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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容州之困(玖) ...

  •   有了龙金山的地图,上山很容易,但宋虔之提前和陆观说了,不要表现出有地图指路,跟着这些想要投黑狼寨的平民混上山去,以免节外生枝。
      等到下山的时候,龙金山的地图能派上大用场。
      一路宋虔之都在心里盘算上了山怎么办,没多的话。他们是徒步进山,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带头。大家互通过名姓,就算认识,从容州城出来,一路冷惨惨阴风吹着,有个年纪稍小些的,不知踹到了什么抱住旁边人就是一顿鬼哭狼嚎。
      过去以后,宋虔之分眼一看,见到是一个妇人坐靠在墙角,身上盖着草席,那草席歪着,露出了妇人的脸,又青又白,看上去是早就死了的,脖颈里埋着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胎发,衬着死人苍白的肌肤。
      谁也不去碰那草席,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死了的人,没得多生事端。

      一行人往东走,从一户人家的后院天井中,有一条地道,挖出城去。
      宋虔之从未走过地道,只觉得地道里阴冷潮湿,有一股难言的气味,让他不断想起沿途见到的死人们。身后陆观手抵着他的背,安抚地摸了摸,宋虔之回头看他一眼,心里倒真踏实了些许。
      地道的出口在城外,中间差点岔了道走到州府后衙去。这才知道,原就是受了州府后衙那条藏人的密道启发,不少人家都挖了密道。容州一度也被外侵,战乱流离,那是接近一百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些避难逃生所用的密道,后来都封了,只有州府衙门的留着,这条也是容州封城以后,才有人突发奇想挖出来的。
      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也。
      宋虔之不禁想到,许三到底进没进过容州城来,若是进来了他却没说,当时必也是出不去,没准也钻过这耗子洞。

      出地面,冷风一吹,众人倍感精神,渐渐也有说有笑了。地道出口在城外,离城墙丈许,不过城墙上似乎无人,大家都卸下了防备。
      由那领头的壮汉带着进山,路上彼此间说说话。
      宋虔之年纪不小,生得脸嫩,加上陆观一直问他冷不,时不时将人揽在肩前暖着,路上歇脚时,一个少年便满眼羡慕地问宋虔之:“这是你哥不?”
      宋虔之看一眼陆观,没说话。
      “你哥待你真好。”另一个脸黑的少年崇拜地看陆观。
      宋虔之笑笑不说话,喝陆观递过来的水,心想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宋虔之只看两遍龙金山的地图就已牢记在心,知道这不是上山最近的路,也不得作声。
      山中不辨晨昏,只能估出天黑以后大概有一两个时辰了。
      “哎,我怎么觉得你们不像兄弟俩。”给他们带路的汉子叫李高,黄五找的人,长得高高瘦瘦,手伸出来,骨节分明。他给每人发了一小把炒米,让干吃完好赶路。
      宋虔之有点噎不下去,把自己那把都给了陆观。
      陆观面无表情地吃着。
      “该不是你俩好上了,私奔出来的吧?黄五爷该不会给我找事儿,哎,你,小媳妇,叫什么名字?”李高下巴朝宋虔之扬了扬。
      宋虔之一脸茫然,眼神有些露怯,看了一眼陆观。
      陆观面上抽搐:真像那么回事。索性将计就计,恶声恶气地说:“关你鸟事,问那么多!谁准的你盯着他看?”
      李高登时怒不可遏,正要发作,被旁边人拽了一把,大意说好歹是黄五拉进来的人,别介别介。

      这下再没人招惹宋虔之和陆观兄弟俩,宋虔之是真怕冷,路上冻得直哆嗦,又走了快两个时辰,中间歇了两回。
      眼前的路宋虔之已分辨不出来,只有跟着李高,脚底下不提防给樵柴一绊,险些从苔滑湿腻的斜坡滚下去。
      陆观拿他没办法,声音极低地在他耳边问:“你是来拖哥哥后腿的吧?”
      宋虔之大窘,尚未回话,陆观已在他面前半蹲下去,示意他到背上来。宋虔之愣了一愣。
      几个年纪小的又在嘲他。
      李高哈哈大笑,算是逃难路上苦中作乐,冷刺道:“还不承认是兔儿爷呐?你也是胆子壮,我李高敬你是条汉子。山路不好走,最好还是别背着,你找根木棍让你小媳妇牵着就成,不然你要是脚下一滑,你俩都得摔得狗啃。”
      陆观没理他,只让其他人都走到前面去,他殿后,背着宋虔之。其余人等一想,反正这两兄弟也好,私奔成一对儿的也好,就是摔了也拖累不到别人。
      大楚的皇帝向来是男女不忌,后宫出过好几位男妃,上行下效,不少权贵家中也养得那么几个生得漂亮的,有钱人家中给儿子养几个伴当更是寻常。
      是以同行的人虽一见宋虔之就觉他气质不像是粗人,看那脸便是特意抹脏的,皮肤光滑如缎,眸中灵气充沛。又见到陆观生得高大,力气也大。加上李高不断出言刺探,陆观又是一派生人勿近,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一般。
      更加坐实了众人的想法:这不是家中护院把少爷偷走了要私藏起来是啥?

      山路崎岖,前方直是连云走风,壁立千仞而不知群山所止。幸而李高走惯山路,众人踩着他的脚印前行就是。
      山风很冷,要把人吹成冰棍。
      宋虔之伸手捂陆观的耳朵。
      “别闹……”
      陆观耳朵冷得像是两片冰碎,宋虔之手掌在怀里揣得暖了就捏一会他的耳朵,待他耳朵有了热气,宋虔之的手也该冷了,再揣怀里捂着。
      “这要走多久啊?”
      前方李高听见宋虔之抱怨,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投匪带家仆的,少爷,您给漏个底,您到底是谁家的公子哥?”
      宋虔之不说话了。
      劲风里路不好走,人人累得只剩下喘气的功夫。唯独宋虔之被陆观背着,一步也不必走,其余人等有的投来轻鄙,有的羡慕。
      无论如何,在第二天清晨,他们已经上山下山好几转,遥遥能够望见群山凹陷处有零星的房屋散落,茅草屋顶圈成锥形耸立,下面圆筒形的房屋在晨曦中现出一片土黄色。
      宋虔之已经下来走路了。
      李高让众人最后停下来休息一次。
      “喝点水。”陆观把水囊给宋虔之,宋虔之就喝了,又让他也喝。
      “听着,等进了寨子,你们都要听安排,虽然我们是结伴来的,但会被分到不同的队伍里,若是打散了,也不要当场与管事的吵闹。”
      宋虔之捏了捏陆观的手。
      李高一直注意他们,这小动作没有躲过他的眼睛,他扯开嘴角笑话道:“这难舍难分的……”
      另有一对兄弟,着实不想分开,弟弟已经抓着哥哥的手在小声说话。
      “等在寨子里住下来,有的是机会把你们安排在一起。”李高不耐道。

      时间可真不多了,黑狼寨比宋虔之想象中更大地形更加复杂。宋虔之担忧地看着下面的寨子,除了山坳里散落的房屋,可以看见树林里也有不少,稀疏零落地散开。
      晨雾宛如金带环绕在山间,这已经是第四天的早晨,从离开前算起,沈玉书让人收的粮还够吃四天。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天,宋虔之想问问陆观记不记得上山来的路,分不分得清方向,他自问要是现在离开这里回城,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一天走回去。
      及至李高带着他们下去与人招呼。
      宋虔之才意会过来为什么黄五说是有人带他们去,却只说也是去投黑狼寨的容州住民。李高与黑狼寨的人显然认识,不像第一次来。
      宋虔之与陆观眼神匆匆一碰。
      “都过来啊,让我看看,二天都是咱黑狼寨弟兄了。这两个也太小了,李高,你怎么把小孩儿都带上山来了,能干啥啊?”
      那两个不愿意分开的兄弟中,个高的那个忙求道:“我们父母都死了,求大人收留,给口饭吃,我们什么都能做。”
      来收人的桀桀一笑:“我们这里没有大人,只有寨主,我们都是一样的。”又道,“什么都能做,不见得。算了,跋山涉水的也不容易,叫什么?”
      “钱二牛,钱序望。”
      那人眼神一动,没说什么,把他俩分在了一起。
      到宋虔之时,他眉头一拧,突然伸手捏住宋虔之的下巴,令他抬头。
      “你干什么?”陆观登时怒了,要揍他。
      “哟,脾气很大,李高,什么猫啊狗的你现在都往寨子里带,是嫌这山里的狼食物不够过冬啊。”
      李高连忙赔笑,走过来抬脚就踹陆观,宋虔之装得一脸怯弱把陆观按着让他算了。
      收人那个冷笑道:“还是一对儿。”他目光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蛇,从宋虔之身上滑过去,冷刀子一般的眼神看陆观。
      “要留,你这相好跟你得分开。”收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不留现在就给老子滚蛋。”
      陆观眼一瞪,一脸暴怒。
      宋虔之连忙拦腰一抱,把他拦住:“哥,哥,算了,以后再说。”
      陆观威慑的眼神看那人,又低下头,仿佛一头被雌虎按住肩安抚下去的怒虎。他抱了抱宋虔之的肩,不舍地接连抚他的背,终于松手。
      “过去吧。”收人的拖着长音手一挥。
      宋虔之听吩咐,走到一边,继而又有一个才十三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一个小少年过来。
      陆观被分到另外三个壮汉的队伍里,跟着一个大胡子走了。

      这边带他们走的是个穿青色长棉袍,长得挺儒雅好看的一个男人,说话时声音也温柔。
      那小少年像只惊慌的兔子,一路乱瞟,看到一个小孩追着鸡崽跑,摔了个狗啃,哈哈笑起来。
      宋虔之也笑了笑。
      两人互相通了名姓,宋虔之没太把他放在心上,只不明白为什么要分成好几队人。一起上山的二十多个人,分给了三个头头,不是按年纪,宋虔之年纪不小,至少不能和身边一起这少年比年轻。
      另外有几个年纪小的也分到了别处。
      带他们的人一路边走边与人打招呼,寨子里的人好奇打量跟在他身后的宋虔之与少年,眼神带着一丝不怀好意与嘲讽。
      兴许是自己多想了。宋虔之心道,不去管他们,也不胡乱东张西望,以免显得奇怪。他默默地想,刚跟情郎分开,自己应该显得蔫儿了吧唧的。
      于是一派怅然地长吁短叹。
      弄得他们的头一脸无语地看了他好几次。
      两人被带着,上了另一座山头,宋虔之回头看了看,这附近的山头形同五指聚拢之势,很成规模,不好打。除非能占据到高地,但进来时的那些住户,一派宁静安详,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任谁路过也只会以为这里是寻常村落,不会想到山匪去。
      “哥,你吃糍粑吗?”唤作金顺的少年从怀里摸出个有点黏糊糊的荷叶包。
      “我吃不下,你吃吧。”宋虔之一脸郁卒。
      青棉袍忍不住了,笑道:“你们领的是好差事,不用下地,不用舞刀弄枪,就有好吃好喝,还有丫鬟伺候,快别愁眉苦脸了。”
      匪寨自然与城中不同,寨子里务求人尽其用,毕竟不是做善事。宋虔之哎了一声。
      “待会有水,你们好好洗个澡,尤其是你。”青棉袍皱着眉看宋虔之,“好好的弄这么脏做什么?”说着拿手捏宋虔之的脸。
      宋虔之本能想躲,没躲。
      “这么嫩生生的皮肉,也来投匪。”那人神色疑惑,似乎有些怀疑了。
      “我跟我哥来的。”宋虔之硬生生地说,一脸不高兴。
      青棉袍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咀嚼道:“你哥,好,好。”他眼光老辣,眼前这人明明是个小少爷,偏偏要把自己脖子脸都涂脏,同行之人还因为周二哥要看这小子的脸,险些把周二哥打了,前后一串,只觉这年轻人正是寨主好的那一口,又是有经验的,兴许今夜不会弄得鬼哭狼嚎。

      前方树林掩映间,现出两座楼屋,与山坳中黄土堆起的建筑不同,处处挂着竹林风牌,吹风时候脆脆的响,很是风雅。
      房檐下挂着一排各色的鸟儿。
      各色的几个婢女正在喂鸟,一个把死鸟拿去丢,秀眉皱着,厌恶这差事。
      “哟,新人来啦。”一身绿裙,面容恬静秀美的一个女孩看过来,险些让鸟啄了手。
      “你仔细些喂鸟。”青棉袍皱了皱眉,“天天冻死,也不说放了。”
      “行啦,知道啦,冻死扔了还能喂一口山里的野兽,也是造福了。这个怎么这么脏?”女孩过来,好奇打量宋虔之与另一个少年。
      “跟情郎跑出来的。”
      女孩微微蹙眉。
      青棉袍忙道:“你别多事。”语气暗含警告,又吩咐她带着两个少年郎去各自梳洗。
      “籽矜,他们是彻夜从容州逃出来的,弄两碗热热的参汤喝下去,给他们暖暖身子。”
      被叫做籽矜的女孩低头称是,带着他们上楼屋,边走边像只欢快的小云雀,问长问短。
      眼前的女孩不过十四五,正在爱说笑的年纪,金顺也放下防备,跟她交谈。
      “你怎么不说话?”籽矜一只手在宋虔之眼前晃了晃。
      金顺口快道:“他有个相好,被分到别处去了。”
      “还带了女人来吗?”
      “不是女人。”
      籽矜难掩惊奇地多看了宋虔之一眼,把两人分别带到两间相邻的屋子里,和另一个姐妹亲自来服侍宋虔之沐浴。
      籽矜给宋虔之脱衣服,最后脱鞋子,宋虔之像是不太想脱鞋子。
      “洗澡呢,还不脱!”籽矜心说这男人好生扭捏。
      叮当的一声,宋虔之靴子被拽下来,掉出来一把匕首。
      籽矜与她的小姐妹:“………………”
      宋虔之:“我哥给我防身用的。”
      籽矜不动声色把他的匕首捡起来放在一旁,让他快进浴桶里泡着。宋虔之本也冷得很,连忙爬进桶里,热水一浸,顿时舒服得差点叫出声来。
      “舒服吧?”两个女孩一个给他擦背,一个拿香膏揉他的头发。
      鸟叫声从屋外传来,四周竹牌随风而动,树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声,露在水面外的脸被略带寒意的湿气包裹,浴桶里却不停加进热水,很是舒服。
      洗完澡,两个女孩展开丈许的干净棉布,将宋虔之裹起来,留他自己在屋里收拾,又有两个青年进来收拾东西。
      榻上有准备好的干净衣服,宋虔之拿手一摸就知道是上好南绸,绣工精细,流云与飞鸟错综。
      这个闫立成,过的真是土皇帝的日子。
      籽矜送来参汤。
      宋虔之眼神里含了一丝怯,犹豫地问她:“这是什么?”
      “参汤呀,旁人都没有的,就你们俩瘦瘦弱弱的,才有得分。喝了我们寨主的参汤,就是黑狼寨的人啦。”
      宋虔之紧紧闭着嘴。
      “快喝了,松快地睡一觉,明天带你去见你那相好。”
      宋虔之一喜:“真的?!”
      籽矜略掩住嘴,满眼风情万种,拂袖间香风涌动,推了一把碗底,娇声道:“骗你做什么,快喝了吧公子。”
      参汤才一进嘴,宋虔之就尝到有些不属于参汤的味,推测是迷药。他把心一横,一口喝了个干净。
      籽矜陪着宋虔之说了会话,任务完成,退了出去,回头看一眼紧闭的门扉,收起笑,迤逦往木楼下走,站定在空无一物的花架下,闲闲地把袖子一挽。
      “吞下去了,吐不出来。我让人盯着。”
      “你也觉得不对劲?”
      “管他呢,喝了软筋散,他还能翻得出天去。你呀也太小心了些,过了今晚,指不定还有没有命下山。”
      “哎,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早晚你我要下地狱。”
      籽矜不以为然地以小指按了按鬓角,淡道:“龙大哥要是死了,我叫这姓闫的也下地狱去。”
      青棉袍还有话说,籽矜却扭着腰款款向楼上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喜欢就多多留言啊啊啊啊!
    这么冷的天!来啊日行一善!
    好不容易出暖暖的太阳,穿了羽绒服,热Kun(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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