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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容州之困(柒) ...

  •   林师爷把黄五送出去,当即沈玉书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最后走到陆观的面前,直直逼视他,质问道:“招安一事,是吏部的意思?还是首辅李相的意思?问过杨大人了没有?陆大人,您是钦差,本府不该多说什么,可您这么胡乱夸口,既不与本府商量,也……”沈玉书看了一眼宋虔之,“也不与同行的钦差商量,黑狼寨为患多年,施点小恩小惠,还是以府库盗走的银粮收买民心,要招安,本府第一个不答应!”
      沈玉书被陆观气得要死,偏偏知道宋虔之身份,不好发作。也端起州府的架子,跟陆观要说法,矛头端得稳,并不直打宋虔之。
      宋虔之:“沈大人不要着急,黑狼寨的事还要从长计议。”
      沈玉书深吸一口气,脸色难看,哼了一声:“那就从长计议,我便信小侯爷这一句。”
      陆观不发一言往后堂去看陆浑的儿被人挖去眼珠的现场。宋虔之知道这里是查不出什么来,便由他们去忙,本来也是因为有人闹事才过来,这案子不归麟台管,不出乱子就不该抢沈玉书的权,只是他也管不了陆观。
      那夜与陆观在码头被人截杀,可以肯定容州城里潜伏着一群高手,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驱策动那样的高手?
      沈玉书坐下来,喝了林师爷递过来的水,瞥了一眼门帘,向宋虔之说:“小侯爷,你们来宣旨,旨也已经下了,太医奉命送到,等药材和粮食到位,是否就回京城?”
      “不急。”回去做什么,送死吗?楼江月的案子显然牵扯到后宫,苻明韶想借机铲了李晔元,就是铲不掉,也要给他一记重创。但他给陆观下了死令,查不清楼江月、林疏桐被害的案子,就要捧上自己的人头。太儿戏了。
      “那大人说怎么办吧?”沈玉书破罐子破摔地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登时水光四溅。
      “除了招安,其他事情按照我刚说的办。沈大人,黑狼寨在容州近十年,都没掀起什么浪来,要对付它,不急在一时。围城的事,我知道大人是为朝廷考虑,不希望难民北上,不过此事办得确有一些失当。”
      沈玉书嘴唇嗫嚅,仿佛有话要说,又憋住了。
      “民之如水,载舟覆舟,皆在一念之间。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宋虔之顿了顿,端详沈玉书,他已不似第一天搞接待时那样恭顺,身为一方州府,是容州最高长官,突然空降两个一无战功二无政绩的年轻人骑在头上,心中不平也可以理解。但宋虔之还是坚持:“下午就在府衙辟出一块地方,或者让刑名腾挪两间房出来,一间拿药一间问诊。杏林春这里大夫死了,现场查完以后,把能用的药先带到府衙去。城中到底有多少病人,占全城几成人口,你要报来。待会我要审龙金山,借粮的信已经发出去了?”
      “昨日就办了。”听宋虔之安排事情又像那么回事,沈玉书收拾起心中烦躁,认真听了起来,“不过排查病人还是应该让衙差来做,怎么能让百姓跟着搅合……”
      宋虔之摇头:“要稳定民心,必须让他们参与进来,这是全容州城的大难,你要是端起做官的架子,百姓就不会信你。沈大人,此一时彼一时,该让乡亲们了解的情况,不宜瞒,越是不让他们知道,谣言越容易四起。”说到这里,宋虔之不再说了。
      沈玉书显然也在想,眼中倏然有了豁然开朗的神色,看宋虔之的眼神愈发不同。
      “多谢小侯爷指点。”沈玉书越想越觉得如有雷霆炸开,毕竟宋虔之是周太傅之后,家中自来显赫,耳濡目染,整治民生或许不行,权术却是本能。拿着容州这盘烂棋,沈玉书已经做好了过了这个坎被问罪的准备,本来指望拿黑狼寨立功,现在看来只有跟着宋虔之的步调走。
      只希望这个小侯爷是来帮他而不是害他的,然而再坏也不过如此,沈玉书也就不强求了。

      回州府衙门吃饭,完事以后宋虔之想着去看看陆浑他儿,见到何太医在里面,又听他说:“好好吃药,没事,你爹毕竟年纪大了,吃药睡下了。你也好好养病,等你好起来,伯父再带你去见你爹。”
      青年眼睛上缠着绷带,药色透了些许出来。
      宋虔之心里叹气。
      “陆兄。”
      听见宋虔之的声音,何太医转过头来,双目通红,注视他片刻,给那青年介绍。
      “听出来了么?钦差大人来了。”
      青年要行礼,宋虔之连忙出声阻止,陆观随在他身后,不言语。宋虔之这才知道陆浑这个儿子叫陆景淳,刚满二十一,就遭此大难,让人不胜唏嘘。
      宋虔之问了问那晚的情形。
      “没看到是什么样子的人,他们出手很快。”陆景淳说话艰难,细想之下,才发觉害自己的人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叹道,“早知年少时不该怕苦畏难,我少时爹曾想让我学武……”
      “他们是不是穿着夜行衣,还蒙面?”
      陆景淳向宋虔之出声的方向略一抬头。
      “大人知道?”
      “那就是了,恐怕我们也遇到过同一拨人。”宋虔之示意陆观倒点水来,陆景淳嘴唇已经干裂,渗着血丝。水来,宋虔之轻手轻脚地喂给他一些,又问,“黑狼寨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听老大夫的意思,他似乎是想让州府放了龙金山,这事情你清楚吗?”
      陆景淳抿了抿唇,哎了一声。
      “我们是五年前来的容州城,在这里安家,父亲常常上山采药,与那龙金山有过一面之缘,父亲在山上被毒蛇咬了,龙金山路过,听他吩咐,当个使唤人,给父亲放毒血上药包扎,算是对父亲有过救命之恩。当时父亲见他才过而立,身强体壮,就劝过他不要在山上为匪,随便在城里寻个什么活计都能喂饱自己不是?龙金山不听,这次被抓是在给容州百姓送粮。因为容州疫情,州府大人多次来请父亲去府衙设堂问诊,父亲不愿住进府衙,但既然是州府大人有求于他,少不得要为这救命恩人说上几句话。”
      “那黑狼寨确实没有在容州城行抢掠之事?”
      陆景淳说:“是有劫道之举,但不抢平民百姓。”
      “抢官商?”
      听见陆观陌生的声音,陆景淳皱了皱眉,神色疑惑。
      “赶巧了你们俩还都是陆家人,算是个本家。陆大人是我的上官,你不要怕,他就是听起来凶点,人是很好的。”
      陆景淳听宋虔之解释,放松下来,叹气道:“抢官商,也抢容州道的镖。”
      “容州道是直通京城的官道,也敢抢?”从容州道上京去,这些镖是供给京城各大商号及商会,而这些货物,在大楚京城,又会流入成百上千的权贵家中。
      “这附近群山成片,连绵数千里,一百二十年前,胡人打进来,皇亲和官员们也在容州山中躲过将近一个月的时日。”
      这段宋虔之就没有听说过了。
      陆观道:“是有这么回事。肃宗皇帝还将躲过的一个洞穴赐了字,在洞外大石上刻‘洞天福地’,那处常有诗人游玩探访。”
      陆景淳微微笑道:“十数年前还有大诗人写诗称道容州的山水。山中有匪之后,倒是少有人去了。”
      从陆景淳那里能问的也就是这些了,他对从何处上黑狼寨,黑狼寨具体在哪个方位,有多少人,寨中如何布局也是一无所知。甚至陆景淳根本没见到过黑狼寨的人,龙金山也是只有他的父亲见过。
      最后陆景淳还问了两句他爹的情形,宋虔之只好含糊过去。
      早晚瞒不住,能瞒一刻是一刻。

      不到中午,沈玉书的人就安排好了,带着宋虔之和陆观去牢里提龙金山,周先与麒麟卫的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宋虔之说:“成天就知道四处跑,偷偷摸摸不知道做什么去,没准那厮瞒着我们另有密旨。”
      宋虔之随口玩笑,陆观却听进去了。
      看他那若有所思的样子,宋虔之好笑,戳了一下陆观的右臂。
      陆观:“???”
      “伤口还疼吗?”宋虔之笑问。
      “不。”
      “真不疼?”
      再问陆观就不答了,只是看了看他,陆观眉眼带着一丝笑意,整个面容都柔和下来,看得宋虔之心里一动,撇开了眼。
      “你救我一命,多谢了,想要什么?”宋虔之边走边说,只觉州府衙门大得很。
      前后分五进,当先东西厢是刑名及管着民生大小事官吏办公之处,正堂寻常无人,过堂断案时才有人在,正堂后面是州府老爷办差的地方,一座三层小楼,一楼是饭堂。第二进是给皇亲贵族住的,当年肃宗在容州巡幸,就住在这府衙里,到今年中间已经两次翻修。第三进是迎宾楼馆,正是宋虔之与陆观现在住的地方,四进花园,五进分南北,上北下南,南面府库建在地上,北面府牢深入地底。
      “举手之劳,不用报答。”陆观说。
      “这个玉佩给你吧。”宋虔之随手解下一块玉,看也不看,便给了陆观,“收下。”见陆观仿佛要还他,宋虔之忙说,“这就两清了。”
      陆观这才拴在腰上,神色漫不经心的,不太在意。
      安定侯府一年进项全捏在宋虔之的手上,有地才是硬道理,趁朝廷给皇亲国戚开后门,四五年前就圈了不少地,容州的地则是当年他外祖尚未做官时买的,也亏他外祖脑筋活想得到,现在就是宋虔之有钱想买也买不到。人还是得有地傍身心里才踏实。
      宋虔之在秘书省当差,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差事,指不定那天皇帝觉得他知道得太多了,摘去乌纱事小,就算出了什么事,他娘要不想在宋家过了,还能回来容州住。只因宋虔之姓宋,庄子上寻常种地的人都以为是宋家的庄子,只有几个老人知道地契上早落了周婉心的名字。
      宋虔之在理事,也不曾把田地弄到自己名下。
      侯府上上下下百余口人都要靠他养,宋家的族亲三不五时上门打秋风,好歹是侯门,总不能做得太难看。只是宋虔之这两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瞧着,他大哥也从家里账上支了不少,奶娃娃一落地,就更不要说了,宋老太太想认亲,得要宋虔之点了头答应,否则他翻脸不认人起来,宋家招架不住,是以现在还不敢太开罪他这个少监。
      有时候宋虔之遇到难处,都在想,一定要挺过去,否则他娘在宋家能过什么样的日子,他都不敢想。他娘一个月光吃药的银子就在五百两开外,他爹每个月在外使的银钱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不过宋虔之给宫里办差自有好处,光赏赐的金银珠宝就穿戴不尽,他给陆观的玉佩就是宫里赏的,是好东西。

      龙金山被沈玉书关在地牢里,牢里就他一个犯人,牢头跟着下来,手里掌着一盏不大亮的灯。
      “大人小心,地上滑。”
      陆观在前,牢头在后,宋虔之在中间。
      牢门里坐着的彪形大汉稳如泰山,坐着就显得异常高大。宋虔之瞧着,当与陆观身高差不多。
      “开门。”陆观说。
      牢头忙道:“大人,此人桀骜不驯,开了门怕是……”
      宋虔之下巴朝牢门伸:“让你开,开就是,跑了算我们的。”
      蓬头垢面的龙金山这时动了动,他手脚上着铁链,一动便锒铛作响。
      门开,陆观走了进去。
      “你出去守着。”宋虔之吩咐牢头。
      龙金山嘴角弯起诡异的弧度,看着老头走出门去。
      陆观走了过去。
      二人之间仅有一步之遥。
      宋虔之揣着手站在门外,实则一直在看龙金山的一举一动,他站起身,确实与陆观差不多高,还比陆观更加壮实。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
      宋虔之心道不好。
      “当心!”
      陆观抢先一步双手交叉伸出,抓住链条,向后一收,将龙金山拽到面前。
      龙金山满脸诧异,怎么也料不到陆观直接以头撞了过来,被撞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四肢大张地躺在了地上,瞪着眼。
      陆观盘膝而坐。
      “可以问你事了?”
      龙金山被那一下撞得半天回不过神,他觉得前额多半肿了,躺在地上起不来,沙哑的声音说:“你是什么人?”
      “钦差。”
      龙金山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在整个牢房震荡,半天才刹住。
      “这个关头,朝廷派人来对付黑狼寨了?小皇帝真鸡儿扯,狗卵子生出来的王八蛋,百姓死活不去管,把病人关在容州城里等死,居然想起来抓爷爷们了。”
      陆观抬脚直接踩在龙金山嘴上,下脚极重。
      龙金山呜呜痛叫了一声。
      等陆观松开脚,龙金山口腔已是在那一脚之下被自己的牙齿碾磨得充满了血,他呸了一声,大口喘息。
      “走狗,你他爷爷的就是一条狗,只配给爷爷舔卵,随便你们怎么审,有什么都往爷爷身上招呼,吭一声就不是好汉。想让老子招供,门儿都没有。群山万里,有本事你们就去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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