯子叠好,收起来,再将两个竹筒挎上,远远朝那边看了一眼。

      哭的声音还很稚嫩,分明是孩子,一长一短,显然是不止一个,施婳去了小水沟旁边,水只有一指来深,够了点水抹脸,再回来时,便听到了些风声。

      “是村西栓子他媳妇儿……”

      “可怜啊,怎么去的?”

      “听说是半夜里用裤腰带把自个给吊死的,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那大娃儿牵着小娃起夜,抬头就见到他娘挂在树上……两个娃儿才几岁大呢,抱着他娘的脚不肯挪窝,哭得嗷嗷的。”

      “她不是还有个婆婆,怎么说?”

      “就哭呗,我同你讲,昨儿我还看见她婆婆还劈头盖脸骂她呢,说是没用,连个鸡蛋都守不住,被刘泼妇昧了去,活着还浪费粮食,倒不如去死了算了。”

      “这……唉,也是个想不开的。”

      那妇人唏嘘:“谁说不是呢,若是换了我是她,怎么也得拉上那泼妇垫个背,可不能白死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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