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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正统(拾叁) ...


  •   “你的意思是,荣宗身上没有苻家血脉,他传位给李宣,是因为李宣的亲娘是真正的皇族。”陆观顿了顿,沉吟道,“假设荣宗的母妃生下的是女婴,荣宗会和长大后的这位公主生下李宣,十有八|九并非巧合,可能是经人设计。”
      宋虔之摇头:“我看过荣宗在世的记录,小时候常常面见这位姨父,他为人强悍,极具威严,掌控欲很强。就算被人设计让公主怀上了孩子,他也有很多机会杀死李宣,更不会立下这样的遗诏。如果只想要保护这个私生子,给他个什么王位也就是了,吴应中带着李宣远离京城大可以不用再回去。这样的一封遗诏,托给愿意以性命相护的忠臣,他是真的要让李宣做皇帝。而李宣已经疯了,隔代指定承继大统的孙儿,皇长子可能是嫡长子,也可能是庶子,荣宗很心急啊,无论资质,也不论母家身份,只是要李宣的第一个儿子,就要立为储君。说明荣宗不想有任何意外,以免夜长梦多。”
      “即便是为了血统,这也太草率了。”陆观道,“要是李宣的儿子是个草包,也传给他?”
      宋虔之叹了口气:“如果血统是先帝的心病,那这个秘密,就已经压了他一辈子。起码在他写下这封遗诏时,他心里的负担就可以放下来,至于李宣是否真的能回京做皇帝,先帝恐怕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快驾崩,毕竟李宣离开京城时,弘哥才出意外几个月,先帝还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和考虑,甚至立下新的遗诏。还有,如果我们之前的猜测不错,李宣是因为对太子的马下毒,太子又因为坠马而死,他现在虽然疯了,但对弘哥的感情显而易见。在这种剧烈刺激下,李宣疯了。先帝只要是个人,不会毫无愧悔之意,何况李宣应该是他亏欠最多的儿子,身份不能得到承认,进宫也是做太子的伴读,没有享过福,这也是一方面。”
      陆观一言未发,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虔之看。
      宋虔之脸庞微微发红:“看什么看……”
      “我喜欢的人这么聪明,让我很有危机感。”
      宋虔之耳朵都红了,咳嗽一声:“遗诏我真没看过,本来想唬住许瑞云。他应该不想带李宣,毕竟人疯了,路上会很麻烦。”
      “麻烦的又不是他。”
      “对,是我。”
      “也不麻烦你,那疯子把你当成故太子,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麻烦的是我,要不是受吴伯之托,每次他过来抱你,我就想把他那双手给剁了。”
      宋虔之:“……”说你吃疯子的醋还不承认。

      “悄悄话说完没有,说完了我说一下我的决定。”许瑞云缓过来了,推开门,才敲门,大大咧咧过来坐下,“疯子要带,走陆路太慢,水路冒险,求快还是求稳?还有,疯子一路吃喝拉撒都要人管,我没什么耐心,他我是不管,路上生病了饿着渴着了都跟我没关系。”
      宋虔之:“行,你管柳平文就够了。”
      柳平文抗议道:“我自己能管好自己。”
      宋虔之没理他,拿出纸笔,三人商量好北上的路线,外面渐渐有了人声,像是孙逸带人回来了。
      在陆观和宋虔之不露痕迹地主导下,这条路线会经过东明王的领地,幸运的是,从地图来看这也并不绕路。

      孙逸脸色不好地推门进来,宋虔之在卷地图,不防备许瑞云一把将地图抢了过去塞进怀里。
      宋虔之:……反正他已经都记在了脑子里。
      “我派一队人护送你们。”孙逸粗声粗气地说。
      “不用,人多碍事。”许瑞云毫不犹豫地拒绝。
      孙逸脸色愈发阴沉,想说什么,目光逡巡一圈终于还是没说。

      累了一整晚,所有人都需要休息,宋虔之睡了一个时辰起来,陆观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把烧黑的药壶,后面跟了一名中年人。
      原来陆观去找了大夫,让大夫验李宣平日里吃的药留下的残渣,他在吴伯的被烧毁的房屋里仔细搜寻过,没找到药方,只有用这种笨办法。那大夫是寻常郎中,平日里瞧得最多的不过是一些风寒咳嗽。
      宋虔之本来不抱希望,想不到郎中看见李宣,当即眼前一亮,一拍脑门,说自己曾给李宣瞧过病。
      配合陆观找来的残渣,郎中写下了一张方子。
      “我要是没记错,老吴找我抓过的就是这方子,比我能开出来的高明多了。”大夫又问吴应中去哪儿了,得知他已经死了,那大夫一愣,旋即眼眶泛红,感慨了两句世道无常,收了诊金便辞去。
      这一天晚饭吃得很早,孙逸还是给几人提供了好马、干粮,临别孙逸跟许瑞云没多说一句话,他站在宋州向北出城的分道口上,一直目送许瑞云的马消失在视线中。

      人少,目标就小,又是夜里赶路,头一夜平安无事,翌日上午找了个镇子歇脚喂马,突如其来一场大雨,几个人顶着蓑衣冒雨前行。
      李宣一刻都没法离开宋虔之,而且他没办法单独骑马,只能让他和宋虔之同乘一骑。李宣似乎很怕陆观,一路乖巧,下马嘘嘘时还会绕着紧紧牵着宋虔之陪他一起去。
      陆路很不好走,第五天天还没亮就上山,天黑以后还在山里打转,运气不好没找到山洞,只能席地而眠,蚊子专挑细皮嫩肉的人咬,柳平文的小白脸上肿起三个拇指大的包。
      “跟你说涂口水可以止痒消肿……”许瑞云非把柳平文按在地上要给他的脖子和脸上的蚊子包涂口水,柳平文抵死不从,挣扎中衣袍扯松开,展露在柳平文面前大片细白的脖子、嫩得跟姑娘似的光滑皮肤,几乎让他兽性大发。好在许瑞云悬崖勒马,没有动手动脚,在接下去的几天里,逼着柳平文,尽量不去看这小白脸。
      天儿是一天比一天热,山路走了五天,下山的路上柳平文和李宣两个都跌了跤,弄得一身泥。
      走出山的第一晚就到了祁州州城,谁也没有想到,会在祁州碰上龙金山,他一身黑甲,威风凛凛地带着一队手下人经过。
      而宋虔之他们坐在路边的茶摊歇脚。
      龙金山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祁州整座城都显得整肃,天黑以后,城中就很安静。所有住店客商都要登记真实姓名、原籍,留下一枚指纹。
      房间不大,还算整洁,宋虔之总体而言比较满意。他先把手洗干净,然后招呼李宣过来洗手,李宣年纪比宋虔之大一轮,眼神却是全心依赖和信任,每当被李宣看着,宋虔之就觉得心里一软,像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看着。
      跋山涉水八天了,宋虔之抬起袖子闻,眉头皱得死紧的,都有味儿了。
      “陆观,谁给李宣洗澡?”这事儿宋虔之还是得问清楚,别他动手洗了,老陈醋打翻了。
      “我来,等一会,铺完床就去。”

      结果客栈里洗澡都得到角房去,一排六个大木桶,没有单间。陆观给李宣洗澡的时候,李宣怕得要死,浑身哆哆嗦嗦,脸色发白,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陆观实在没办法,没法下死手虐待一个疯子,只得让贤。
      宋虔之已经洗得差不多了,一面小声安抚李宣,一面从水里出来,围了块毛巾在腰上,一身白皙肌肉,看得陆观别过脸去,逮着自己的身子一顿瞎擦。
      给李宣洗澡的时候,宋虔之发现他腿上好几块青青紫紫,屁股墩也摔出一大块淤青。李宣不会完整连贯地表述,碰到他腿上的淤青,他也知道皱眉,眼眶里氤氲起泪雾,却不知道要叫疼,也不知道要躲宋虔之的手,反而呼吸急促地忍住不让自己躲开。

      洗完澡宋虔之想出去街上买伤药,掌柜的硬是不让出去,说是祁州天黑以后就宵禁,家家闭户不能出去,出去会连坐店家。
      宋虔之还从未听过有这种宵禁,便问掌柜,有些住得近的亲戚朋友,也不能在晚上串门子吗?
      “您这开小的玩笑,你们不是京城来的吗?再说有亲戚朋友也不至于投店来了。”掌柜的看宋虔之年纪不大,没有放在心上,手指把算珠拨得啪啪响。
      宋虔之想着不让我出我不知道翻墙吗,脚步刚换了个方向。
      有人拍客店的大门,拍得震天响。
      宋虔之挑眉道:“你们不是宵禁,夜里不让出门的吗?”
      掌柜的也觉奇怪,跑过去打开门,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军……军……军爷……咱们家可没犯事……”
      身形魁梧的大汉直接推开掌柜大步走进来,冰冷头盔下冷漠的双眼与宋虔之撞了个正着。
      “龙金山?”

      龙金山已经不在李奇麾下,被白古游亲自要了过去,现在白古游的麾下领一队右先锋。
      店家切上来一盘猪头肉,片片半白半红,晶莹剔透,卤味浓香扑鼻。
      龙金山不客气地撕下一只烤鸡腿,边啃边说:“晚上就吃了一个馒头,饿死了。”
      宋虔之给他倒了一杯酒,问他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让人跟着你们的,没发现?”
      宋虔之心中一凛,还真的没发现。
      “你们警惕性太差了。”龙金山道,“到祁州来做什么?要是找白大将军,我带你们去。”
      “只是路过。”眼前的龙金山已经不是一身匪气的山贼头目,胡须也刮得干干净净,一身戎装,充满英朗的彪悍感。
      “路过去哪儿?”龙金山啜了一口酒,发出享受的声音,笑了笑,“偷着喝点儿,今晚应该没事。”
      陆观:“在白大将军手下,你还是按规矩来。”
      龙金山笑着打哈哈抹了过去,只是大口吃肉,挥舞着筷子,示意宋虔之和陆观也吃。
      他乡遇故知,龙金山很高兴,在孟州也是匆匆一见,索性他把自己怎么从了军,跟着李奇怎么立功,救了白古游手里一员重要的将领,说起白古游把他要过来,龙金山满脸惊奇,他说这件事让他深受鼓舞,愈发觉得应该好好干,他不再是惹人痛骂,朝廷喊打的山贼,而是保家卫国的军爷,自豪与骄傲跃然于龙金山黝黑的脸盘子上。
      “好好干,报答白大将军的知遇之恩,小弟敬未来的大将军一杯。”宋虔之食中二指托起酒杯,先干为敬。
      龙金山不好意思地一哂:“酒我喝了,大将军就不敢当。”他目光有一瞬的凝滞,很快恢复,继续道,“每次出战,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下战场,只有拼尽一口气,永远不回头,战至最后一口气,你看这里。”他头一偏,露出颈上一道箭伤,伤痕泛红,是才愈合不久的新伤。
      “讨媳妇了没?”陆观神色随意地问。
      龙金山脸红道:“讨什么媳妇,亡命之徒。”
      “你现在已经不是亡命之徒了。”宋虔之道。
      “一样,身份变了,说白了也是一样,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了,干嘛还拖累别人好姑娘。”龙金山紧着吃了几片肉,一整只烧鸡都被他啃得干干净净,酒足饭饱,又问了一遍宋虔之他们有没有事要他帮忙。
      宋虔之本想去看看白古游,犹豫间问了一句:“白大将军身体好吗?”
      “好。”提到白古游,龙金山满脸掩饰不住的钦佩,“以一杀百,他是咱大楚货真价实的战神。”
      “那就没什么事,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了,不用惊动大将军。”宋虔之道。
      陆观送龙金山出门,宋虔之坐在位子上,自斟自饮一杯,祁州的酒酒液是黄的,如同稀释的蜂蜜,味儿也带一点甘。
      宋虔之慢慢地喝一口酒。
      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穿过后院的途中,陆观视线看着前面,也没有停下脚步,低沉的嗓音说:“宋、循二州真的要舍了?”
      龙金山背脊一震,地上的影子随之透露出紧张。
      “这是军中机要,你怎么知道……”龙金山压低着嗓门,快速地说。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军队是人组成的,不是一根根木头桩子。”陆观道,“真的假的,谁的命令?”
      龙金山稍有迟疑,道:“皇帝下的旨,一个老太监送到军营里来,排场摆得不小。都他娘的守不住城了,还要隆重接待那个老阉狗,真他娘的……”龙金山往地上呸了一口。
      “二州不管了,但是白大将军说,如果有百姓逃难过来,验明身份就可以放进城。”
      “逃难过来的人多吗?”
      “不多。我也觉得奇怪,循州几乎没有人逃过来,宋州的也才零星地过来了十来户人。对了,宋州知州潘林桂被白大将军以临阵脱逃杀了头。先斩后奏,杀得真他娘的漂亮。”
      听了这话,陆观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龙金山倒没有注意,已经走到了前堂,他朝陆观略一拱手,就离开了客栈。

      当啷一声宋虔之手里的酒杯掉在桌上,前襟湿了一大片,陆观用袖子给他擦,责道:“当心。”陆观当然知道宋虔之是为白古游先斩后奏之举担忧,宽慰道,“白古游还有用,还不到算账的时候。”
      宋虔之心急如焚,夜里根本睡不着,急出来一嘴的燎泡,第二天起来连早饭的馒头都咽不下去,嘴里疼得没法说话。
      李宣还要过来嘴对嘴给他吹,陆观提着李宣的后领子,把人扔给周先,彻底怒了:“这个孩子你带,回去给你记头功。”
      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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