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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开蒙 ...

  •   “可曾学过字?”

      “不曾。”

      “可曾读过三字经?”

      “不……不曾。”

      严蓁于是盖住了原本翻开的书本,看着面前的萧鸾。萧鸾的衣裳已经焕然一新,她穿着一身朱红色的曳撒,腰系金绞环,脚蹬皂皮靴,连带着精神气似乎都与之前不同,显得红润可爱。

      但落到严蓁的眼中,却是中看不中用。幼儿启蒙,莫说是皇家,就算是普通的世家,也是四岁就开始蒙学背书。像萧鸾这样,长到六岁,不要说识字了,扁担倒下来是个一字恐怕也不知道的,极为少见。

      因了萧鸾被抱到严蓁名下,也引来了重视,头几日里,就有人从文华殿传来消息,让萧鸾尽快入文华殿读书蒙学。

      只是现在……严蓁怒极而笑,谁能想到,堂堂天家血脉,竟然大字不识,如果就这么贸贸然送到文华殿,丢的可就不止他萧鸾的脸面了。

      “从明日起,你每日卯时过来。”严蓁皱着眉头说道,她挥手让宫女去自己的书箱里翻出了自己年幼蒙学的课文,然后对萧鸾道,“今日你先与我读《三字经》。”先三字经,后百家姓,再千字文。可是这样层层递进,一个月的时间里也来不及。更何况还要让萧鸾提笔习字,以及练习面师礼仪,教导同宗兄妹相处等诸多事情。

      要知道去了文华殿,就不像萧鸾之前那样一个人独处的日子了。她会看到师长官员,会和兄弟姐妹日夜相处,还可能遇到皇室宗亲。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有不同的品阶和关系,与之配套的,也当然有一套礼仪对待。这些对应方式是诸皇子公主们从出生开始就一点点教导,最终成为他们身体的本能。

      而萧鸾已经六岁了,之前的六年里,她的生活在严蓁看来就如同一个野人。一个月的时间,让一个野人学会代表皇朝最高也最繁复的礼仪,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所以姑母她真的是为了自己好吗?严蓁恨恨地把茶盏放到桌旁,茶盏哐当的声音吓了萧鸾一跳。她偷眼看了严蓁一眼,却立刻得到了一句训斥:“看我做什么?背书!”

      于是萧鸾急忙转过了头。

      所谓的背书,就是由会文的宫女向萧鸾念,萧鸾再背。三字经朗朗上口,看上去浅显易懂,但古人却道其中“若能字字知诠解,经史子集一贯通”。教书并不止是通读背诵,还要知道其中含义。只是解义这一环就不能由宫女来了,她们虽然也有识文断字的,但大多只是流于表面的粗浅知识。

      严蓁出身世家嫡女,父亲又是内阁首辅。如今天下虽不再似五代前那样,鼓励女性识文断字,甚至出将入相,但闺中女子,只要有条件,都会请先生教学。严蓁困在后宫之中,学识却是打小练起,着实不错,女官念一句,她便一句句的诠释。

      对孩子而言,故事总比单纯的讲义更吸引人。严蓁却发现,无论她说的是故事,还是讲述的其中道理,萧鸾总是同样的认真。似乎对她而言,这两者并无区别。而萧鸾的记忆也很好,只要通读一次过后,就能记下七七八八。通读过三次,就如刀刻入木,不会再忘记了。

      严蓁暗暗称奇。世人虽然大多只是凡人,但她幼年时也得以有幸见过族中给予厚望的族人。少而聪敏,过目不忘,她见过,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教这么个天资聪颖的孩子。

      一想到萧鸾前六年的人生就如明珠蒙尘,被疯母深深拖累在一个小院中,严蓁也忍不住暗叹一声,倒起了几分惜才之心。

      一个教的认真,一个学的认真,时间很快过去。到了晌午,严蓁就停下讲课,吩咐布菜。这吃饭布菜又是另一番的讲究,严蓁看到萧鸾端碗的模样就开始隐隐觉得头疼,果不其然,那如饿狼扑食一样的狠劲让严蓁额头青筋乱跳。

      于是又是好一顿教。

      待到一顿饭吃完,严蓁只觉得身疲心累,布置完萧鸾午后的任务,就挥挥手,把这个眼不见为净的小鬼赶了出去。

      萧鸾恭敬的朝严蓁行完礼,退出了房间。她在廊下站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的朝自己的屋子走去。早上刚下了雪,但地上早就被扫洗的内侍们清扫干净了,柔软的鞋底走在地上,也不会觉得如何寒冷。她披着滚裘边的斗篷,这是尚仪局连夜赶制的,穿在她身上,正正合适。寒风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从宽大的衣摆里漏进来。

      萧鸾如今穿得好,吃得暖,生活就如在梦里。但她的头发却没有保住,在萧鸾入住景仁宫后,蓖头房的内侍就过来给萧鸾请发了。所谓的请发就是将头发全部剃除,一根不剩。按照礼制,本应自她出生起至百日那天就该剃掉胎发,此后按时剃除,直到皇子满十岁为止。可怜萧鸾的头发保住了六年,就算再如何挣扎不愿,也被人死死的按在了椅子上,给剃成了一个小尼姑。

      当然光头走在风雪中是会冷的,所以宫人又给萧鸾配了一顶六瓣有顶的小圆帽。这么一戴,衬得头也圆圆的,脸也圆圆的,倒显得更可爱了些。

      萧鸾走到房中,接过了随侍递过来的茶盏,她低头喝了一口,入口甘甜,香而不艳。她分不出好坏,却也知道这比在崔廊院时喝到的好喝不少。又过了一会儿,朝鲁被绿漪带着,挑了帘子走进来,给萧鸾请安。

      萧鸾立刻就笑了起来,也不等两人行完礼,就把茶盏一放,跑到了朝鲁面前,道:“朝鲁,你能走动啦?”

      朝鲁的醒转大概是萧鸾来到景仁宫后最开心的事了。萧鸾下意识地想要像在小院中她们相依为命时那样去牵朝鲁的袖子,但她手指只是动了动,就很快的意识过来,转头说道:“你们都下去,我要与朝鲁说会儿话。”

      宫人们都知道这个老嬷嬷曾经护主的事,当然也知道萧鸾此前生活不顺,就算有那些灵活,别有用心的有些微词,却也不敢说话,都按照萧鸾的吩咐出去了。

      萧鸾耳朵动了动,听到宫人的脚步声消失了,这才拉住了朝鲁的衣袖,仰头看着朝鲁。她见朝鲁的额头还缠着纱布,眼泪花儿立刻就落了下来,说道:“额磨格你疼不疼?雁儿帮你吹吹。”说着,小小的孩子就踮起脚来,要帮朝鲁吹伤口。

      朝鲁弯下腰,双膝下跪,抱了抱萧鸾,然后又啊啊的打起了手势。

      萧鸾看着看着,笑了起来,但她很快收住了笑容,说:“额磨格,阿娘已经死了。”她看着朝鲁一下子失了神的模样,于是拉住了朝鲁的手,说道,“娘娘说她葬在了妃园寝里,只是我太小,去看不了她……等我长大了,我会带你一起去看阿娘的。”

      朝鲁却不像往常那样温柔的应答,给予萧鸾一个带着温度的拥抱,或者安慰。萧鸾有些慌神,她用力地握紧了朝鲁,她知道朝鲁对她阿娘一直很忠心,生怕她由此失去了生存的意识,于是急忙说道:“额磨格,你不要怕,你还有我。”

      朝鲁这才回过神来,她带着复杂的眼神看着萧鸾,然后就像萧鸾所期望的那样,把她抱进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这才是萧鸾熟悉的安慰,旁人的话说得再好听,旁人的动作做得再贴心,对于萧鸾而言,都及不上这个带着体温的拥抱,也及不上那双已经粗糙的大手所给予的安全感。

      萧鸾把头埋进朝鲁的怀抱中,低声哀泣起来。母亲死的时候,她哭过,太后问话的时候她也哭过,但那些眼泪与其说是伤心,还不如说是无所适从的茫然与害怕,甚至带了点做戏博取同情的成分。但此刻,萧鸾终于像个孩子那样,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的,搂住了朝鲁的脖子,在这个她所信赖的怀抱里,彻彻底底的哭了一场。

      朝鲁让萧鸾哭了一会儿,就轻轻地拍着萧鸾的背,让她慢慢的冷静下来。萧鸾打着哭嗝,又有些不好意思:“额磨格的新衣服都被雁儿弄脏了。”

      老妇人就笑了起来,从一旁翻出了手帕,给萧鸾擦脸。萧鸾蹭了蹭朝鲁的手,两人又都笑起来。随后萧鸾就直起身,她似乎还有点脸红,但也强忍着,对朝鲁讲起她后来遇到的事。

      萧鸾说自己看到了皇帝,看到了太后,也看到了皇后。她抬起眼,对上老妇人担忧的眼神,萧鸾于是抿着唇,低声道:“我没事,我早知道父亲不喜欢我,他眼里没有我。”随后她又深吸了口气,说道,“严贵妃是个好人……可是,可是我总喊不出阿娘两个字。”

      朝鲁拍拍萧鸾的背,一边比划着什么。萧鸾点点头,嗯了几声:“知恩图报,雁儿理会的,她帮了我,我不会忘记的。”

      朝鲁是北狄人,她一手带大了萧鸾,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草原上人简单的哲学。她从未想过这样简单的道理会对萧鸾造成什么影响。萧鸾眯起眼睛,她想起在她离开离开崔廊院时,那个小内侍松了口气的样子。

      崔廊院的六年苦寒,她母亲的死……她低垂下眼来,有恩报恩,她当然不会忘记,有仇报仇,她自然也不会忘记。只是眼下,前路未明,并不是好时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开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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