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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容州之困(伍) ...

  •   外面有人说话,将宋虔之吵醒了,他坐起身,发现天已经亮了,旁边躺着陆观,还没醒。
      宋虔之手忙脚乱把八爪鱼一样挂在陆观身上的手脚缩回来,扯开点被子胆战心惊看了一眼。
      还好没把陆观伤口压着,他怎么睡着的?
      “小侯爷,该起了。”周先在外面说话。

      宋虔之爬起来,弄了点水,用干净布巾沾着挤入陆观嘴里,擦净他的嘴角,出去打水进来给陆观擦了擦脸和赤|裸的上身。
      伺候完陆观,宋虔之这才出去,回自己房间洗漱。
      周先就站在门口,问宋虔之:“陆大人怎么样了?”
      “一夜没醒。”湿热的帕子令宋虔之清醒不少,“希望他快点醒过来,你去沈大人那边,他不是要问龙金山话,你去,盯着他们,说了什么,回来再说。”
      “你不过去了?”
      “不去。”
      周先走了。
      宋虔之收拾妥当下去把饭吃了,回房间时大夫在陆观的床前,瞥了他一眼,视线转回到伤员身上。
      宋虔之便在一旁站着,不出声,等着老大夫给陆观检查完,看着他拆开绷带,用药水洗伤口,拆下来的布条是药膏与血混合的颜色,与昨日中毒时带青的黑色不同。
      伤口看上去有些狰狞。宋虔之心想,不是下手太狠肉切多了吧……
      “待会我就回去了。”大夫收回手说。
      他儿连忙上前扶他。
      “人还没醒呢?”
      大夫:“才刚醒过,又睡着了。水还是喂着点,看着干了就擦一擦。”他吩咐儿子留下,坐到桌旁,屏气凝神提起笔,写下内服外用的两张方子,叮嘱了几句不让吃的发物。
      宋虔之毕恭毕敬地把老大夫送出去,踩着院子里的雪,一蹦一跳地回来。他袖手立于院中树下,抬头,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冬日清晨雪霁之后,清爽冷冽的空气。

      宋虔之在外间拿着墨石自己研,然后坐下,铺开纸。
      黑衣人,运粮船,龙金山。龙金山下打了个箭头,落笔写下两个字:民心。
      宋虔之左手扯着右手袖口,在右下角写下了滁奚仓三个字。
      最大的疑点是从滁奚仓调运衢州的粮食过来,不会走漕运,而且现在河中水枯,无法行船,载货以后船只吃水线升高,眼下绝无法运进来,当然也运不走。那就是说,要查容州漕运从哪一天开始停运。在停运之前,码头上泊的船,运过滁奚仓出来的粮。
      容州漕运主要通往两个地方,一是西面灵州,一是东渡,先运到白明渡口,从白明渡口出海,可以北上送到黑狄。
      黑狄不与大楚直接接壤,中间隔着阿莫丹绒,丹绒一族原是北狄分支。经过数百年艰苦作战,首功要数大将卫琨在时,派手下袁歆沛将北狄野人部尽数歼灭。此后北狄人经过百年游荡生活,沿着西莫西尔河往北,几次定都,又经数次内乱,直至阿莫丹绒出了一位被称为狼神的王子坎达英,用了十二年收拾北狄内部,国名也改为阿莫丹绒。
      黑狄也是北狄中一部,不愿在坎达英手下乞食,继续东迁至临海一带,称为黑狄。黑狄弱小,西侧又有强敌,便向大楚纳贡。
      会不会容州的五十万石粮运到了黑狄?
      宋虔之眉头拧了起来。
      这不大可能,黑狄与大楚的商贸往来是朝廷支持的,没有必要偷偷摸摸运粮。

      这时里屋有响动,是陆观醒了,一脸茫然坐在床上,稍一动就疼得面部抽搐。
      宋虔之忙道:“别动,上好了药的。”
      随着宋虔之走进屋来,陆观眼底有了一丝神采。他嗓音沙哑地问:“什么时辰了?”
      “你睡了一夜,饿不饿?”
      陆观没吭声,只是看着宋虔之。
      宋虔之出去了一会,端了粥回来,就一小碟咸菜,吹凉喂给陆观。陆观没说话,低头吃了。
      “大夫不让吃荤,粥里剁了一点鸡胸肉,忍两顿,好了你愿吃什么,小爷出钱,让你吃个够。”
      陆观呛了一下。
      宋虔之连忙擦净他的嘴角,小心翼翼吹凉第二勺喂他,在家常年给周婉心侍疾,伺候伤员他竟得心应手。
      一连喂陆观吃了两碗,宋虔之把碗往旁边放,给他擦嘴,说:“一下不能吃太多,待会饿了再吃。”
      望着宋虔之走出去,陆观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轻皱了一下。
      天晴了,淡淡金光照进屋子,陆观眼角有些发红,鼻翼翕张,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指头分开衣襟,看到臂上包扎好的伤口,抬起漠然的脸,头往后靠了靠。
      陆观又吃了一次药,宋虔之给他擦身时,他睁开眼看他。
      宋虔之莫名地就红了脸,正要起身,听见陆观说:“腰也擦一擦,有点痒。”
      宋虔之红着脸嗯了声,一手将陆观扶起来,让他能靠在肩上。陆观背上有伤,都是擦伤,不太严重。难以言喻的男子气息直往宋虔之鼻中钻,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漫不经心地擦拭陆观的后腰。
      陆观下身只着短裤,后腰及臀线彪悍有力,宛如一匹烈马。
      陆观抬起一只手,尚未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已将手掌覆在宋虔之脑后,长指玩弄他通红的耳朵。
      宋虔之脑中嗡一声炸开,整个人被雷劈似的立马弹了起来,火烧屁股地端着盆跑出去,在门上绊了一下,水洒了一大半,只当没看见,砰一声把门摔上。
      陆观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睡了。

      半下午时,在两名麒麟卫两名太监的护卫下,京城派的太医到了容州。沈玉书才刚从牢里回来,连忙去接。
      宋虔之在陆观那里守着,听到周先来报,才跟过去看。
      “何伯?”这可大出宋虔之意料外了。
      听何太医说,宋虔之才得知何太医从太医院出来以后,本就做过四年游方行医的善事,两次途径疫区,早有经验。杜医正亲自到医馆去请他,说不得要为百姓走这一趟,且先领着太医的名头,哪天做得不高兴了,再行辞去。
      宋虔之将杏林春那位大夫开的方子取给何太医看。何太医神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急切道:“开这方子的人呢?”
      “回药堂了,何伯认识?”
      何太医没有回答,让宋虔之带他去杏林春,宋虔之将陆观的伤情跟他说了,何太医便先去瞧了瞧陆观。
      出来时他愈发笃信:“去将那位大夫请来,怕是熟人。”

      正在用饭时,去的人回来,说杏林春那位大夫不愿来。
      沈玉书面上尴尬,何太医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是他,只有他陆浑能干得出这种事。”
      “哪个陆浑?”宋虔之曾听说,数年前宫中出了一位神医,当时周太后中毒险些丧命,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吃了陆浑数帖药,竟渐渐好了过来。可惜不知道为何事触怒天子,被赶出了宫。
      “还有哪个陆浑?就是那个活阎王。原本我只有五成把握,既然陆浑在。”何太医看向沈玉书,“是沈大人之福,容州一方百姓有救了。”
      宋虔之忽想起一事,朝何太医说:“昨日在杏林春,听说是救人他可以,药材却经不住耗用。”
      同在席上的两名麒麟卫中像是头的那位说:“卑职去办,但凭小侯爷吩咐。”
      宋虔之多看了他一眼,麒麟卫俱是身形高大,面容如虎似鹰,精神头比常人要足,眸光异常晶亮,透着三分杀气。
      “那就这么定了,待会吃完饭,我带何伯去杏林春拜访,最好能将陆大夫请过来,既然是何伯的老友,想必不难办事。”

      是夜,难得有一弯明月在天。那药堂离府衙不远,何太医便说走路去,当消食。因昨日出事,周先也跟着一路,他做惯了暗卫,路上也不说话,就像一个不想引起人注意的影子。
      宋虔之问了几句他娘的情况。
      “杜医正帮忙看着,坚持吃药,只要熬到开春,问题不大。”何太医有些犹豫,仍说,“你娘这是心病,要让她放宽心才好。”
      “正是这么一说。”宋虔之也知道他娘的毛病在哪儿,“能吃药的病都好办,唯独心病,无药可医,俱在一念之间。”
      何太医叹了口气。
      周婉心是大儒之女,安定侯能有今日风光,一半靠周家,太傅身死,还有个太后在。宋虔之官做得不大,权力却不小,京中大员的性命一多半捏在他的手里,外人看来,宋家俨然是一代新贵,连带安定侯的几个小侄也在近两年陆陆续续入仕。
      “这边,何伯,请。”

      才入戌时,杏林春就已闭门谢客,只有窗上一盏灯照出来。
      宋虔之觉得奇怪,前去拍门,半晌无人应门。
      “周先,进去看看。”
      话音未落,周先将刀插进门缝,挑开门闩,到内院又一阵拍门,无人应答,周先抬脚就踹。
      屋里浓重的血腥味扑面。
      周先身形顿了顿。
      宋虔之急促喘气,被屋内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接着他转头把何太医拦在外面。
      “等等何伯,请您在此稍候。”宋虔之那话说得极重,震得何太医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在院子里等。

      “简直无法无天!”周先猛一拍桌。
      “先把陆大夫放下来。”宋虔之拖过来一条凳子,爬上去,试图将被吊在梁上的老大夫抱下来,却抱不动,险些摔下去。
      “我来。”
      周先将陆浑抱下来,放在地上。
      只见昨日还为陆观瞧病扎针的老大夫脖子被吊得老长,口鼻耳眼流出黑血,死状甚惨。
      “逆天而行,必有此报。”
      陆浑身上挂了块木牌,宋虔之低声念了出来,他的声音不住发颤,浑身发冷。倏然,宋虔之站起身,朝周先道:“他儿子呢?进去找。”
      最后陆浑的儿子被周先在房中找到,他昏倒在地,周先把人抱起来,翻了个身,即使做了多年麒麟卫,也忍不住一声惊呼。
      青年被人挖去眼珠,眼睑之下,凹出两个洞,满脸是血,身上也如同罪人一般挂了块木牌,上书:“有眼无珠,留之何用。”
      宋虔之再也忍不住,冲出门外,扶着树一阵狂呕。

      前堂传来一声哀痛嚎啕:“老陆啊……”

      何太医在外面的等了半晌不见人,终于自己跑进来,见到陆浑惨状,心痛如锥,抱着陆浑的尸老泪纵横地哭了一会,又见到被挖了眼珠的青年,强忍着哀痛,就地让宋虔之和周先烧热水,爬上爬下从药柜里翻找伤药,几度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
      周先与宋虔之谁也不敢先走,只怕在回府衙时,让何太医也遭到毒手。只得等足一个时辰,周先背着陆浑,宋虔之背着陆浑的儿,何太医随在后面,回到府衙报案。

      沈玉书才刚解衣睡下,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瞪着地下跪着的仆役。
      “你说什么?!陆大夫被人杀了?”
      “是啊老爷,陆大夫的公子被人挖了眼,钦差老爷把他二人都带回来了。”
      沈玉书眼前一阵晕眩,急急忙忙穿衣下楼去。
      厅上停着一具尸,一个昏迷的病人坐在椅中。正是早晨才离开州府后衙回去杏林春的父子二人。
      沈玉书双腿一阵脱力,失魂落魄跌坐椅中。
      “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丧尽天良,丧尽天良!”
      宋虔之已经平静下来。
      “沈大人,此前我家的一个佃农来京城与我提起,不少流民混进容州,四处散播容州附近几个受灾州郡的情况,此事沈大人可听说了?”
      沈玉书神色剧变,脸色发白,情知如果真有此事,那就不只是灾情这么简单了。
      “我……我没有听说。”
      “今日已晚,沈大人立刻派衙差将杏林春|药堂围守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明日一早,我与沈大人同去杏林春,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沈玉书头痛扶额,摆了摆手,一头的冷汗。
      “我怎么能睡得着,天灾人祸,容州百姓苦,身为一方父母,却束手无策。陆大夫行医施惠,救了多少病人,却遭人毒手。贼人究竟要做什么?!”
      “沈大人先不要乱。贼人就是要你乱。”
      “对,我不能乱。”沈玉书强自站起身,朝宋虔之拱手,吩咐人将陆浑的儿子待下去安顿好,就住在府衙里就近保护,又让人调来人手,加强对府衙的守卫。
      何太医神色疲倦,让所有人都出去,他单独和陆浑呆一会。

      走出门外,周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
      “没有那么简单,现在看来,是有人想利用这几个州郡的天灾,酿成人祸。”
      “你说皇上知道不知道?”宋虔之问。
      周先皱起了眉头:“卑职不可胡乱猜测。”
      宋虔之眼眶微微泛红,不再说话,往楼上陆观的房间走去。周先并未与他一起,而是去找另外两名麒麟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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